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障日山农民称呼杨晓辉——“猪”。他每每打电话告我:“走,找猪耍恰。”我就知道他想说的意思是找杨晓辉耍,“猪”就是杨晓辉,杨晓辉就是“猪”。
我始终认为像他这般的“仙”人,是不该考虑粮食问题的,逼着他或者他逼着自己去做卖买,跟逼着猪去上树一般让人无奈。很不幸,他还真就是这样做了。我这里并没有把他比作姜太公的意思,据说姜子牙快七十好几了才好不容易讨到一房老处女做媳妇,因为要过凡人的烟火日子,在自家媳妇的一再唠叨下只得就范,结果贩猪羊贵,贩羊猪贵,赔了个干净。我所知道的,是杨晓辉的境遇并没有好到哪儿去,认识他很多年以前就听说他卖过多年的旧书,生意做得不死不活,勉强糊口而已。认识了他,见他批发过果汁饮料,泡发过干木耳结袋来卖,还为此专门申请了“傻妹”商标。那一期听说他开始养貂养狐狸,因为几百年前“文圣”蒲松龄曾与鬼狐花妖结下过睦邻友好关系,所以我一听到这个消息,便认定猪找到了最适合自己的职业。尽管猪养它们不是为了调情而是谋皮。此是后话。
有关果汁的事儿,那天他特意把我和障日山约他新家去,说是让新嫂子炒几个菜,我们哥仨喝个小酒。酒不错,是珍藏多年的景阳春原浆,里面还泡着人参枸杞,菜很可口,嫂子是东北人,东西也是东北味儿的。一杯酒下肚的空儿,猪说自己整了个某某牌子果汁代理,要我们弟兄帮帮,每人不多,派发一千块钱的销售任务。我没看他,因为仅从语速和声调里,我就能判断出他的为难。以我对他的了解,他不是那种能想得出这种主意的人,即使想得出也开不了这个口。我只是与障日山对望了一眼。哥俩儿谁也没再多言声,每人领了十张卡,算是答应了,然后就是喝酒,喝酒。这局家宴从中午十二点多摆下,直喝到下午四五点多才结束,杨晓辉看样子是不胜酒力,我跟障日山农民嗑瓜子看电视,嫂子里里外外忙着收拾,他满脸通红斜靠在沙发上竟是睡着了,还故意拉起鼾声来。
有关什么才算是好朋友,障日山给定的标准是两个“来”:一是能开得了口、能借得出钱来;二是深更半夜不管几点都能约得出来。我们仨爷们儿长年厮混,嫂子什么也没表现,我和障日山不约而同觉得有些时候得表现表现。
几天后,我专程去了一趟,把现金给了他。我是到了楼下才打他电话的,却恰巧在楼下与他不期而遇,他正出来扔垃圾袋,穿着一身薄薄的白色秋衣秋裤,很明显是居家装束。我们简单聊了几句,他约我上楼去坐,我说还有事就不了,天怪冷的,让他赶紧回楼上去吧。
那天在菜市场见到老板摊上有堆以前没见识过的新鲜物事,是泡好了的木耳、山菇,用透明密封袋包好了,一袋几块钱。我好奇,拿了几袋看,见上面竟还有注册商标——“傻妹”牌!几天后在障日山摆的一桌上与他相遇,他随身包里带了一捧泡好了的木耳,还给我们介绍这东西省时省力洁净卫生高营养,用的都是东北那边来的好干木耳,说是自己以后着力主打的新产品。障日山农民是直性子,与他争辩,给它的这个新生意泼冷水,说人家买了干木耳来什么时候想吃什么时候现泡都来得及,你给人家泡好了加工好了纯属帮脱人家裤子方便放屁,又说你这样泡着十天半月卖不出去肯定要馊坏,要想不馊坏肯定得加防腐剂,加上防腐剂让人家吃是作孽。我坐了一边自顾吃酒,冷眼旁观,什么也没说。
最近一次见杨晓辉已是去年初秋的事,障日山提前了几天打电话约说周六去找猪耍,说他搬了新地方干了新买卖,我们去祝贺祝贺。又说了地点,在皇华南面的一片山岭里,让我从皇华人字路口直行,遇到一个垃圾处理站左转,直走到没有路了再打电话,他去接我。那是一个特种动物养殖区,我骑着一辆破摩托车在坑洼不平的村间土路上颠簸起伏寻路,我的鼻子告诉我,它感觉满世界都荡漾着浓浓的狐骚味儿。
杨晓辉给我介绍他的美丽新世界以及他胸中的蓝图,这里将来要搭个凉亭子,那里要修处花园子,还有那个地角,要建个鱼塘,专门用来养金鱼栽荷花。他言说的凉亭子是以院里的一处水泵房为基础的,沿了梯子攀上去举目四望,能清楚地看到郝戈庄方位那片苍翠的青山,我在上面骚了一句“南望青山兮,风清扬”,然后就下来了。杨晓辉咕咕叽叽继续啦自己的,我跟障日山农民自顾在他家还只是个雏形的菜园子里低头忙碌,我揪了几根葱叶下来,把从架上采下来的豆角子塞进葱叶,卷着吃,障日山农民问,什么味儿?我洋洋不睬地答说,你自己卷根来尝尝不就知道了?杨晓辉问我们,他的新蓝图怎么样?我们俩嘴里吭嗤吭嗤大嚼着葱叶卷豆角子,一边不住声地点头夸赞,嗯,不糙,不糙!也不知道赞的是嘴里的东西还是耳朵里听来的东西。
此后,我跟障日山农民便再也没去过他的新家,甚至都几乎跟他断了联系。他可能会以为我们俩疏远了他,其实看他活得很快活,我们就都放心了。毕竟,谁都有满脑门子问题等着处理,谁也没那么多闲空儿哄着谁玩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