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夕 妻喜 （七）

七

从此，每年的七月初七晚上，别鹿和姐姐总会躬身在天井里的葡萄架下，试图偷听牛郎织女的悄悄话。两个人屏声静气，做贼般紧张。“哒——”一片被虫子咬的葡萄叶子落在地下；“吱——”一只秋蝉不知受了什么惊吓从门口的树上飞走了；嗷呜——不知谁家的毛驴夜叫了，“鬼呱鬼呱——”村口池塘里的青蛙此起彼伏的，像在比赛……别鹿从不知道晚上会有这么多莫名其妙的声音，她和姐姐就怨这些乱七八糟的声音让她们听不清牛郎织女的悄悄话。两个人你一个哈欠我一个哈欠也像比赛似的，姐姐掩着嘴打完一个长长的哈欠，抬头望天：你说今晚的牛郎织女是不是拉着手？两个人就葡萄架外看天，这一看不打紧，不知是她们光顾着听声了还是刚才她们迷瞪了，那天河也不在天当中了，牛郎织女也不在奶奶指给她们看的位置，他们真跑到什么地方相会去了？两个人就急急地找，其实牛郎织女还在隔河想望呢。奶奶说过的，天河的位置和方向是会跟随着时间和节气变换的，天河变了位置方向，牛郎织女自然也跟着走了。

别鹿和姐姐虽然从没听到过牛郎织女的悄悄话，可并没影响每年七月七葡萄架下偷听的兴致。

到别鹿要跟原伟结婚时，原伟征求别鹿选什么日子，别鹿想都没想一口咬定七月初七。原伟不解，人家结婚都选五一、十月一、元旦，你为什么偏偏选个七月七啊。“你不知道七月初七是七夕吗？七夕，七夕，也就是妻喜啊！”别鹿眼睛瞪得圆溜溜的，意思是说不解的应该是她别鹿。“我要你记住，结婚，就意味着从此以后要老婆至上，要让老婆永远高兴！你能做到吗？”别鹿脸上一本正经，原伟不假思索地竖起食指中指发誓：我，原伟，自今日起一切以老婆马首是瞻，永远老婆第一，一生一世都要让“妻喜”！苍天为证，日月为鉴，如若违背，天塌地陷，日月无光，江河倒流……说着把中指伸到嘴中，狠狠咬下去，像要来个歃血为盟，别鹿赶紧抢过来看，只有两个浅浅的牙印，连皮都没破。别鹿的手在原伟的胸前一通猛擂，两个人遂闹在一起。

其实当年别鹿把婚期定在七月初七，原伟的母亲还是暗暗找过一颇有道行的算命先生给他们合过的，毕竟是宝贝儿子的婚姻大事马虎不得草率不得，不能由着不懂事的小辈乱来。算命先生掐指算来，算毕满脸惊喜地告诉原伟的母亲，七月初七是他俩的上上吉日，让原伟母亲放心操办。这些当然是别鹿过门之后原伟偷偷告诉她的。别鹿“切”了一声满脸的不以为然：七月初七还用算吗？那是人世间最恒久最坚贞最纯洁的爱情的见证，还有什么比七七鹊桥相会更感人更浪漫的吗？

婚后，在原伟别鹿的小世界里，除了春节仲秋节这些传统节日，最隆重的日子就七夕了。他们从来不过情人节，不管2月14这天满大街的玫瑰泛滥，他们从来不心动，别鹿说那玩意儿是洋人的，对咱中国人没有任何意义。对中国人来说，没有比七夕更经典有韵味的情人节了。其实他俩过七夕节说隆重，也并没有玫瑰巧克力、红酒烛光晚餐什么的，只是七夕这天，别鹿会要求原伟带她去一个有葡萄的地方，在葡萄架下两个人相依相偎。如果是月朗星稀的天气，别鹿就会指点着显得特别明亮的牛郎星织女星诉说小时候她跟姐姐夏夜听奶奶“把瞎话”的情景，当然别鹿不会忘记牛郎肩挑的一儿一女，脚边的织布梭子，织女胸前的牛锁头。别鹿还会问原伟，你看是织布梭子离牛郎近啊还是牛锁头离织女近？“当然是织布梭子离牛郎远牛锁头离织女近”，原伟只瞅了一眼就回答。“知道为什么吗？”“不知道”，原伟老老实实回答。“笨蛋，牛郎的力气大织女的力气小呗。”……如果这天是个阴天，两个人就躲在葡萄架下，别鹿让原伟像她一样猫着腰，合上嘴闭上眼支起耳朵，然后悄悄问他可曾听到牛郎织女说什么。“当然是你想我啊我想你的，一年不见，还不想死了！”“是啊，一年的相思相苦，该是怎样的如诉如泣如怨如嗔，就让他们泪飞顿作倾盆雨吧！”念叨着，别鹿会张开双臂，像是要把从天而降的诉说尽情揽入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