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
七六年的春季，我穿上了军装。
往年，新兵都是在头一年的年底便到了部队，这一年，我们是过了春节才来到部队的。
我在新兵连的班长，就是到地方上去带兵的带兵人。没想到竟然和他有了颇多的故事。班长，让我终身难忘。
他在七九年的对越反击战中牺牲了。
他是死在我怀里的，胸脯被越军用刺刀刺中。当时，我抱着班长，泪流满面，望着他慢慢合上了双眼。
班长，班长，我大声喊，
他已经听不到我喊的声音了。他的身体在慢慢的凉却，回到地方后，我多次前去祭奠他。
他走了。
他却永远在我的记忆里。
他活着。
活在我的思念中。
【 ２】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不知道怎么，我只要一提起班长，我的脑子里立刻会浮现出他的形象。
还是从七六年那年说起吧。
那时，我在农村下放，知识青年接受再教育，我已经算是个农民了。虽然不是地道的农民，但身上却有粪土的味道。
村子里来了两个带兵的，班长是其中之一。
班长，叫马常新，林县人。
他有典型的山里人的特征，厚嘴唇，奔头，是那种前额比后脑勺还要突出的那种。说话总是卷舌，他说的“林”字，让你听起来象“玲”，县让人听的象“下”。
到了部队，在班务会上，第一次自我介绍，他就是这么说的。
我大声报告了一声。
班长瞟了我一眼，说，你报告有什么事？
我站起身，立正说，报告班长，你说的宁夏，我怎么听口音你是林县人？
班长说，坐下，告诉你，张生，我再说一遍，我是玲下人，河南玲下人。
我说，报告班长，我明白了，你是河南玲下人，不是宁夏人。
班长看来是很恼火。
【 ３】
其实，在没有穿上军装前，班长对我就很不感冒。正是因为这种不感兴趣，我差点没走了。
班长所在的部队是坦克兵，他在步兵连的侦察班。
后来，我到了部队，才知道，坦克兵的待遇比步兵的高。就是发放的服装不一样，坦克兵发的是毛皮靴，长毛帽，而步兵发的是一般的棉布鞋。这一点，让我十分的羡慕坦克兵。但我又当不成坦克兵，班长说我个大。
分到连队，我就在步兵连，而且还是和他一个班，侦察班。
到地方上去带兵，谁知道班长为了什么，借了他老乡的毛靴和毛帽，这让我误认为他是从大北方来的高原兵。当他问我愿不愿当兵时，我说不愿去，那太冷，去了还不冻成了冰糖葫芦了。
班长很坏的笑着说，你真的不去？
我说，要是内地，去，大北方，不去，我怕冷。
后来，我搞清了是坦克兵。
班长在公社武装部见我找他，他摆摆手。
他说，你不能去当兵，象你这样怕吃苦的人，真打起仗，你还不当逃兵？
我只好厚着脸说，首长，我是真怕冷，可你们不是在大北方嘛。
班长说，你别叫我首长，我就是首长也不能要你。
这头犟驴。我心里暗骂到。
再后来，我了解到这支部队的一号首长和我父亲是老战友，立刻回家让我父亲给部队的一号首长写了封信。
没几天，班长来到我所下放的村子。
班长问我，你父亲和我们首长是战友？
我坏笑着说，你以为我现在是挑大粪的，就拿捻我？
班长也来气了，说，你臭美什么？我说不让你走，你就走不了。
可我倒底还是走了。走是走了，我也和班长结了怨。
【４】
我们几个一同到部队的城市兵聚到一起，说起兵种，我就很恼火。
我直骂班长，班长这家伙真不是东西，他竟然跑到连部说我是当侦察兵的好材料，非让我在他手下当兵。这个兔孙子。
哈哈，有人说，谁让你长这么大个，又壮，坦克里哪能装下你这狗熊？战友们笑着说。
当新兵，在新兵连，头一次紧急集合。
那是夜里，我们睡的正香，突然听到哨响。
五分钟必须穿带整齐。班长就站在班门口看着表。
我是第一个站在院外。
班长看看我，没说话。在连长点评完后，他把我们班留下，说是检查背包打的怎么样。
我想坏了。
我的打法是学老兵的快速法。这种法没有躲过班长的眼睛，他站在前面，喊，张生，出列。
到。我回应，立刻向前跨了一大步，立正。
班长虎着脸说，我说你个新兵蛋子，背包怎么打的？为什么不按规定打？给我耍花样。
我立正站在队前。
班长说，看好了，你们谁要学他，看我怎么收拾你们，全体解散。张生。
我答道，到。
班长说，回去，给我打十遍，打不完不准睡觉。
我说，是，打十遍，打不完不能睡觉。
班长就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我打了十遍。
我累的满头大汗。
我恨死这个班长了。
打完了十遍，我一个立正，看看同班的人都睡了，便故意大声报告道，报告班长，十遍打完了，请指示。
班长说，睡吧。你是不是故意要吵醒别人？
我懒的和他说话，一拉被子钻进了被窝。
【５】
我被一阵骚痒给绞醒了。
我翻开枕头。所谓的枕头，是一快白布，包了几件衣服。
我发现枕头底下有几只臭虫。原来是这些家伙搞的鬼。我有了坏主意。我们睡的是木板床，天冷，上面是麦结捆的垫子，久而久之，木板缝中出现一些这样的吸血鬼。睡一段，你就的用开水将床浇一遍，把这些虫子烫死。
第二天，正是我值班搞内务。
我便翻开同室战友的床，找出十来只臭虫，悄悄的放进了班长的铺里。当天晚上，班长爬起来，折腾了一翻。
不过，我这把戏没有逃过班长敏锐的头脑。
下午，班长把我叫到草坪。
他恨恨的对我手，你认为自己搞的很妙？走着瞧。
他把几只臭虫丢在我面前。
【６】
站队列。
老兵站队列不会象新兵那样死板，双腿僵硬，一动不动。老兵总是将裤腿里的关节少微放松，打个弯，站的久了，也不至于会感到头晕。
老兵就是老兵，是我们所说的兵油子。不然怎么说我们是新兵蛋子？
站队列是第一课。
班长和我们一起站的笔直。
他的眼睛盯着我看了一会说，你出列。
我知道他喊我，就是不瞧他，装着不知道。
班长走到我面前。咬着牙说，你出列。
我说，报告班长，我叫张生。
班长怔了一下，说，张生。
到。
出列
是。我向前迈了一步。
班长说，其他人解散。
就我一个人站在操场上。
班长对我说，你当兵没几天，学会老兵那一套了。腿关节偷懒，说，立正的要求是什么？
我大声说，眼睛平视，脖径梗直，小复微收，手臂自然下垂弯曲，中指贴于裤缝，双腿梗直，不打弯。
班长说，你是怎么做的？下次要再给我偷懒，我让你站一天。
我大声说，是。
【７】
我算领教了班长的厉害。
老兵，你干点什么不合规定的动作，总逃不过他的眼睛。
三个月的新兵生活结束了。
可我被分到了班长所在的侦察班。
【８】
头一次训练，他就给了我个下马威。
侦察兵，要练好摸、爬、滚、打。
沙地上，班长给我一个大背，我被重重的摔在地上，只觉的头晕眼花。
以后是擒拿格斗。
我总是被打的鼻青脸肿，躺在床上，浑身酸疼，我真想爬起来恨恨的揍他一顿。为了打过班长，我只能拼命的练，练，练。
【９】
几个月后，我竟然在比武中打败了班长。
那一拳，我是下了恨手的，一拳下去，把班长打的血象泉水样的从鼻子里喷可出来，班长当场晕倒在地。
我吓坏了。
我背起班长就往卫生院跑。
班长清醒过来，从我背上跳下来。我转过身，说，班长，我－－－。
班长擦去脸上的血，一拳打在我的腹部，我疼的捂住肚子蹲在地上。班长拍拍我的背说，小子，好样的，咱们撤平了，谁也不欠谁。
时间到了七八年。
有一天，班长拉我到地方街市的一个小酒店。
班长告诉我，他当兵已经几年了，今年要复员了。
他端起酒杯。我和班长碰了杯，他一饮而进。
班长痛苦的放下杯子说，你们有文化的人真好，我要有文化也提干了。
后来，我乘到师部比武的机会跑到父亲老战友的家。首长给我们团打了电话，班长当年没有复员。
班长知道后，在我胸前打了一拳，他什么话也没说。
我看到他眼里有泪。
【１０】
七九年，对越反击战。
战前，要抽调一批军事技术好的兵补充到前线部队，班长拿了一份请战书找到我。
班长说，上前线吧，怎么样？
请战书的签名是班长的，上面按了班长的血手印。我毫不犹豫的将自己的名字签在上面，又把自己的大母指划破在请战书上按了手印
我说，班长，咱们一起去。
班长和我的手握在了一起。
【１１】
老山前线，已经能闻到火药味了。
我和班长被分配到某部搞穿插。
眼前到处是丛山峻岭，随处可见参天古树、茂密的森林和山岩，给我们的穿插带来极大的困难。
真他妈的鬼天气。
来到这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雨的。道路泥泞，这的土多是粘土，加上随处有越军的地雷。我们不仅要提防朵在书丛中的越军，还要提防脚下的地雷。山岩，到处都可能有越军暗堡，生死就瞬间的事。
我们穿插部队行进在树丛中。
随处可以闻到越军死尸散发的臭味。
我已经对死人不再惧怕了。
【１２】
我的班长就是在这次穿插中牺牲的。
为了防止越军在树林中设埋伏，我和班长还有两个战士做为前哨兵，濹濹的走在没有里的山林里。
路实在难行，到处是泥泞，岩石和藤蔓，你还要提防偶然间从树上溜下的毒蛇。不仅是这样，地上可能还有越军的陷阱，少好点，你踩进去，尖利的竹钎将双脚刺透。搞不好，陷阱一人多深，掉进去整个刺个透心凉。
我们在一片靠山的树丛前停了下来。
后续人员还没赶到。我突然发现在眼前不远处的灌木丛中有一个洞口，从灌木的缝间看到一丝微亮的光，我悄悄的向前靠近，我的枪口对着洞口。
班长站在我身后。
就在这时，从我左边的木林里冲处一个越军。
班长喊了声，张生闪开。同时班长把我推到了一边。
班长被越军的刺刀刺中了胸部。
就在我滚到一边的同时，我一个鱼跃站起身，班长在我眼前倒下。我端起冲锋枪，对准越军打了足足有半梭子弹。随后，我抽出两棵手留弹直接投进山洞。
两声巨响，山洞里传来惨叫声。
两个战士和我三枝冲锋枪对准山洞一阵猛打。
转过身，我扑到班长的面前，班长的衣服被血染红了，我抱着班长。
班长，班长，你醒醒。我发声喊。
班长睁开眼向我微笑，班长的嘴里吐出一股血，他合上了眼。
我哭着喊，班长，班长，你，－－－你不能死。
后续部队赶到了。
我们尽快的打扫了战场，我们还要往前去。
我把班长的遗体用树枝盖好，又做了标记，我摸了把泪。
【１３】
后续部队冲了上来。
受伤的战士和烈士的遗体被送到了后方。
这场战斗结束。我在后方找到了班长的遗体，我为班长清洗了面容，又为班长换了一身新军装。
这身军装班长一直不舍的穿，他说要留着以后到地方做个纪念，现在他牺牲了，还是让这身军装随他去吧。
烈士们的遗体被火化了。
我把班长的骨灰用罐头封好贴上名字存放在军需库。
我要把班长带回去。带到他的家乡。
【１４】
我终于知道了祖国母亲的含义。
当我们在接到撤退的命令，连夜从梁山一带回到边界，踏上祖国的土地，我久没合上的眼睛再也睁不开了。
我抱枪倒在草坪酣然大睡。
虽然草坪上有未干的水珠，虽然，硝烟尚未从我衣襟上退去。
我睡的好香。
【１５】
班长，你回家了。
我复员后，用复员费在班长家乡的山坡上为班长新建了一座坟，立了碑。
采下野花，我编了个小花圈放在班长的墓前。班长的坟背靠大山，那是座耸立的山崖，我知道，他是大山的儿子。
让他的魂归故土吧。
山风拂来，带来了野花的花香，清新，醉人。
走在下山的路上。
我扭头向班长的墓望去，阳光照在石碑上，闪出一光，这光，刺的我心疼。
我的泪在眼眶里滚动。泪里有五彩的阳光。
我转过身，最后向班长敬了个军礼。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