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

    大哥属羊，生于上世纪五十年代中期，长大的过程吃了不少苦头。由于生活在农村的母亲从来没吃过一顿饱饭，丰盈的乳房自然也就挤不出几滴大哥赖以生存的奶水，据母亲辛酸回忆，大哥基本靠吃红薯长大的。红薯这种北方叫地瓜的作物，南北都能生长，且比较耐干旱，没有其他蔬菜等农作物的矫情。记忆中，贫瘠的不大施肥的薄土只要在雨后不失时机插上地瓜秧子，它就一个劲的贱长，基本上靠天下点雨就能成活。南方的红薯栽种不像马铃薯即北方的土豆那么费事，育种后得将大好的土豆用刀削成三角块儿，留一个芽头，埋于地表，静待出土发芽。地瓜分红瓤与白瓤两种，白瓤的更适合于生吃，水分充沛，汁多味甜，而红瓤的更适宜煮着吃，较之白瓤地瓜更甜，做出的地瓜干也更软绵耐嚼，若再经加工油炸，则更脆酥可口，成为春节乡下难得一见的人见人爱的美味了 。

    大哥属于穷人的孩子早当家的那种类型，年小志大，上学之余几乎包揽了不少庄稼人都会的小农活。也许活干多了，也许幼时营养不良，有乡邻跟老爸老妈善意提醒过，孩子长得像地瓜（太矮），莫舍不得吃啊。说的也是，三兄弟属二哥最高，大哥是我弟兄三人中海拔比较低的一位，有一次，富裕后的大嫂曾取笑大哥没有脖子，大哥面对这种开得有点大的玩笑没有生气，揶揄一会正色道，男人的身高真的重要吗？关键得有本事！这句话让一旁的我很受用，消除了因个矮而留存心底的自卑，暗暗发誓向事业蒸蒸日上的大哥学习，做顶天立地的男人。当然，潘长江那句”浓缩了的都是精华”已经是多年之后才有的励志台词了。

    庄稼一枝花，全靠粪当家。乡下缺化肥，唯独不缺人畜粪便这种纯天然肥料，据说大哥小时候就有一个美差，大清早挑着竹子编的粪箕到处拣狗屎。后来大人训斥小孩不好好念书，总喜欢用一句土得掉渣的方言恐吓：不多力读书，长大就去扒狗粪。其实扒拉狗粪的活儿肥了庄稼地，拣狗粪的本身也并不是“没出息”的代名词，摊在大哥身上也是大人对其吃苦耐劳、勤快能干的褒奖，印证了”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的自然规律。农村的房屋错落有致鸡太相闻，家家都养有看门狗，于是狗多屎不少，狗屎也成了肥田沃地的香饽饽。大哥作为家里的长子，人勤地不懒，地瓜秧子也长得茂盛，他隔三差五去翻一翻蔓延疯长的地瓜藤儿，说来也怪，地瓜藤落地生根，只有勤翻弄阻止它漫无目的多生根吸取养分，才能实现多长地瓜，结大地瓜。天道酬勤，丰收之时那个地瓜一嘟噜一嘟噜地成串，个大体粗，着实养活了好多像我家一样地少人多的贫苦百姓。南方人习惯一天吃三顿米饭，几天不闻饭香铁打的汉子也会无精打采，萎靡不振。可紧巴日子里我们兄弟姐妹只能对香喷喷的米饭干馋，画饼充饥，一般是早上吃煮地瓜；中午吃用地瓜秧的梗叶做的无公害的青菜，你别说这地瓜秧子与炒南瓜藤真有一拼，味道各有千秋呢；晚上再炖上一锅地瓜当饭，没有油星的摄入，肚子饿得比较早，大家笑谈是诸葛亮唱空城记，用正规点的话说，也叫正视闹饥荒的现实，保持革命的乐观主义以共渡难关。

    按理说，这次我与媳妇千里迢迢去看望大哥，多少会享受一下三峡的周边游，品赏当地美食。可我期待越多，失望越大。作为公职人员的大哥，在双休日也不得安宁，外出吃顿饭不但要避嫌，而且没功夫，就别提浏览美丽的山水旑旎的风光了。这不，礼拜天上午我们正在家里听被大哥正面洗脑一辈子的嫂子忆苦思甜，谈家族的历史，吾辈的白手起家，谈兴正浓的嫂子忽然接到通知大哥参加紧急会议的电话，气氛一时紧张起来了。大哥没带手机，坚持去集市亲自挑选那种品质上乘的武昌鱼，还有只有他才能买到的野生蟮鱼，说好今天中午他要亲自下厨，一显身手，大展厨艺的。正在焦虑之中坐立不安的嫂子忽然看到家养的宠物狗摇着尾巴走向门口，嫂子顿时如释重负笑着对我们说，是你哥回来了。我们又侧耳细听楼道并无声响或脚步声 ，惊讶于这个叫”宝宝”的狗狗的听力。果不然，满头大汗满载而归的大哥不多时便出现在门口，家住三楼的防盗门关上后，小狗欢迎主人的亲热劲真让人好生羡慕略有嫉妒恨呢。

    大哥获悉单位开紧急会议的消息后，来不及与我们客套互动，换下汗湿的上衣，匆匆赴会去了。群众路线教育全国上下城市乡村都在搞，没想到地方的小领导干部双休日也凑巧利用上了，这是我始料未及的。我看着虽年近花甲却立如松坐如钟行如风，依旧雷厉风行的大哥匆匆离去的背影，有点自叹弗如他之敏捷。作为戎马半生建功立业后又服从需要勤政为民的大哥，我由衷敬佩他的艰苦朴素的本色，以及表里如一的敬业精业精神。

    这些年，我每隔两三年的探望，他的家电家具很少更新，搬家也好，履新购房也罢，我发现他家号称“永久”牌的东西实在太多了。大热的天，也不开个空调，好不容易良心发现开一下吧，才发现插座已经坏掉了，这在南方的湖北第二大城市——宜昌这样的都市里应该算是不小的疏忽，其实也是他有意节电的妙招吧。不过，倍感欣慰的是大嫂搬来了一台骨灰级台式电扇，纯金属结构，按下档键，风力十足，摇头平稳无比从容。我不禁好奇地问，有些年头了吧？ 嫂子和想象中的大哥一样得意起来，仿佛那是她家的传家宝。她用颇感自豪的语气说，八十年代的，你不信吧？从来没修过，前两年才坏了定时的旋钮，你看这个灯漂亮吧，能变幻色彩，晚上看更漂亮。我们定睛一看，桔黄的塑料外壳里真的有类似霓虹绚丽的幻灯在闪烁，而且变幻莫测呢。嫂子这时不失时机补充一句，当时花了二百多块呢。短时间的沉默，我知道嫂子的思绪又回到了天天吃豆腐小菜节衣缩食的艰苦年代，我听说过，缺少营养的小侄儿一见卖豆腐的吆喝声就怕，天天吃最便宜一成不变的豆腐，再好吃也会反胃，一吃就想吐。当然，个中吃不起肉的心酸，只有大哥一家深有体味。物质生活的匮乏，经济的拮据不可怕，相亲相爱的一家人相守即幸福，知足常乐，吃穿的好与孬，真的就没那么重要了。

    难忘兄弟聚首第一天见面这顿午餐，是大哥会后匆匆赶回做的，此前，他让嫂子与弟媳妇把菜洗把干净，尤其是冰箱里一只他平时舍不得吃的巴东土鸡，今天也派上了用场。冰箱好像老得掉了牙，冰冻的下层尚可，保鲜的上层的门好像闭不严实，用一圈松紧带缠绷着，大哥开门取东西的那个老练，松紧一拽门儿自开，闭上一提，保险到位，可见这个古董冰箱在这个当人民公仆多年的主人家里超期服役不是一年半载了。面对破冰箱久不置换的疑问，我欲言又止，我能说什么呢，“敝帚自珍”这个成语以前一知半解，今天终于全懂了。若不识时务追根求源冰箱之门，说不定大哥非得给我上一场艰苦奋斗方面的政治课不可。既然无力改变他和大嫂这代人一分钱掰成两半花的消费观念，罢罢罢，暂且当作没看见。不过，心里，还是酸酸的，鼻子也有点涩涩地好一阵难受。

    女人们在客厅唠不完的嗑，话不完的家常，我则手脚笨笨地在厨房陪着大哥，看他如何做大厨。大哥的刀功没得说，剁鸡游刃有余，剖鱼信手拈来。鸡是先炒至七分熟不放水再盖上锅盖小焖一会，我深怕粘锅糊了，大哥胸有成竹，三两分钟后揭开盖儿，沁人心脾的肉香扑鼻而来，蒸气飘散，细看油还未煎干呢。大哥熟练地将鸡块拨拉到一旁，倒入葱姜辣椒爆炒，滴以佐料，忙而不乱，并提醒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我清炒后盖上焖一会的目的是让鸡块更酥更烂，肉质嫩滑，另外，炒完配料后放水要用热水，最好是开水，这样才防止鸡肉遇凉水发紧，影响口感。而做鱼就得放凉水，否则无法去腥，这是基本常识。说话间，一盘色香味俱全，老家麻辣风格的巴东土鸡上桌了。大哥炒菜的过程我不住点头，没想到炒一个菜，内含这么多学问，难怪大哥做的菜比馆子里的好吃呢。

    大哥的第二道拿手菜叫老黄瓜炖野蟮鱼。这道菜被不少江南的大酒店荣列特色菜，蟮鱼形似泥鳅，它粗大硕长的个体及众所周知的营养价值是泥鳅望尘莫及的。由此，当很多老乡还陶醉在泥鳅钻豆腐等家常小菜津津乐道时，老黄瓜炖鳝鱼和红烧蟮鱼等菜早已荣登大雅之堂用以酬谢四方宾客了。蟮鱼非鱼，老家喜欢叫黄蟮，分人工养殖与纯野生两种，价格有天壤之别，或许与野生鳝鱼都是垂钓所得，来之不易相关。老黄瓜炖蟮鱼这道名菜之所以贵且有点供不应求，主要源于野生蟮鱼的原料无可替代。这次大哥又加了几片湖南的带皮腊肉提味，大火久炖之后，满屋异香，让人垂涎欲滴，味蕾贲张。随后大哥又麻利地来了个油煎武昌鱼，两面金黄嫩酥，色泽诱人，清香四溢，最后配以鲜辣红椒，姜丝蒜瓣，一道毛泽东“才饮长沙水，又食武昌鱼”的鲜美武昌鱼顿时新鲜出炉，美至让人不忍动筷去破坏、食用。总之，美食，可赏、可品，大哥亲手烹饪的美食道道堪称精品，这毫不夸张。

    大哥秀完厨艺，我们共进午餐，大嫂拿出珍藏的自酿葡萄酒一起共饮，席间，兄弟妯娌之间互致祝福，共享佳肴，谈笑风生，酒足饭饱后大家个个红光满面，生活真的就该这样，尽显团圆、安逸与富足。

    大哥勤俭，处事低调，爱好钓鱼，散步，他的生活习惯除了严谨工作就是业余步行健身。这次他见我大腹便便，赘肉横生，教会我两招简单易学的减肥绝招，并打保票说我只要闲暇之时持之以恒尊其秘诀，必然立竿见影，两个月内肯定见成效。大哥亲自示范比试，我按其动作要领认真操作，不一会，自己便大汗淋漓，感觉体内脂肪在急剧燃烧，坚持坚持再坚持，尽管自己咬紧牙关，默念坚持就是胜利，最后还是败下阵来，不得不对老当益壮的大哥俯首称臣，同时对他的健身之法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次我与媳妇远道看望年近花甲的大哥，因故来去匆匆，愧疚于以前的自己忙于生计，与大哥聚少离多，遗憾于光阴似箭，岁月蹉跎。临别，大哥坦然告之明年他就将光荣退休，看得出他的精神状态，身体状况都不错，这次相聚，我们家长里短尽显手足情深，我真的从他身上学到了实用的东西，如对生活的从容，对人生的淡然。如今，父母仙逝，俗话说长兄如父，我从小尊敬略带崇拜的大哥好多的为人处世准则及对人生的哲理思考真的值得我借鉴和模仿，人生虽然苦短，但长路漫漫，前有大哥带路，我想真心对大哥道一声珍重，并说一声大哥，此生因您，小弟不再彷徨，永不孤单。                 

    在此我谨代表全家诚祝大哥工作顺顺利利，生活开开心心，日子和和美美，平安年年岁岁！  并赠老兄打油诗共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