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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忆童年里的老事,就像倒放保存完好的数码相机图片,一幕幕影像,清晰如初。 腊月的早晨,从炕上爬起来,两手揉着不爱睁的双眼,打着哈气,挪出冬暖夏凉的草培屋,拿下挂在屋檐下的勾担放在肩膀上,一下腰,勾上两个水筲,直奔南井而去。每天两担水,雷打不动。父亲在家,这事与我无关。 父亲秋收之后就到墙夼修水库去了。没办法,弟兄仨数我大,不愿挑也得挑。挑水这活,既累又危险。尤其冬天,滴水成冰,几十户吃一个井的水,早上都来挑。提上来的水筲,泚泚洌洌,冰越积越厚。挑到后边,井台就变成南极洲了,隆起很厚的冰层,滑的很,站在上面往上提水,心是悬着的,万一滑到井里,小命难保。
殊不知,在这之前,我已经完成了一项重要任务:拾粪。每晚下半夜,都背上粪篮子,围着村转上几圈,有时甚至到外庄打游击。拾粪是为了换钱花,一分钱一斤卖给生产队,攒着,或交学费,或买个帽子、买副手套什么的。别看很受罪,叫钱吸引着,从不懈怠。 出了正月,春风一吹,大地绿色渐浓。穷生活所迫,常挎筐出坡,挖些野菜填饱肚子。将荠荠菜、苣苣芽、芙子苗、云荇菜带回家,先摘后烫再熬,辅助充饥。“三自一包”时,我家为生产队代养了一头牛,我身上便贴上了“牧童”标签。整日泡在荒野之中,为牛砍草。孩子就是孩子,穷成那样,耍心不减。剜菜砍草之余,找块渲和地,练跳远,竖倒站,打闹嬉戏,玩得非常开心。偶尔碰上一个鸟窝,有蛋取蛋,有雏逮雏,如同天上掉馅饼,兴奋不已。 夏天,可谓是农村孩子收获童趣的最佳季节。野外,河里摸鱼抠蟹,汪里游泳洗澡,谷地里拔结蓑衣用的茅草,高粱地里找乌麦、嫩豆角和野果子吃。在村内庄外,常常顶着烈日,或用面筋粘喈溜,爬到树上或房顶掏小鸟,或去大娘、二婶子家,明摘暗拽黄杏紫李。伏天夜里,跟随大人到队场,看记工员给每个社员记工分,听队长安排所有劳力第二天去干什么活。最感兴趣的,是办完“公事”之后的老艺人说书唱戏讲故事。偌大的生产队场,像是二十几户人家夏日里的集体宿舍。记完工分,听够了说书唱戏的,便躺在各自用麦秸编的帘子上,数星星,赏月亮,直凉快到半夜三更,才恋恋不舍地往屋小炕热的家里走去。 进入秋季,五谷似金,棉花像银,是人们最高兴的时候。儿时的我们,不归生产队所管,特自由,爱干啥干啥。不过,干的最多的,是复收。揽玉米,拾豆子,捯地瓜,拣棉絮。什么都复收过。在没清坡之前,是不让个人复收的。我们就像敌后武工队、游击队一样,机动灵活,悄悄行动,时常被看坡的“敌人”追得满坡跑。有一次,我们越界到外村搞复收,被人家一个围剿,全部当了“俘虏”。经过一番训话和半天“劳动改造”,才将我们放回。从那以后,我们这支专搞复收的儿童团,再也不敢侵犯人家的地盘了。再过些日子,除麦田外,整个大地像是剃了和尚头,光秃秃一片。而所有水面,则都变成了明晃晃的大冰镜。大人们都扛着锨镢,推着小车,用灼热的学大寨之火,熔化冰天雪地去了。与大人相比,我们这些孩子却是幸福多了。要么在街上,打瓦、跳方、踢毽子,要么在冰面上,砸鱼、擦滑、玩陀螺。 就物质享受而言,生活有些暗淡。可孩子们天真的脸上,却都那么阳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