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首古老的交响乐（原创）

石磨教主 · 发表于 2012-5-9 18:57:55

我出生在一个依山傍水的小山村，父母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父亲会干石匠活儿。农忙的时候，父亲和村子里的其他劳力一样上坡干活。农闲的时候，村子里有人打墙盖屋垒猪圈，就找我的父亲去帮工。

那时，我村的东岭和南岭各有几个石坑，人们盖房子都是自己组织几个人到那里采石头，然后用手推车推回家，父亲经常在那里采石头。这几个石坑出产的石料质量不同，采出的石料最好的就是南岭最东边那个石坑，这石坑的石料不但颜色纯正（是那种淡淡的青灰色），而且不含杂质，密度高。因为这里的石料质量好，所以来采的人就特别多。这样石坑很快就变得又大又深，采起石料来比较困难。村子里那些经济条件稍好点的，对建房子要求高的人，就一定会选择来这里采石料。

父亲做石匠活的年头越来越久，手艺也日臻纯熟。后来他就利用农闲时间制作了不少石器。

我家有三盘石磨。最大的大多用来磨大豆腐，中等大的用来磨煎饼，小的用来磨小豆腐。在我家大门口支着一个石碓，是用来砸碎黍子米和大米或小米等少量的食物的。最小的石器是砸蒜用的蒜臼子和蒜槌子。

父亲除了给家里做了这些石器外，还给其他亲戚朋友制作了不少，由于父亲做的石器又好用又美观，所以在周围村子当中也有名声，以致外村都有托父亲制作石磨的人。

我们家这些石器根据院子的格局，摆设在不同的位置。石碓安放在大门口外的西边，最大的石磨支在靠西墙根处，最小的支在最大的石磨东边，那盘中型的则支在最大的石磨南边，这样三盘石磨成三足鼎立。另外，在大的石磨北面靠墙的地方还支起了一块大石条，这块石条长大约2.5米，宽和高40厘米左右。我也不知道父亲是怎么把这样大的一块石头推回家的。这块长长的石头是用来放家什的，它不怕风吹雨打，又实用又方便，放在院子里也不难看。

我觉得我家是石器最多的人家了，村子里其他人家虽然也有石器，但没有我家的数量多、质量好、种类全。因此，很多人常常到我家借用石磨、石碓。

记得那时候，我家“大门”是用绵槐条子编成的，在中间的部位穿上了一断折成曲别针形的铁丝，关“门”时就用一根长长的木棍伸进铁丝环中再别在墙两边的垛子上，防盗性能基本为零，主要是拦挡一下家里的家禽等小动物。那时社会风气较好，家里又穷，夜不闭户也不会有人来偷东西的。

每天天不亮，就有人来了，在墙外叫着：二叔、二哥、二婶子……（我父亲排行老二），说要用石磨，我父亲在屋里应着：中，自己收拾吧，门没别着。母亲接过话：缸里有水，磨棍在西墙旮旯里，磨扣子挂在西墙上，盆子不够用的话，大石条上有两个。

不多时就响起了舀水声、刷磨声，一会儿就响起了轰隆隆有规律的推磨声。我们一家已经习惯了这些声音，所以也不至于影响休息。

那时吃的水都要到村子东头的一口古井去挑，别人家每天两担水就足够了，我们家最少要用三担水，特别是临近过年时用得更多。为此，父亲专门去集市上买了一口能盛五担水的大水缸，每天早晨起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大水缸担满水。

冬天井台上那亮晶晶的冰让担水的人望而生畏，父亲每天仍然把水缸担满。我的父母，私下里从没有因为邻居来我家推磨用水多而不满过。

平日磨煎饼糊糊的少些，太阳偏西的时候，不时有人来我家用小石磨磨小豆腐，大石磨虽然效率高，但磨起煎饼糊糊来太费力气，人们大多用它推大豆腐，推豆腐比推煎饼费力小的多，也有人用大石磨磨碎玉米大豆等，磨这些东西也很省力。进入腊月中旬，大磨和中磨从早到晚不得闲，好多人因为排不到号而只好怀着不如意的心情去别人家了。大门口的石碓也整天“卡塔卡塔”的响着，有人来砸碎熟的地瓜干或豌豆等准备包豆包，也有人来把粘小米或黍子米砸成面粉包糕的。

碓的形状就像一个跷跷板，不过板身是石条做成的，在长方体形状的大约一米多长的石条的一端打上一个圆形的孔，孔里安上一断像是蒜锤的木头，叫做碓锥（为了耐用可在木头上包上一层铁，也有用铁棍做的）。碓臼好比砸蒜的蒜臼子，埋在碓锥正下方的地上，稍微比地面高出一点。在装有碓锥的石条中间部分横着凿穿一个孔，在孔中穿上一截木头（或铁棍），两端大约露出十几厘米，然后以木头的两端为支点，分别用两块上端挖成近似半圆形的石（木）板支起来，当踩住长方形石条的尾端时，另一端的碓锥翘起来，落下时正好砸在安放在底下的碓窝里，以此把东西砸碎。

人们可以采用多种姿势使用碓。有人喜欢站在碓上把两只脚一前一后分开，用后面的一只脚猛蹬一下石条的尾端，就听“咚”的一声，尾端着地，碓锥抬起来。然后再用前面的一只脚用力踩下去，碓锥“咔”的一声落在碓臼里。这种方法需要扶着墙或者拄着木棍操作，否则人站不稳的。也有人一只脚站在地下只用另一只脚一下一下的踩石条的尾端，累了时，再换过脚来。第一种方法适合年轻力壮的使用，效率较高，年老体弱的使用第二种方法，效率较低。使用碓砸碎东西时还要用一根干净的木棍不时的翻动碓臼里的东西，为的是把要砸碎的东西砸的均匀些。这样，干起活来手脚并用，不一会儿也会累的气喘嘘嘘。

母亲有时闲着没事，就会到大门口来，帮助人们翻翻兑臼里的粮食或者帮助他们用箩(筛面粉的小筛子的别称)筛一下刚砸过一遍的米。筛好后，再把没砸碎的重新砸一遍，循环往复，直到满意为止。

距离我家老远，就能听到人们说话的声音。走近一些仔细听，门外“咚——咚——咚”，那是在用碓砸东西的声音，“啪——啪——啪”是手拍打箩圈的声音。院子里推大豆腐的推煎饼的都在各自忙碌着，“轰——轰轰”那是石磨转时有规律的声音，“叮当当”是铁勺往磨眼里添粮食的声音，“嚓——嚓——”那是用葫芦瓢刮糊糊发出的声音。这些声音时长时短，时急时缓，时高时低，好不热闹。

人们干活说话两不误，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笑声在院子里飞扬着。石器声、家什声、说笑声、妇女哄孩子声，相互交汇着。这家走了，那家又来了。上年纪的走路颤巍巍的老太太推不动石磨，就在下面干点杂活，比如刷刷盆子啦，往粮食里舀点水啦等等。有人来推磨孩子太小放在家里不放心，就干脆领着，有时孩子哭了其他人就帮着哄；孩子渴了饿了，我母亲就会给他们找点吃的喝的。大多情况下，发现有带着小孩子来的，排在前面的会先让他们用磨，自己主动往后排号。

直到很晚很晚，小院子才会恢复平静。

后来，电磨代替了石磨，人们再也不会为了推磨而浪费力气和时间了，我家的石碓也被冷落起来了，被父亲垫到了草垛底下，家中那盘磨大豆腐和磨煎饼的石磨都被请出了院子，只留下那盘推小豆腐的，偶尔还有人用用，见证着那个年代的一段动人的故事。

童年的那断往事已经离我渐渐远去，多少年后当我内心感到寒冷落寞的时候，它偶尔还会回响在我的耳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