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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老师是我大学时期的中国古代政治思想史老师,他还给我们上过中世纪时期的欧洲思想政治史,而且在我读书的四年里,他的学术报告我是很少落下的,他几乎就是我们那批学生中公认的最有思想和最有学术成就的老师了。他大概是在我们84年进大学之前才恢复自己老师职务的,那时他已经50多岁了,而且由于当右派多年,他一直在老家湖北农村劳动,前妻也早就与他离婚了,所以他这些年一定生活的很艰难。我后来听说罗老师年轻时是身材挺拔、气宇轩昂的,而且已经崭露出卓越的研究才华,但近20年的右派生涯已经使他苍老了许多。当他走上我们讲台的时候,我们都觉得他就是一个从湖北稻田才回来的老农!
他给我们上第一节课时,并没有跟平常那样按部就班地开始就讲,而是给我们讲了到大学后应该如何读书和学习的问题。我到现在都记得,他为了让我们这些从应考堆里才出来的孩子,可以从此改变自己的填鸭式学习方法,他还特别给我们讲了山东大学教授童书业的故事。他说童老师也是他的老师,而且童教授学识渊博,当时讲课是从来不带书的,但却和书上的内容毫厘不差,让人不得不佩服童教授的厉害。但他后来发现童老师每次上课之前,都是让他的夫人先在家里听一遍他讲课的,并要做多次地背诵,很是浪费时间的。当时也已经是山东大学老师的罗老师便提出异议,说这样会耽误自己研究的,再说上课也没必要这样追求完美。罗老师虽然至今没有给我们讲童教授当时对他的看法,但通过这样的例子,我们才知道,其实学习也和我们平常走路一样的,比如我们现在要去北京,我们只要走上去北京的道路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完全清楚路上要经过几个转弯、几道小桥什么的,只要大方向对了,你就可以到达北京的。而且中国五千年浩瀚文明,你怎么可以读完啊?连爱因斯坦都说,数论的问题我没有很明白,但如果有时间我去看看就应该知道一些的。我们都是平常人,我们怎么可以什么都搞的一清二楚啊!学习应该认真,但不可以走弯路的。
在后来的学习中,罗老师还给我们讲述了如何用阶级的眼光去学习很研究古代政治思想的问题。他说古代的历史是不可以简单地用历史资料去研究的,因为那时候的历史就是统治阶级的历史,什么都掌握在他们自己的手里,历史事实很多是被他们歪曲的。因此,学习古代的思想政治,要结合当时的历史现状去研究,依历史现实去说话,而不应该去简单地查历史文献、查圣旨,而要看当时的社会现实,说到底,是应该公正地结合劳动人民的政治经济地位去研究。他还给我们讲,周厉王坏吗?其实他是很早就要改变落后的奴隶社会弊病的,因此他触动了不少大奴隶主的利益,才到现在我们都觉得他是个暴君的.但是,如果当时按照周厉王的改革思路下去,至少封建制度要比战国时期到来的早些。通过周厉王的历史事实,我们至少还可以了解到:在中国,要改变传统是一件多么难的事情啊!他还给我们讲王莽的鲁莽改革,讲晚清的文字狱弊端,一部浩瀚的中国政治思想史,在他的提纲挈领下,我们通过一些典型的历史事例,较容易地就与现实串联起来了。那时我们虽然还没有现在这样的好生活,但罗老师就预言,邓小平同志的经济改革是一定会使我们比现在更富裕起来的!因为它顺应了经济发展的规律,符合了经济发展的要求.当然,经济改革之后的政治改革也会顺理成章的.很快,我们和罗老师一起都享受到了经济改革带来的富裕!而且,现在我们正拭目以待地等待着政治上的更加成熟的改革!
后来一个很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当时山东社会科学院院长刘蔚华教授,他原来是我们大学的孔子研究所的所长,因此耳濡目染地跟他学习了很多做人做事的道理。刘教授说,罗祖基很有才气的,也很有骨气的,当年我们一起在山东大学教书时,他就是很突出的一个啊!他很注重历史现实的研究,不肯随风倒,当他看到有人的文章有不符合历史事实时,便会发表与这个商榷与那个研究的文章,因此得罪了很多人的,这也是他被打成右派的一个原因啊。但刘教授自己并不这样看待罗老师的,他很欣赏罗老师的耿直人品和严谨学识,并且在自己恢复政策后不久,又努力把罗老师也调到了曲阜师范学院,一起在孔子的故居又开始了他们的教学生涯。
罗老师很少跟我们谈起这些,也很少谈起自己的家庭。但我们知道,他恢复政策后又与一个湖北姑娘结婚了,而且又有了一个可爱的老来子-----罗鲁生。罗老师的新夫人没有工作,又添了个孩子,所以当时他的日子也应该是很算计才对的。那时罗老师很喜欢我们这些学生的,他还让我们给他抄文稿,经过多次修改润色后,然后再送给出版社或报社。而且他还要给我们钱的,但我们怎么可以要老师的钱呢?我们就说我们能够有这样的机会给您抄稿子,就已经很荣幸了啊,我们还跟老师您多学了多少知识啊.我们不给您钱就已经很知足了的!罗老师和师母都笑了,从此就再也没有谈钱的事情了。我们抄的也就更起劲了,从英法大革命对比,到孔孟的哲学思想对比,到王安石的两次罢相,我们似乎已经走进罗老师那宽阔的思想海洋里了,我们也真的已经感受到了老师那火热的爱国之心和拳拳的报国之切,我们更已经被老师那高尚的不屈人格和铮铮的大家风范所折服!我们都已经是罗祖基老师那无上人格光辉下的合格学生!最遗憾的是,这个时期罗老师的《再论齐鲁文化研究中的几个问题》、《论墨子的小人之道》、《孔子思想研究论集》等论文和书籍还没有发表和出版,我们也没有能够看到原稿。
1988年我们大学毕业的前夕,罗老师就调走了,他去了安庆师范学院任教。他收拾行李的那几天里,我们这些快毕业的学生都去看望他,帮他收拾东西。我们看出,罗老师并不愿意走的,他的眼里模糊着,但我们那时还看不清是遗憾还是不舍的。和我们一起的几年,应该是罗老师学术丰厚的几年,他除了教授我们之外,还发表了不少的有独特见解的文章。他说,现在已经有“酒囊饭袋皆教授,胡诌八扯全文章”的味道了,但我们有什么资格耽误读者的时间的啊?我们时刻都要牢记鲁迅先生的那句“无端地浪费别人的时间无异与图财害命”的名言啊!就要去坐车的时候,罗老师回头对我们说:我要好好谢谢你们这些学生啊,你们让我理解了“做人不可以无格”这句话的真正魅力啊!
一晃快20年没有见到罗老师了,但期间关于罗老师的消息还是不断传来。有好的,也有不好的,最让我揪心的是说在89年他由于乱说话被逮捕了。但后来看到著名历史学家、革命家庞朴先生的回忆录《历尽劫波归于平静》中写到,“我有个学生叫罗祖基,我老批评他,他大三的时候就写批判教授的文章,写得真好!他一辈子就老是写与这个商榷、与那个讨论的文章。他1957年被打成右派,搞了好多年的劳动改造,文革结束被平反之后,他来找我帮忙说想回到山东大学去教书,其实他是非常好、非常有见解的一个人,就是因为整天批评别人,所以没人肯收他。我劝他不要与人辩,老老实实写自己的东西吧!但他不后悔,后来还是不断写这种与人商榷的文章。这个人现在在安庆养老,完全被埋没。”虽然我对庞朴先生的“完全被埋没”是有不同见解的,但看到“现在在安庆养老”的话我还是很宽慰的。罗老师到现在有40多万字的学术成果,虽然在对他期望很高的庞朴先生看来或许是埋没了,但对我们给罗老师当学生的来说,罗老师的为人是比什么高深的研究都值钱的!
罗老师是1933年生人的,到现在已经70多岁了。我在这里,真心地祝福他老人家身体健康,老有所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