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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我的同桌,呆一起却还不足半年。 高考没被录取,我的心情郁闷到极点。回到母校复读,乏欢笑少言语,整日只是闷头听课做题,身边同桌的眉眼从未正眼瞧过,所以一开始我对她的认识只限于性别的判断上。 可是不久一件意外让我对她“刮目相看”。初秋的一节晚自习,教室里全班都在静静做题,英语老师在讲台上走来走去,若有所思;突然间,窗外喊声脚步声乱成一片,“练家子”的老师在情急之中飞身穿窗而出,教室顷刻间炸锅。我这人脑子木,反应慢,于鼎沸中木鸡般坐着安然不动,只是抬头顾左右而难知究竟;里面的这位女同学却猛然跳起身来,双手不住地推搡着我,恨不能立刻逃出室外,且大呼小叫,尖嗓子直穿人心肺!许多时候人们才明白,这是学校进了窃贼,师生通力在捉贼呢。我这位同桌显然错以为大难临头,老师抢先示范脱逃术,她不甘落后要紧紧跟上呢!只这一次,她给我的惊吓真不小,不过也因为这一次当中俩人有了肢体接触,事后言语上就免不掉尚一点来往,于是大约就是从那一次起彼此有了说话。 于是,从俩人不多的说话中,从其他同学的言谈间,知道她也是复读生,而且比我还要高上一两届,业已毕业在家,却又立志来复读;据说家里人并不支持甚或还反对,她是哭着闹着才得以如愿的。我心里暗暗惊佩这个女子的志气和刚性。 她很好问,问我好多学习上的问题,虽然我也怕太多的烦扰,且能耐实在也不大,但是只要能够,还是尽力去回答她帮助她。她算不上泼辣,然而还是较少女同学中那种常见的忸怩之态。不论学业还是生活细节,她似乎也不够细致坚实,我猜测她性格中可能会有豁达的因子。 虽然学的是文科,但是为高考而准备的复习总是枯燥和苦闷的。我在苦中找乐的办法,就是坚持写日记和得着零碎空儿到纸上随意涂抹心情文字。日记后来积到四厚本;心情文字是写在一个数学演草本子的反面上,一段一段,想到哪里写到哪里,无头无尾,前不搭村后不着店,我的班主任刘先生一次上课无意间翻看了一点,笑嘱我将来要进中文系——我心想就我这样儿哪敢挑饭吃,有地儿要就是菩萨显灵祖坟冒青烟。 我不知道同桌是什么时候开始留意我那些胡乱涂抹的。一次我发现桌洞里的演草本上多了新东西,用铅笔抄下的几首现代诗,笔道刚劲开张,大不似柔弱女子的笔致。心里虽有惊疑,但一看之下就可以断定这是同桌的作为。心想她在留下笔迹之前,恐怕早就看过我本子上的东西,虽然并未先事征得我的同意,但是我却没有丝毫被冒犯的感觉,心里一面只是在羞惭,一面似乎暗许了这样一个做同桌的同好。 于是我们这样开始了一种纸上的交流。她喜欢现代诗,收集了不少中外名家名作,抄到我那个本子上的,都是些格调明朗意气昂扬之作,与我那些无病呻吟的东西意趣截然。我忽然意识到,她这是在曲意帮我,想把我从委顿的情绪中拉出来。我心里对她的感激暗暗滋长。 有时候年轻的心会悄悄缭乱,因为我读到了她写下来的情诗,并且疑心其中有她的原创。我心中暗揣着惶恐,向两个要好的朋友私下征询意见,他们虽然象大人一样神色凝重地帮我考虑,但结论却是,这事真假难辨,兴许空穴来风。我深知自己才不及中人,一事不成则事事无成。 我把自己的心迹表露在文字里了。她提示我当以姐弟相称。我的心由偶尔的缭乱复归于能够融化日月的沉静。 我在上学的大部分时间里,都与女同学同桌,但我从不善于与女同学交往。午休时被从桌子上翻落下来的女同桌压住,我只好哭哭泣泣;把女同桌捎带的干粮弄散落到地上尘土中,我慌忙一个一个捡起来吹干净给人家重新摆好,悄悄恢复原样。我对女同桌似乎从来就是心怀惧怕。 然而她的确是个例外。同桌不到半年,她默默给予我的关心鼓励,使我感到从未有过的温暖和鼓舞。她在我的同桌当中丝毫没有特别之处,素朴得显出寒碜,乱搭的穿着,没有精心收拾的头发,大大的眼睛,瘦削的下巴,她是那样极普通的一个女学生。 年底放假,我们走在回家的山路上,她问我有没有考虑到东北做高考移民。我知道,她过完年就不再回学校,到东北的一个亲戚处参加来年的高考。我也知道,她能帮助我办到高考移民的手续,而且到那里参加高考肯定结果要好得多,但我对遥远的异地充满忧惧,说来说去到底下不成决心。 她到东北,考进了一所中专学校,学法律。我在圣人的故里,她写信来鼓励我多读书多写字儿,别忘了涂涂抹抹的手艺。那年的寒假,她穿着厚重的黄绿军大衣,到我家来看望我。她走后,亲戚邻居们多说这是我相好的对象云云。大约所有的异性朋友关系都免不了遭遇这样的误解吧。此后我们没有通信也没有再见面。她毕业后据说就在东北做了法律方面的工作。 我爱人一次在多年积存的书信中发现了我俩的信件,细心研究之后,对我做最终判决说,人家只许你姐弟相称,可见你这个人不知好歹,给脸不要脸,指定是热脸贴了那个凉什么,只有我才会看上你这样残次品的。我连连点头,佩服她这个富有前瞻性和生活指导意义的深刻发现! 我让自己相信,生命中的亲情友情爱情等等,都是上天给每个人公平而细致地铺排好了的。所有那些一去不复返的经历都跟眼前的一切一样须珍视和感恩。 我在家里姊妹排行中是老大,从小缺少称呼哥哥姐姐的习惯,虽然默许了与她姐弟相称,但是不管口头上还是相互的文字里却从未称过她一声“姐”。如果今而后还有见上一面的机缘,我恐怕也还是缺少叫她一声“姐”的勇气。 我心里默存着对她幸福的遥祝。我相信她已然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