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说,来妮子,咱骑大马玩。我三下两下爬扠到爷宽阔的脊梁上採着爷的耳朵当缰绳,在爷的脊背上一颠一颠,威风的很。 爷躺着困觉,热乎乎的气息从两个圆圆的大鼻孔吹出来,我把嘴里的唾液吐进爷的鼻孔,说,大马累了,得验验油了。爷一个大喷嚏滋得嘎嘎笑,逢人就夸我聪明,鬼点子多。 爷的身材高大威猛,我骑在爷的肩头,看电影看戏谁也挡不着。 小时候最不爱吃的就是林刀鱼头,刺渣渣的。爷说,看着妮子,爷就爱和林刀鱼头亲嘴。爷把鱼头里的骨头嚼的嘎巴嘎巴脆。
爷的心灵手巧,把一个算盘拨拉的哗哗响,爷教我打一个凤凰单展翅,再来一个九九归一。 就是天大的难题,到了爷的那里,也是小菜一碟。 同学小兰拿着花花绿绿的棉线,两手一弯一扭一弯一扭,一条好看的腰带就成型了。我眼馋的不得了,可是那明晃晃的编织针去哪里弄呀?咱家又没有个在外面当工人的亲戚。爷拿一根吃饭的竹筷,一劈四半削呀削,磨呀磨,做成编织针。一个棉线团,是爷从旧的棉线衣上拆下来又染上的红绿色。爷手把手的教我编织手套袜子还有花花绿绿的小荷包。 那一年,和小伙伴们藏猫猫,我瞅侯了一个最严实的地儿,躲进村祠堂的空棺材里等小伙伴们来找。等着、等着就睡着了。后来是被爷摇醒的,爷的两只胳膊紧紧箍住我,生怕稍一放松闺女就飞走,凭空蒸发掉了。我在爷的怀里两只小眼睛骨碌骨碌转,爷盯住我的两眼冒着两团火,嘴唇上挂满了铃铛大的燎泡。看着看着我哇的一声哭了,挣扎着要逃离开爷的怀抱----这不是我所熟悉的爷。 三年级的时候和同学一起逃学,偷拿大人的烟丝卷烟抽,口吐脏言秽语。还学说着电影里江姐的台词:脸不变色心不跳,一定革命到底。爷拽着我皮包骨的小细胳膊,像摔打着一只小瘦猴,大巴掌“啪啪”扇过来,娘拉也拉不住。我不敢哭,偷眼瞅雷神一样狂暴的爷,爷的脸色,铁青,比戏场里的青天大老爷包黑还黑,革命气焰被彻底掐灭,背起书包,乖乖溜进教室。 那个时候,产生了一个非常罪恶的到任何时候都不能原谅自己的念头,很羡慕失去了父亲的同学,自由、可以任性而为。 到十八岁的那年,去离家二十多里地的镇上开了一家自己的小店铺,开业那天,天刚蒙蒙亮,我就早早起床,开门却吓了一大跳:爷半依着店铺的门框,呼噜细碎大概刚入了梦乡。这是我平生第一次离开家在外面过夜。 ...... 村庄的小路走成大道,路旁的白杨,黄了青青了黄...... 我在爷的身后,站了有一个时辰,默默地看着。 爷缩进宽大的藤条椅里。双臂曲圈,脊背处凸起,头垂下。
他大概是困着了。我搬一个矮凳,悄悄挨爷身边坐下,爷突然开口,“你娘......这就走了?.....”呜呜咽咽,无助的像个孩子。我别过头去,不敢开口。 娘走了,我陷进自己的悲痛里拔不出来,以至于忘了,最痛的,痛彻心骨是爷! 爷变得絮叨,突然的提起一些人、一件事,但那都是村里死去多年了的。从爷的嘴里冒出来,却像刚刚从眼前走过、昨天刚刚发生的一样。
爷胆小,神经质,怀疑一切事物。没有安全感。整宿整宿的睡不着觉。 一阵风、几点雨滴都会嚇爷一大跳。
往日高大豁达强健的爷一下子垮了,从身体到精神。
为了不叫爷触景生情,我藏起了娘的所有遗物。我带爷去医院检查。甚至请来我最不屑一顾的神婆子。 我该怎样做才能让爷的有生之年过的安详、从容、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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