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它会让我更加甜蜜吗?苏米老师盯着手链,伤感而期盼。 可是,春天还没过去,苏米老师的粉晶手链就不见了。随着它的消失,苏米老师的生活也骤然改变。 苏米老师是个散淡的人,学习和工作都是踏在别人的脚印里进行,婚姻也是在江舟医生不懈的追求中完成的。生活中似乎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激动或者惊骇,如同一张白纸,简单而茫然地接受着时间的涂描。 这串粉红色的爱情,会让你的生活更加甜蜜!我甜蜜过吗?苏米老师猛地仰起头,目光直盯向墙上的钟表。当她确定自己今天的课已经耽搁了时,脸上飘过一丝慌乱和哀怨。 茶几上手机一闪一闪地向苏米老师发出了提示。苏米老师的手机从来都是打到静音状态,她害怕那种突然响起的铃声。这一点全然不像江舟医生。江舟医生的手机不管是来电还是拨打彩铃,一律是王洛宾的《眼泪花儿》。有个女人在大西北用略显沙哑的嗓音,歌唱生存,演绎沧桑:走嘞走嘞者,越呦的远哈了。眼泪的花儿飘满了,哎嘿呦的呦。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苏米老师每次拨打他的电话,听到这个女人掏心窝子的挣扎,心尖就会一抖一颤地疼。一种什么样的等待,什么样的爱情,什么样的生命,会让眼泪把心淹了…… 电话会是江舟打来的吗?自从两天前他去了青城做学术交流,只来过一次电话。苏米老师正犹豫着,手机的亮光灭了,上面显示的是个陌生号码,并且已经拨打五次了。苏米老师疑惑地回拨过去,里面传出一个女人的声音:“你是苏米老师吗?我想见你……现在……”多美的声音啊!柔润,凄婉,还有几分期望。苏米老师仿佛徜徉在了秋天的森林,淡淡的晨雾,隐约的笛声,在轻风中飘散,飘散……苏米老师有点猝不及防,拿电话的手微微颤抖,她想告诉对方,自己上班已经迟到了,现在不能在家里等她,可是嘴里说出的却是“在家,在家,好的,好的。” 原来苏米老师内心极度渴望见到那个“秋天森林”的主人! 苏米老师重新陷在沙发里,等待那个女人的到来。“米米,我是江舟的朋友,我觉得我们应该谈谈了。”在电话里,她居然跟江舟一样,叫自己米米。“我知道你家在哪儿,江舟跟我说过。” 门很快敲响,响得从容而礼貌,让人想到对方的优雅。苏米老师打开门,她面前果真立着一个晨雾般的女人。 “我叫美云。”女人边说边把手腕上的挂包,连同自己,一起放在了沙发上,反客为主地盯着苏米老师。“江舟不在家。”苏米老师反而显出局促。美云绵软地笑起来,边笑边伸手拉苏米老师,使得苏米老师不尽恍惚。多美的女子啊,如同江南烟雨!她穿的是一件紧身的墨绿缎衫,随着手臂的伸展,手腕上的粉晶手链堂皇登场,跟她的缎衫相映衬,演绎出一段优雅的爱情故事。苏米老师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她的眼里、心里全都充满了一件东西—粉晶手链! 美云没有发现苏米老师的异样,或者她压根就没有理会苏米老师的异样。她把两条曼妙的腿交叠在一起,点燃一根细长的烟,深深地吸了一口,就看起了墙上挂着的苏米老师和江舟医生的婚纱照,眼神幽深绵长。“你知道吗?我跟江舟医生很相爱。”美云毫不掩饰,目光仍旧盯在婚纱照上,仿佛不是跟苏米老师,而是跟婚纱照表白。“我知道。”苏米老师喃喃地说,但她的目光一刻也没有离开那串粉晶手链,那一个个粉色水晶,充满着幻想和神奇,曾经给自己空洞的心映照出一段无比绚丽的彩虹!苏米老师的话,出乎美云的意料。她疑惑地望着苏米老师:“江舟早就跟你摊牌了?你会,会成全我们吗?”苏米老师摇了摇头:“不,我刚知道。”美云有些疑惑地看着苏米老师,等着她的怒骂哭泣或者别的什么表达,可是什么都没有。苏米老师只是从粉晶手链上收回目光,轻轻叹了一口气:“你走吧。”然后微微地闭上了眼睛。 等苏米老师醒缓过来,发现美云已瘫软在自己的怀里,长长的头发被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显得软弱而无助。这是一个多么率性的女人啊,她用泪水把自己的欲望包裹得细腻顺滑,完美无缺。苏米老师忽然觉得不知该怎么办好。她觉得自己把这个上午弄乱了,一切都在朝着不可预测、不可把握的方向滑行。手机又一次闪烁起来,是系主任。她上午有节解剖课,系主任一定等不到她,急了。苏米老师仿佛看到系主任举着电话恼怒的样子,这让她无所适从和惶恐不安。也就在这时,苏米又一次盯上了美云手腕上的粉晶手链。那些小水晶球,晕染出一圈怜悯的光泽,让苏米老师心痛。苏米老师决定打电话给江舟医生,她认为自己有必要知道,那串粉晶手链是怎样到了美云的手腕上。苏米老师坚定地掐断了系主任的电话,翻出了江舟的名字,《眼泪花儿》便随之响起来—走嘞走嘞者,越呦的远哈了,眼泪的花儿飘满了,哎嘿呦的呦,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江舟一直不接,苏米老师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她僵硬地举着电话,似乎变成了六盘山马车店里的“五朵梅”,决绝地等待爱情的回音,等待自家男人的出现…… 3 这次的青城学术交流,是江舟医生向院里打报告要求去的。这让院长感到如释重负,到那么远那么潦倒的一个地方去,不是人人都有这个觉悟。 江舟医生是个略带忧郁气质的男人。他跟苏米老师在一起,就像鱼缸里的两条金鱼,安静而又刻板。江舟医生困惑于这种状态,有时甚至觉得无聊,他经常长时间凝视滑脆的缸壁,可他从没想过碰碎它。即使美玉的眼泪流得再勤再多,手臂勒得再紧,他也没想过。 江舟医生主动要求到青城,就一个目的:寻找中学时的同学余小妹。 江舟医生发育得晚,上中学时个子低矮瘦小,经常遭班里男生的戏弄。最让他感到耻辱的是脱下他的裤子,检验他私处的发育情况。那段日子,他的眼睛里经常无缘由地涌满泪水和仇恨,他沉默地躲在墙角,希望所有人都能遗忘他。可是,他已经成为班里男生贫乏精神生活里的乐趣和色彩,大家是不会遗忘他的。这一点,长大后的江舟医生也体会到了,乐趣和色彩是很难抵挡得住的。那天,他刚被几个男生按到在地,绝望中,余小妹就如古希腊女战神雅典娜上场了,她举着正义之剑—大扫帚,把那些男生扑得屁滚尿流,抱头鼠窜。余小妹身上那股英勇无畏的精神,在昏暗的教室里,散发出万丈光芒,让少年江舟热泪盈眶。他没敢多看余小妹一眼,提着裤子,穿过灰蒙蒙的飞尘,跑出了教室,跑出了学校。 但是,裤子上的扣子被撕飞了,少年江舟不知晚上再编造什么理由跟母亲解释。他双手提着裤子,孤独地游荡在田野里。当薄薄的细雨飘散在头顶时,少年江舟的绝望和寒冷不可抑制地溢出眼睛,同雨丝一起飘落。女神余小妹也就是这时,顶着一片透明的薄膜又一次上场了。余小妹的出现让少年江舟感到了莫大的安慰和放松,也感到了些许羞怯。他感激地看着余小妹,看她抽下球鞋上的鞋带,接在一起,系在了自己的裤腰上,也同时系在了自己的心上。从那天起,直到和苏米老师结婚,余小妹就在江舟医生的心中占据了一块谁也替代不了的位置。她那双薄薄的单眼皮不管白天晚上,总好悄无声息地闯进江舟医生的生活,唤起江舟医生内心的伤感、激情和冲动。江舟医生经过多年锲而不舍的打听,终于知道,余小妹高考落榜后,打过工,摆过摊,还卖过黄碟,最后嫁到青城去了。这个消息让江舟医生消沉了很长一段时日,可他从没想过要去看她。这次知道院里有去青城交流的机会,本已消退的思念突然强烈地浮了起来,促使他作出了别人难以理解的决定。 江舟医生提着礼物,转遍了整个道门巷,才终于敲开了余小妹的家门,站在了余小妹的面前。余小妹惊讶地捂住了嘴,雾气从她的眼睛里袅袅升起,慢慢变成了大颗大颗的泪滴。江舟医生体面的外表吸引了巷子里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在这些目光的注视下,江舟医生仿佛觉得自己又一次被人剥下了裤子。这种感觉让他产生了隐隐的不安。江舟医生发现,眼前的余小妹已经成了一个地道的少妇,除了单薄的眼皮,少年时期的一切似乎都荡然无存。 余小妹住的是棚户区,简陋狭窄的屋子里,除了一张木板搭起来的双人床和一个破旧的衣橱,几乎再没有其他东西。阴暗潮湿中,散发着一股酸腐的气味。江舟医生的心不由得一阵凄凉。 那天,在这间阴暗酸腐的屋子里,江舟医生跟初中同学余小妹几乎没有说什么话。他长时间盯着余小妹,神情忧伤。他想起了鱼缸里的苏米,自然安静;想到了鱼缸外的美云,绚丽光彩,他想起了在锦城大街上碰到的那些女人,个个面容恬然,神态自得,却只有余小妹的脸上笼罩着一种焦灼,一种忧虑,一种无所依从的飘摇。是什么样的力量让女神雅典娜变成了今天的摸样?阴郁蓦然缠绕上了江舟医生的心头,他站起来,茫无目的地在屋子里一步一步踱着。余小妹跟随的目光让江舟医生心里一阵阵疼痛,他终于伸出双臂,流着泪水,把她大胆地抱在了怀里…… 接下去发生的事情,是江舟医生所不能预想和把握的,一切都在天翻地覆中运行。直到院子里传来脚步声,江舟医生才发现,自己和余小妹已经赤裸裸滚在了床上。这让江舟医生大吃一惊,他全身颤抖着去穿衣服,可一件也穿不到恰当的位置。余小妹起身看了看窗外,把江舟医生一把拉下床:“是我老公……已经来不及了,委屈你一下吧。” 余小妹的老公是个面皮昏黄的汉子,看人的眼神多疑而冰冷。他晃进屋时手里掐着一只色彩斑斓被土枪射穿胸脯的野鸡。他并没有看余小妹一眼,只是使劲抽了抽鼻子,看了看凌乱的床铺,随后,便用阴冷的眼睛在屋内寻找。 屋外的阳光慵懒地流进来,又无声无息地流走,屋内显得更加杂乱无章。这个昏黄汉子眼里的凶光跟屋内的腐酸气息一样,越来越浓厚。他的嘴角忽然挑上了一丝嘲笑,他甩下手中的野鸡,朝大衣橱慢慢逼近。 忽然,床底下响起《眼泪花儿》的铃声:走嘞走嘞者,越呦的远哈了,眼泪的花儿飘满了。嘿呦的呦,眼泪的花儿把心淹了…… 昏黄汉子和余小妹同时把头扭向了床底!余小妹惊慌地对昏黄汉子说:“皮蛋,皮蛋,不是那样的,不是……” 4 苏米老师不知道美云什么时候走的。直到黄昏,江舟医生的电话也没打通,因此,原先那股怒气转换成了哀伤,跟随苏米老师游荡在了大街上。 不远处,巨大的黄昏把蹲在地上看书的卖花男人丁乙和他的兰花们剪成了一张典雅的影子。这张影子在流光溢彩的城市一角,显得异常孤独。苏米老师盯着他,盯了许久,一直到两眼模糊。 这是苏米老师去医学院的必经之路。每天清晨,她都会看到丁乙蹬着三轮车,把兰花送到路边的墙根下,一盆盆摆好。跟在他身边的女人周身洋溢着用不完的热情和干劲,偶尔她会给丁乙擦一下沾在脸上的泥和汗,丁乙则往后躲闪着。苏米老师经常看到丁乙坐在黄昏的兰花丛中看书,看得仔细认真,看得令人心酸。 江舟医生走的那天,苏米老师路过这里,忍不住停下来,让丁乙替她挑选一盆兰花。丁乙放下手里的书,弯腰搜寻,目光认真而严肃。以至当他把兰花捧给苏米老师时,苏米老师竟生出一种神圣的感觉。丁乙递给她一张硬卡片:“如果花出现问题,就给我打电话。”卡片上面写着丁乙和一串数字。苏米老师顿时有种莫名的感动,这是个负责的男人!丁乙却没有留意苏米老师的感动,他重新拿起花盆上的《海涅诗选》,急不可待地读起来,留给苏米老师一个清瘦孤傲的侧影。而且,这个清瘦孤傲的侧影很长时间占据在她脑海里,是那样令她着迷和陶醉。 苏米老师终于又一次站在了丁乙的兰花摊前。她看着丁乙和他的兰花:“去我家看看吧,兰花死了。”苏米老师这个大胆的谎言,让丁乙兀自一愣,他把书放在花盆上,站起来:“是吗?是吗?不是刚买回去不几天吗?”当苏米老师白皙的小手滑进他粗糙的大手里时,他慌乱得无所适从了。不过,丁乙很快“醒悟”过来,整个人也便如同脱了线的风筝,一下飘飞了起来:“好,我们走!” 江舟医生打来电话时,已是深夜,苏米老师正睡着,睡得很沉,是丁乙慌张着推醒了她。苏米老师忽地坐了起来,看了一眼身边的丁乙,尖叫一声,跌到了地上。丁乙嘴里胡乱地嘟哝着,穿好衣服破门而逃。 电话闪闪烁烁,苏米老师拿起来,按下了接听键,没等江舟医生说话,她就脱口而出:“我的粉晶手链呢?”随着这句话的说出,白天发生的所有事情在苏米老师面前苏醒了。它们让苏米老师变得更加严厉:“我的粉晶手链呢?”电话里除了粗粗的喘息,便是沉默。苏米老师愤然掐断了电话。 快天明时,翻腾在床上的苏米老师才理清了和丁乙的事情,理清了和美云的关系,于是感到了空前的羞愧和愤怒。她又一次拨通了江舟医生的电话:“我的粉晶手链呢?告诉我,我的粉晶手链呢?” 江舟医生艰难地说:“米米,我没动你的粉晶手链,我用我故去的妈妈起誓!”“你这个叛徒,不仅背叛了家庭,现在连你的妈妈也不放过。”苏米老师愤怒了!“米米,不是那样的,不是。求求你,给我汇点钱过来吧,我遇到麻烦了……”苏米老师耐心地听他说完,然后轻蔑地看了看电话:“你没有遇到麻烦,你遇到的是爱情,赶快回来迎接吧!” 5 皮蛋把床上的枕头被子劈头盖脸地砸到余小妹头上、身上,然后开始揭床上那些欲说还休的板子,一块、两块、三块……板子像个阴谋家,极力遮掩着真相。皮蛋揭着床板,并不着急,他中间甚至停下吸了支烟,玩味似地瞅着下面半遮半掩的真相,有些自得。 江舟医生是被光着身子从“真相”里面拎出来的。屋里早就站进了三四个同样昏黄面皮的汉子。江舟医生又被带回了中学时代,男生正站成一排,庄严地替他检查发育情况。 其实,如果余小妹不插手,根本没人会碰江舟医生一指头,因为他们要的不是暴力。可偏偏余小妹在这个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又一次变成了女战神雅典娜。她示意江舟医生穿好衣服,然后扬起下巴朝着皮蛋:“放了他吧!”皮蛋漫不经心地斜了余小妹一眼,阴险地笑了:“他是你相好?”随着“相好”两个字的挤出嘴唇,皮蛋腮上的肌肉剧烈地抖动,随即“嘭”的一声,江舟医生头挨了钝钝地一击,倒在了地上,一阵翻江倒海的眩晕和疼痛从胸腔里涌出,他为自己的生命做着判断:就要结束了。他甚至听到了地狱深处的冥冥呼唤。 有人用手拍了拍他的脸颊,啪啪作响:“小白脸,听好了,五万块钱和一条腿随你挑选,五天的期限!” 江舟医生醒来时,已是半夜,已经躺在了医院的病房里。棚顶的灯兹兹作响,把病房照得讳莫如深。江舟医生感觉自己的头已经碎成了无数片,他下意识地用手摸了摸,除了纱布缠着的地方,其他裸露的部分还算完整。江舟医生搞不清楚自己的头是怎么缠上的纱布,但凶凶的声音却始终在耳畔回响:“小白脸,听好了,五万块钱和一条腿随你挑!五天的期限!”江舟医生放大的瞳孔里充满了恐惧和无助。江舟摸出电话,不由自主地翻出了苏米老师的号码…… 6 苏米老师路过兰花摊,丁乙不在,年轻女人在给那些蓬勃的兰花喷水。一想起丁乙,苏米老师心里的魔鬼和天使会一同出现,争来吵去,吵得苏米老师心里风起云涌,波浪翻滚。 那晚苏米老师把丁乙领到家里时,那盆兰花还蓬勃地长在花盆里。丁乙正疑惑地扒拉着看,苏米老师就劈头盖脸地拥抱了过来,把措手不及的丁乙撞翻,跟花盆一起跌倒在客厅的地毯上。勇敢的苏米老师把兰花和丁乙一起压在了身下,滚烫的热情和滂沱的自豪从她的眼睛里汹涌而出,令丁乙仓促之下,缴械投降…… 走过丁乙的花摊,苏米老师感到不安和紧张,后背一阵阵地发紧,她一次次回头张望,可身后除了陌生的人流,并无异常。直到到了学校门口时,“后背发紧”才得到了答案—丁乙从身后闪出来,拦在了她的身前。苏米老师觉得眼前白花花的阳光一下昏暗了,她本能地后退了一步。 丁乙全然没有了在花摊前看书的孤傲,变得跟病人一样的软弱和窝囊。他低声下气地说了句什么,苏米老师没有听懂,疑惑地看着他。于是,丁乙又往前靠了半步,神秘地重新说了一遍,声音虽然不大,可如脚下的水泥路一样坚硬烫人:“我……我爱上你了。”苏米老师的身子一抖,汗涌了出来,她惊悚地往四下看了看。由于时间尚早,进出校园的老师不多。苏米老师盯着丁乙死乞白赖的脸,慢慢后退着,最后落荒而逃。 这一天,苏米老师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放学时间到了,苏米老师站在11层的办公室,看到丁乙依旧站在早上那个地方,一动未动。苏米老师的耳边又响起了让她惊悚地那句话:“我爱上你了!” 苏米老师不想往回走,可又不能不往回走。她急速地窜出学校大门,沿着路边的林荫道疾行,步子匆忙纷乱。丁乙紧紧跟在苏米老师身后,一步不落。苏米老师停住了脚步,慌乱地盯着跟上来的丁乙:“你想怎么样?你想怎么样?”丁乙可怜巴巴地看着苏米老师,委屈地扭动着身子:“我……爱上你了。”苏米老师盯着丁乙上衣口袋上一大块油污,突然嗅到了晚春空气里飘动的暧昧的暖香,这气味令她痛苦和恶心。一股焦灼的热流涌到喉咙,她俯下身子,大口大口呕吐起来。她听不清丁乙说了些什么,只看到他的双脚从自己左边跑到右边,又从右边跑到左边。 看到苏米老师抬起头来,丁乙颤巍巍从怀里掏出一串粉晶手链,捧给她:“这,是你那天来买兰花时掉的,我一直没……还给你……” 豆大的汗珠从苏米老师头上沁了出来,她看着丁乙丑陋手掌中的粉晶手链,面容惊骇而痛苦。她无声地接过来,两手抓住,狠狠一扯,手链断了,晶莹的粉色珠子滚落了一地…… 苏米老师突然笑了,笑声很大,嘲弄而空洞。 小区门口,苏米老师在保安的帮助下,才制止住丁乙的脚步。苏米老师踉踉跄跄地走向家门口。这串粉红色的爱情,会让你生活更加甜蜜。爱情?苏米老师的眼前出现了熟悉的人体解剖图,爱情应该归属哪个器官?心?肝?肺?脾?最后苏米老师确定,爱情应该归属胃。胃口的判断力和意志力,决定你的味蕾品尝到的是甜蜜还是辛酸。苏米老师觉得从看到美玉手上的粉晶手链起,自己的胃就萎缩成了一团毫无感觉的组织,没有了任何判断力和意志力。 苏米老师狼狈的样子令等在门口的美云大吃一惊。她上前架起苏米老师,打开了房门。苏米老师感到美云的怀中温柔熨帖,这么好的女人为什么就不能有个好胃口呢?非得吃隔夜饭!苏米老师在心里喟叹一声,倒在了沙发上。 苏米老师的电话如同蓝莹莹的鬼火闪烁起来。苏米老师看了看脸上五味杂陈的美云,按下了免提键。江舟医生的声音嗡嗡传了过来,回荡在屋内,响亮而又悲怆:“米米,米米,我病了,没钱了呀,真没钱了呀……”美云一把抢过了苏米老师手里的电话,焦急万分,“快告诉我,你怎么了?”苏米老师没有听江舟医生那些空荡的诉说,只是看着一脸焦急的美云,甚至有些快意。美云忽然把电话一合扔在了沙发上,急切地叫道:“我要去青城!我要去把江舟接回来!”边说边匆匆地往外走,手腕上的粉晶手链簌簌抖动。 苏米老师走向阳台,看着美云远去的身影,仿佛看到自己爱情的颜色在一点点剥落,最后只剩下了干瘪枯竭的胃,支撑着,眼泪不禁簌簌地落在了胸前。 7 苏米老师彻底没有招数了,丁乙的亦步亦趋让她肝肠寸断。系主任找她谈话,说丁乙站在校门口的行为影响了学校的形象和正常秩序,让她一定把这件事情处理好。 中午,苏米老师直接来到丁乙的兰花摊子前。她想和丁乙还有他的女人设身处地地谈谈。丁乙的女人正在给花喷水,根本连看都不看苏米老师,仿佛在她眼里,苏米老师还不如一棵草。 丁乙怯怯地跟在苏米老师身后不远的地方,脸上的表情褴褛破碎。苏米老师朝他坚定地招了招手,喊了他一声。她今天一定要跟他谈清楚,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丁乙迟疑着走了过来,可怜巴巴地看着女人,眼睛里滚落出一些泪珠。他近乎乞求地望着苏米老师的脸,试试探探地说:“我想和你单独说句话……” 苏米老师摇摇头,认真地说:“就在这里说吧!” 丁乙脸上的表情更加褴褛破碎了。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回头看了看女人。又转向苏米老师,艰难地说:“你,你不爱我,为什么要和我……?” 苏米老师看到女人的身子一颤,眼中冒出了一簇鲜艳的火苗,她把手中一盆白瓷兰花,扔手雷弹一样,英勇无比地砸向了瑟缩的丁乙。苏米老师一声惊呼,伸展双臂,英勇无比地挡在了丁乙跟前,花盆不歪不斜,砸在了她的头上…… 苏米老师躺在了地上,鲜血从她浓密的头发里欢快地流淌,把她的脸演绎成了一个触目惊心的悲情故事。她听到许多嘈杂的脚步向她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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