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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菜生根土也香（待续）
摘要: 1、马种菜
老家相州有个让人浮想联翩的传说：很早的时候，玉帝有十个儿子。这十个儿子每天轮流去天上值班。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趁着玉帝去赴王母娘娘蟠桃宴的时候，十个人结伴一齐到了天上。
十个太 ...
1、马种菜 老家相州有个让人浮想联翩的传说：很早的时候，玉帝有十个儿子。这十个儿子每天轮流去天上值班。没想到，有一天，他们趁着玉帝去赴王母娘娘蟠桃宴的时候，十个人结伴一齐到了天上。 十个太阳一齐到了天上，结果可想而知。天下酷热难耐，河流干涸，庄稼都干得枯死了，人们也因为缺水不能生存。 这天，恰逢杨二郎的母亲在天井里做针线活，十个太阳正在天上耀武扬威，就把杨二郎的母亲活活地晒死了。杨二郎听到母亲去世的消息，气炸连心肺，发誓誓死要灭掉这十个太阳。 十个太阳惧怕杨二郎高深的武功，躲到了东海里，不敢出来。 杨二郎绞尽脑汁，想出一个消灭太阳的办法：挑山填海灭太阳。把山挑进海里，把太阳逼出来。 不多日子，他就从海里逼出来九个太阳，都把他们消灭了。 最后的这个太阳很狡猾，杨二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还没有把它从海里赶出来。一天，杨二郎挑着一座山走到诸城北部的时候，他感到太累，就停下来休息。在休息的时候，他用手从两边的筐子里往外扒土，成了现在的“巴山”。他还感到鞋窟窿子里硌得慌，就把鞋子脱下来咔了咔，也就成了巴山北边的喀山。 就在杨二郎处理自身事务的时候，最后的一个太阳从东海里偷偷地溜出来，它不知道要藏到哪里，因为哪里都躲不过杨二郎的神眼。就在太阳六神无主的时候，它发现了远处有一棵舒展着肥硕叶片的绿油油的马种菜，它就请求马种菜的援救。马种菜从来没有救过人，一冲动就答应了，它把太阳严严实实地遮在自己郁郁葱葱的身子底下。 窗内说话，隔墙有耳。太阳和马种菜的对话被蚰蜒听去了，它就假装唱起了歌曲：“类悠，类悠，马种菜底下一个日头。”蚰蜒唱歌，可把太阳和马种菜吓坏了，当时它俩三魂就掉了两魂半，太阳以为自己的小命难保，马种菜更是担心自己的连带责任。没想到粗心大意的杨二郎因为疲乏，根本没有在意蚰蜒的歌曲，大踏步走了。 在马种菜的舍身救护下，这个太阳得以生存。有了阳光雨露，万物生长，国泰民安。杨二郎也就放过了最后一个太阳。 为了报答马种子菜的救护之恩，太阳舍不得用毒辣的阳光晒它。即使人们把马种子菜拔出来，在烈日下暴晒好几天它也不会干枯。而蚰蜒的下场就悲惨了。只要它爬出地面，就会被太阳晒的活来死去。 因此，老家的马种菜也叫“蚰蜒菜”。细观马种菜平卧或斜倚伏地铺散的圆柱形枝茎，确像一根根弯曲的蚰蜒。 马种菜为马齿苋科一年生草本植物。肥厚多汁，无毛，高10～30cm。生命力非常强，有很强的耐寒能力及繁殖能力。它随性而生，常生长在田间、地头、荒园等地方。只要有点滴阳光，它都会拼命生长。为药食两用植物。 马种菜与我，不仅是一种野菜，更多的是对儿时的一种温馨回忆。 春天，马种菜最早生长在生产队的黄烟苗圃里，马齿状、倒卵形的叶片还扁扁的，就被母亲这些收拾黄烟苗子的妇女，用两个指头，从松软的土里拔出来，扔到苗圃外边。被扔弃的还有“使死驴”、老牛斜斜等几种爱凑热闹的青草。这些青草嫩芽，不到半个上午，就被太阳晒得没了踪影。只有马种菜，只要见了阳光，见了少许的雨水，就恣意生长，不管不顾。 那些脾气倔的孩子，母亲通常会骂：“你怎么就像棵马种菜，死活不怕！” 母亲经常地对我们忆苦思甜，说起她生大姐做月子的辛苦。家里没有东西吃，父亲还在区上工作，母亲只在炕上三天就下地干活。她饿得头昏眼花，大姐嗷嗷地哭。母亲实在无计可施，就让几岁的大哥去我家的菜园子里割些韭菜和马种菜，回家用热水淖了，加蒜粒，混拌。母亲吃了一小缸盆。从此，留下了心口疼。每当吃到生冷食物，母亲的胃就酸疼。 父亲也说起挨饿的年代，多产多子的马种菜救活了很多人的命，尽管人们的脸肿的像洗脸盆子，但是命是保住了。 宋汝光叔精通医学，他说马种菜为寒凉之品，刚开始吃的时候，要少吃，逐渐适应了才可以多吃。这就是为什么有些人吃了肿脸的原因。那些脾胃虚弱、受凉引起腹泻、大便泄泻及孕妇忌食马种菜。马种菜忌与胡椒、该粉同食；不宜与甲鱼同食，否则会导致消化不良、食物中毒等症。这种菜受阴气很多，所以吃它时应该加蒜调和。马齿苋的节叶间粘有白灰的，是最好的一种。 宋汝光叔说，马种菜是滑利的，有滑胎的作用，孕妇吃了，容易流产。听说大麦儿姐姐被生产队长占了便宜，怀孕了，她的母亲找到汝光叔为她配制打胎药，就是用马种菜做药引子，堕胎的。 小时候，我经常去汝光叔家找振凤姐玩，汝光叔知道我爱读书，就对我说一些医疗典故。他说：当年武元衡相国在西川时，患胫疮掀痒不堪忍受，百医无效，百方不挂。及到京，有厅吏上马齿克方，用之便愈。李时珍将这一传说记录于《本草纲目》。 汝光叔还说，马种菜可以治疗各种肿瘘，把马种菜捣碎后，涂擦在患处即可。还能消除腹部包块，止消渴，治疗女人赤白带最好。捣碎也可以治疗蛇缠腰。 老家还有一句谚语：“马种菜，沸水炸，人们吃了笑哈哈，为了啥？丑陋的白发消失啦”。有“服之长年不白”之说。那时很少看到有长白头发的，难不成是吃野菜的结果？ 医学上也有马种菜用白糖“拌”之说，若是放了红糖，就与治疗的方向背道而驰，因为马种菜属凉性，而红糖是温性的。 汝光叔还有一个治疗痈疮的偏方，四乡八里的人都找他治疗。把生马种菜倒烂取汁，取梳子上的污垢，调和后封贴在痈疮处，也可以把马种菜晒干烧后成灰，入陈醋浸泡，上火烤后，贴到痈疮处，都起消炎止疼的作用。据说他的这个偏方是百治百好。 初夏，马种菜就神气活现地出现在田间路旁。刚开始的时候，马种菜上端淡绿色，下端暗红色，叶柄粗壮。花。簇生，无梗，花瓣5，稀4，药黄色，盛开在午时。 这时，遵照母亲的吩咐，去园子的菜畦里拔一小筐子马种菜。回到家后，去根去脏茎，洗净。烧沸水后，放进马种菜，淖透、淖软。马种菜变红，更像蚰蜒了。加清水，手搓，至粘液无。净水。切小段。将蒜瓣捣成小块状，浇在马种菜上、淋酱油、麻油、拌匀，即可食用。 家中的粮食早就青黄不接，母亲用玉米面蒸了菜团子。几个孩子围一桌子，中间一盆凉拌马种菜，你一筷子我一筷子，吃得大汗淋漓。黑狗眼馋地看着，伸伸舌头。小猫窝在我的脚上，看似睡着了，孩子们的脸笼罩在母亲嘴里吐出的烟雾中。妹妹说一股酸酸的怪味，难以下咽。母亲吃一口，说很好吃的。 不几天，吸了雨水的马种菜就开始疯长。张牙舞爪，日渐丰满。叶更青，茎更红，花浓黄，根白，籽黑。放学后的我们就要去大田里拔更多更多的马种菜，玉米垅上最多，不到一个小时，就可以拔一小推车。不急着回家，先在地头和几个小伙伴玩一会。选几根马种菜的细梗，撑住上下眼皮，学“老犸獋子”，血红的眼珠，变形的眼眶，真像一个犸獋。玩够了，就席地而坐，下五大棍。一方用马种菜的粗梗，一方用马种菜的叶片，杀几盘，最后为了输赢争得脸红脖子粗，就急不可耐地回家。 担心马种菜上打了农药，就在大湾里把马种菜洗几遍。最好控在筐把上，回家的时候轻便。控水的时候，就可以和小伙伴打水漂，麦收以后，还可以捉截留龟，一举多得。 到家后，找一块旧木板子，切掉马种菜的根部，切小段，放进氨水坛子，加清水，沤制。因为马种菜可以喂猪，又叫“猪马菜”，“猪母草”。 也就一天的时间，氨水坛子开始冒出气泡，发出一股难闻的味道，发酵了。 两天半，沤制的马种菜变黄、带黑，粘稠。院子里弥漫着臭哄哄的气味。妹妹进了家门，就捂住鼻子，黑狗也想鹦鹉学舌，它把鼻子放进泥土里。猫儿跳上墙头，追赶着一只蝴蝶。南墙下的梧桐树营造出一个大的树影，知了在上面声嘶力竭地喊叫。 放学后去田里割草，还可以见缝插针地玩一下。到家后，就要马不停蹄。先是打扫院子，烧火，最头疼的就是喂猪。 放几勺地瓜叶糠，一勺玉米面，一大舀子马种菜。搅拌后，倒进猪圈外的猪食槽子。推开圈门，猪就脱圈而出，像是要和这个世界势不两立一般。猪嘴巴子刚接触到猪食，它先是闻，接着拱，然后才大口地吃起来。猪很喜欢吃沤制后马种菜的臭味，吃得津津有味。我不安心看猪，在梧桐树下，找寻截留龟。不知道什么时候，猪就跑了，拱翻了父亲的一盆花。我把破碎的花盆收拾好，收拾得不留痕迹。晚上父亲回家找花的时候，问谁看到他的花了，大家都说没看到，我也说没看到。父亲就说，奇了怪了，花自己长脚飞走了？我低着头吃饭，不看父亲，但是我看到父亲在看我。 暑假，陪母亲去田里锄豆地。母亲说，锄地要倒着锄，别用脚踩了，这样草棵容易死亡。母亲说，马种菜不怕晒，即使把它们挂在晾衣绳上晒，也得一周的时间才可以晒死。但是马种菜不耐闷热，将其堆积捂住一两天就可以腐烂。母亲把锄出的马种菜弄到地头上，上面覆盖上青草，下次去的时候，马种菜就化为一堆烂泥了。 马种菜又称“长寿菜”。尚未现蕾时，母亲还会选一些肉质和材质好的制成干菜，留作冬天没菜的时候食用。一是可以炒肉丝，二是可以做包子。 干马种菜用凉水跑软，猪肉切细条。炒勺置于火上，加油烧至五成熟，放葱丝、姜末，下马种菜、料酒、清汤，翻炒。下盐适量、味精，最后加香油，装盘即可。此菜软中带脆，口味极佳。具有健脾益胃，解毒消肿的功效，对食欲不振，疮疖肿毒，小便不利等病症患者有一定的辅助食疗作用。 母亲会去集市上买来一挂花脂，把干马种菜用温水泡发。花脂不舍得直接吃掉，炼出猪大油后，用剩下的油渣子做包子。把泡好的马种菜、豆腐、猪肉渣一起切碎，葱花姜上锅翻炒，出香味。加精盐、味精、油、拌匀成馅。将面粉和团，发酵。将发酵的面团兑上碱水中和酸味，揉匀搓成长条，揪成小面剂，擀成包子皮，装馅，蒸熟。 很多饭店出现了什么马种菜瘦肉汤，糖醋马种菜，马种菜炒鸡蛋，马种菜蛋白羹，马种菜鲜藕汁，马种菜猪肝汤，马种菜拌鸡丝等，可是找不到儿时野菜的味道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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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荠菜
在相州，荠菜叫做“地菜”。用母亲的话说，就是地里长的菜。荠菜像个庄户孩子，适应性非常强，对自己的生存环境要求不高，在田边、路旁、沟边、荒地阡子、房前屋后，都可随性生长。在土质肥沃的菜园和田埂上，更是长得欢实。
给小麦上冻水的时候，荠菜就有半个手掌大了。那时的荠菜，嫩黄，带着嫩绿。身子像个娇弱的女孩，根纤细。吃到嘴里，只有青涩的感觉，难有泥香味。这时吃荠菜的人极少，不忍心毁坏它正在发育的身子。
怀儿子的时候，是偷偷地怀的，尽管是上天无意送来的高贵礼物。时值立冬，老公出发，我去田里给小麦上冻水，本家的二伯哥帮我一起浇地。清凌凌的水缓缓地流进麦地里，麦子的小嘴张着，拼命地吸咂。荠菜跻身在麦子中间，还没扎下水根，经水冲泡，连根拔起，有的就飘在水面。不知道为什么，看到那嫩绿的荠菜，我就产生了想吃的冲动，抛掉一贯讲卫生的习惯，把荠菜用渠水洗一下，就塞进口里，只感到一股久违的清香，从味蕾一直到了喉头，煞是舒服，不知道我吃了多少，我还吃掉人家地里种的一些小搂葱，葱的嫩叶伸展着，也是嫩黄，我竟没有感到一点辣味。我的这种不雅吃相，还吓了二伯哥一跳，一直问我好吃吗？
我连说，好吃极了。还采回一篮子，做荠菜饼子。
我把荠菜剁碎，加了五花肉，加葱花姜、面粉，就开始做荠菜饼子。婆婆去二姑姐家了，没人指点我，我做出的荠菜饼子，不是饼子，而是“锅饼”，黏糊糊一锅，我竟然一口气吃掉了，刚到家的老公目瞪口呆地看着我，像是看一个奇形怪状的人。
那锅饼子真是好吃，至今想起，还余味无穷。
荠菜为十字花科植物，是很多人都喜欢食用的野菜。荠菜真正好吃，是在立春后。荠菜有“变色菜”之说，不仅颜色会变，身形也会变。那些生长在春地里的荠菜，隐藏在枯干的黄土块中，几近腐烂的麦草中，干硬的农家粪中。不细看是找不到的。生长在这里的荠菜是自由的，身子匍匐，叶子长成锯齿状，并且锯齿很大，像是一片叶子上又生出很多瘦长的叶片，颜色深，接近灰紫。成片成片地生长，一发现就是一大片。春地里的荠菜根深，根粗，根浅白。挖荠菜，要用力把荠菜根挖出，荠菜的泥香味都在根上。春地里的荠菜味道最浓。
看似灰紫的荠菜，放进清水里，立即变得嫩绿。可以清吃，蘸大酱吃；也可以用热水淖了，用红辣椒炝了吃。
春天里，能和荠菜媲美的田间绿色就是菠菜。长在菠菜地里的荠菜最有个性。碧绿，没有锯齿，身子直立，几乎没分叉。菠菜长多高，荠菜就想长多高，不甘上下。从菠菜地里挖出的荠菜，纤细，和菠菜一个颜色，吃起来，泥香味淡。菠菜地边子上开始生长一些偏灰带绿的青草，草层中的荠菜就变得灰绿，带浅齿，不匍匐，也不直立，而是和身边的草儿一个身形，叶表一层细细的绒毛，根细而坚硬。
麦田里的荠菜有两种现象，麦垅上的荠菜自由开放，麦畦里的荠菜随苗而长。一棵小小的野菜都懂得随机而变，人到中年的我，怎么不懂呢？
小时候，去田里挖荠菜，主要是喂兔子。刚学后，几个人结伴，一个草筐，手里拿一个煎饼，一边吃，一边说话。天空碧蓝，低得很，稍微抬头，就要上天似的。有鸟儿在天上飞翔，杨树上的三个鸟窝，飞出几只灰喜鹊，叽叽喳喳的。还没等我们走到地头，老咔咔就背着一筐子草蹒跚而来，人是看不到的，只看到筐子上满满的荠菜。他经过我们身边的时候，说，小心麦子！
我喜欢挖麦垅上的荠菜，土松，根大。麦垅上，不仅有荠菜，更多的是麦蒿，兔子也喜欢吃。麦蒿和荠菜中间，还生长着一种类似荠菜的植物：青蓠子棵，兔子吃了会药死。不过，没给兔子吃过，到底药死药不死兔子，真不知道。
兔子能吃的和不能吃的，生长在一起，且相安无事。世间万物，相克相生，自是情理。
麦苗绿得像毯子，摸上去油光光的。我们把筐子放在地头上，就在沟里玩捉迷藏，玩累了就躺在毯子上，发现了麦苗中的荠菜，随手撸一棵，咬在嘴里，绿色的汁液从嘴角流到我们穿的小花褂上，兰花变成了绿花。不知道谁在天空放起风筝，风筝飞得很慢，围着麦田转一圈，就落了下去。我家的狗，和我形影不离，让我非常压抑。我看着天空的时候，它也看着天空，我看到的是蓝色，它看到的是灰色。
油菜开花了，妹妹采了一束油菜花，还把一朵嫩黄的花儿戴在自己的头上，一只蜜蜂看见了，飞向妹妹的头顶，妹妹长大后，就变成一只勤劳的蜜蜂。
我们把麦田压得变了形，我们矮小的身子刚一离开，风就给它们整容了，完好如初。我们的手背上挎着筐子，嘴里唱着“大海航行靠舵手”，红领巾随风而动。
到了村头，还是不爱回家。从口袋里掏出毽子，玩“一二三四五”，唱从老人那里听来的荠菜歌：
一更里，婆婆厉害。打俺到家前去剜荠菜， 有人捎信儿娘知道，把那钢铲儿捎了来。
二更里，婆婆厉害，打俺到家前去剜荠菜，
脚上的小鞋没有鞋带儿。
有人捎信儿娘知道，把那新鞋捎了来。
三更里，婆婆厉害，打俺到家前去剜荠菜，
通红的小袄敞着怀儿。
有人捎信儿娘知道，把那小袄儿捎了来。
四更里，婆婆厉害，打俺到家前去剜荠菜，
头上成了白饭块。
有人捎信儿娘知道，把那刮头箅子捎了来。
五更里，婆婆厉害，打俺到家前去买差，
有人捎信儿娘知道，手拿树枝来哭孩儿。
我们玩着唱着，直到看到大人放工的身影，才极不情愿地往家走。
刚一到家，娘就说，看看你们挖来的荠菜里有没有青蓠子棵，药兔子。
我把筐子摆在兔栏的围墙上，兔子们听到声音都赶过来，立着腿，扒着墙壁，那几只白兔，瞪着红色的眼睛。
二姐从我的筐子里选几棵叶质脆嫩的，洗净，扔到咸菜缸里，吃饭的时候，捞出，卷在煎饼里，咸咸的，很好吃。母亲直接把洗净的荠菜卷在煎饼里，说，还是这样好吃。淹了，失了原味。
娘说，感冒上火的时候，多吃荠菜就会好的。大姐的月经多，母亲去找了赤脚医生宋汝光叔叔，用荠菜50克，龙牙草50克，水煎服，几个月就平稳了。汝光叔说，荠菜具有很高的药用价值，具有和脾、利水、止血、明目的功效，常用于治疗产后出血、痢疾、水肿、肠炎、胃溃疡、感冒发热、目赤肿疼等症。
家中除了白菜窖子里储藏的白菜，别无它菜可吃，母亲就叫我们去田里挖荠菜，包饺子。我最爱挖荠菜，荠菜就是我的童年。
二月初的荠菜，是最好吃的时候，泥香味，沁人心脾。返青的荠菜，就有一种草的味道，野菜的味道减色不少。
春地里的荠菜挖光了，就去果园里挖。带个小?头，用力把根挖出，有的长达半尺。遇到面条菜，挖出，让母亲做豆腐吃。
到家的时候，母亲就和好面了。母亲把面揉匀，放在泥盆里，说是“醒面”，睡好的面易于搓成长条、割剂、扦（老家读“gan)皮、包馅。母亲还说，醒面的空里可以拌馅，不至于馅办好后，放置时间过长，出汁。
我和妹妹帮助母亲摘掉荠菜的黄叶和杂草，母亲用刀磨碎。母亲说，也有用热水淖后磨碎的，鲜味淡了。
磨碎的荠菜不控水，母亲直接放到泥盆里，加剁碎的肥肉，加少许瘦肉。荠菜最喜欢肥肉，加了肥肉，荠菜馅滑爽。
在调制荠菜馅时，母亲说筷子要朝一个方向搅动，待肉馅搅稀时，放入姜末、葱末、酱油、少许香油，这样下出的水饺容易鼓起，像一个个漂亮的元宝。一般的饺子馅，为了不至于有太多的汤汁，都是最后放盐。荠菜馅硬，要先放盐，汤汁多，反而好吃。母亲还说，荠菜馅最好加点清水，家中备有虾米，可以加虾米水。荠菜最忌馅硬，吃起来成个，没鲜味。
等母亲制好荠菜馅，我和妹妹就铺开了面板。母亲把面分成几个小剂，搓细条，用柱子（擀面杖）扦成薄皮，我和妹妹摁剂子，母亲扦一会，就开始包成饺子，将口捏紧。
还没等包完饺子，二姐就在母亲的授意下，开始在大锅里烧火。刚包完，水，也开了。
煮水饺要用旺火，盖锅煮皮，开锅煮馅。等水烧沸时，把饺子下入，用勺子不断地推动，避免发生着底、破裂现像。在煮的过程中，为了使传热均匀，要点三次凉水，这样可以使水的温度保持正常而且能够延长饺子的受热时间，使饺子馅熟透。饺子汤清而不浑，待饺子鼓起时，用笊篱捞出装盖垫即可。
出锅的水饺热气腾腾，我们几个人就亟不可待，二哥夹了一个扔到嘴里，烫得是啦是啦的，说，好吃。
母亲说，别抢，够吃的。
父亲说慢点吃，我给你们讲个荠菜水饺的故事：唐朝，王宝钏为了薛平贵和父亲断绝了父女关系，脱掉身上的宝衣，搬出相府，与平贵结成患难夫妻，栖居在曲江鸿沟里的一孔寒窑内。没有吃的，宝钏就挎篮出外挑挖刚露头的荠菜回采充饥。当平贵赴西凉征战，宝钏仍以荠菜维生，坚贞地守在寒窑里等待平贵凯旋归来。一晃十八年过去了，宝钏不但踏矮了沟口的那块“望夫坪”，更把曲江一带的荠菜挖吃光了。这天，宝钏走出三十里地，才挖了一篮荠菜回来。刚走到沟口，便看见一匹红鬃骏马拴在窑前，她赶紧回到窑内，只见一位王爷打扮的中年汉子坐在自己炕上，她心中十分恼怒，拣起一把破扫帚就去赶打那个闯进门来的王爷，王爷架住她的手，深情地叫了声：“宝钏娘子”，宝钏这才认出，这王爷不是别人，乃是分别了十八载的夫君薛平贵!平贵拿出白面、大肉，要宝钏包一顿家乡的大肉饺子，以贺夫妻团圆，宝钏高兴地答应了。热腾腾的饺子端上来了，平贵吃到嘴里，却吃不到肉味，原来馅子全是荠菜做的，显得异常清香可口，但味道有点儿苦涩。平贵问宝钏，为啥不做肉馅的？宝钏端坐那儿不吭声，眼中落下了一串泪珠。看到这儿平贵恍然大悟地说：“夫人，我明白你含辛茹苦十八年，是不容易的，我发誓永世不忘根本，不忘夫人意味深长的这顿荠菜饺子就是了。”
听了这个感动人的故事，我更爱吃荠菜水饺了。
荠菜的吃法很多。除了洗净蘸大酱清吃；也可以加味精麻油香醋卷煎饼或者大饼吃；还可以花生油爆锅，荠菜切碎，起锅时打入鸡蛋，像小豆腐似的，入口清郁。荠菜用肉末磨碎掺入适量韭菜，做出的春卷，香味扑鼻。荠菜做的疙瘩汤，喝入口中，荡气回肠。还有一种清汤的做法，把荠菜切段，在有肉丝的汤里加入豆腐丁，不失为一道高汤！
当然最好吃的就是荠菜饼子。怀儿子后，住在母亲家，父亲知道我爱吃荠菜饼子，就天天去田里为我挖荠菜，当时父亲的腿就破皮出水，有的地方开始僵硬了。可是为了我能吃到鲜嫩的荠菜，父亲瘸着腿到离家很远的叶家屯家西去挖荠菜。挖回的荠菜，父亲会精心挑拣，老的留着喂小兔，嫩的拣掉老叶子，用清水洗几遍，净后，控在笊篱里。
女儿像只小燕子，蹲在父亲身边，父亲干什么，她就干什么，还摸摸我的肚子，说，等小弟弟出生，我就好好爱他。
一只蝴蝶飞上父亲栽培的牡丹，在花蕊里飞呀飞呀，父亲就笑了。父亲笑的时候，院子里的花都想笑，一阵风过，满院子都是花香。
母亲把洗好的荠菜切细末儿，打入两个鸡蛋，然后把荠菜和蛋液充分搅拌。母亲说，荠菜的汁液最好吃，不可用手攥掉的。搅拌的时候，要顺着搅，入味。放适量的胡椒粉和盐，你是有身孕的人，胡椒粉最好不要放。盐，要少量。
母亲做这些的时候，很仔细。父亲从大门外抱来了柴火，女儿手里握着一根玉米秸子，还嚷着要帮姥爷烧火。
二月的太阳，很慈祥。一会，就从我家的老屋墙头上照到母亲的脸上。杨树的叶子刚刚冒芽，树皮上带一层青色的绒毛。
母亲在搅拌好的荠菜里放了面粉，铺开面板。用手把荠菜团成一个个圆形，面板上撒了面粉，荠菜团子一个个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父亲烧火，女儿在一边玩皮筋。父亲说，煎荠菜饼子，要文火，慢烧。
母亲在一个碗里搅了薄薄的面糊，用筷子把荠菜团子放进面糊里一蘸，还瞬即翻了过，整个团子都粘了面糊糊。锅里的花生油很激动，吱啦吱啦的，女儿高喊：油热了，姥姥快放荠菜饼子呀！
小黄狗跑进来，含走了女儿的皮筋，女儿追狗去了。女儿跑的时候，把热气带到了天井里，香味四处弥漫。
荠菜饼子在锅里很难受，先是面边变黄，油和荠菜交融、搏斗，等面边起黄皮的时候，母亲适时地把荠菜饼子翻了个，里面竟是金黄色了。也就一分钟，另一面也变的金黄。
等女儿找回自己的皮筋，一盘带着噶扎的荠菜饼子金黄出锅，我用手拿起一个塞进嘴里，烫得是啦一声，母亲说，都是快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么急吃。父亲接话，别烫着，爱吃，我天天去给你挖。
后来，儿子也爱吃荠菜。我说，源于我怀孕时的胎吃。
开花后的荠菜就不能吃了。秸秆黄绿的时候，我们拔回家喂牲口，无事可干的时候，我们就咬荠菜花吃，涩涩的，也吃荠菜结的棕果，匙形或卵形，有短爪。
三月初三，神仙节。母亲说采荠菜花置于灶头，锅台上一年不会有蚂蚁。汝光叔来我家串门，说，荠菜花性暖、无毒。在三月三用荠菜花加红枣、红糖煮鸡蛋吃，每人至少吃一个或三个，可明目，一年不生痢疾。他还强调，荠菜具有止血作用，有血栓的人不能吃。
荠菜一天天高了，熟了。一些小虫子在荠菜花蕊里飞舞。荠菜的花籽细小，金黄色，像煮熟了的鲫鱼籽，我们搓在掌心，滚着玩。
隔些日子就是端午了，艾蒿和麦香充斥着我们的味蕾。这时的荠菜不能喂兔子了，可以拔回家晒干做烧火柴。
我们不用筐子了，带了绳子，一个人占据一条麦垅，也不用区别麦蒿、青蓠子棵、荠菜，只要能做烧火柴的，一股脑地收了。右手拔了，左手抱着，多了就放在垅边，等到了地头，复收在一起。那些干活猛的，是一个劲地拔呀拔呀，那些三心二意的，拔几棵就站起来，喊，你们拔了多少了，你们的地趟子里多吗？
等看看有一大捆了，再拔就背不动了。我们几个女孩就藏在麦垅里搓麦穗吃。麦穗正是饱满的时候，鲜嫩的麦粒进了嘴里，一嘴的麦香。麦浆乳白色，残留在我们的嘴角。男孩子用荠菜花编了草帽，在玩打仗。喊着：冲啊！冲啊！正好老咔咔又背着一捆荠菜花回家，气愤地喊：“败家子，把麦子祸害了，你们不想吃餶餷了？说完，他的嗓子里发出喀喀喀的声音走了。
荠菜喜欢生长在田野里，现在却有很多大棚在种植荠菜，长出的荠菜肥胖一幅病态的模样，上得桌来，就是草的味道，也是有钱人吃够了大鱼大肉的一种调剂，甚至成了一种富人吃野菜的时髦。大棚种植荠菜，逆了荠菜的本性，失了野菜的味道，是很正常的。生活中，又有多少逆人本性的事情在发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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