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岸上的鱼(王威)

2013-6-15 15:04| 发布者: 丛中笑~| 评论: 1|原作者: 王威

摘要: 莫聪推开门,看见妻子米小花小巧的身影在眼前倏忽一闪,又倏忽消失了。莫聪的心仿佛被人用手重重地拧起又松开,一股疼痛直冲脑门,顿时大汗淋漓。

 

诸城籍作家王威作品选载

 

1

 

莫聪推开门,看见妻子米小花小巧的身影在眼前倏忽一闪,又倏忽消失了。莫聪的心仿佛被人用手重重地拧起又松开,一股疼痛直冲脑门,顿时大汗淋漓。

夕阳斜斜地透进屋,米小花和母亲的遗像如同一团悬浮在墙上的迷茫的梦,把莫聪笼罩在一片昏黄哀伤的光圈里。

2

房子是莫聪母亲生前留下的,锦城齿轮厂盖的福利房,一厅两室。那时,米小花和母亲都还在。每次莫聪从储藏室画完画出来,米小花就会笑嘻嘻地递上条毛巾,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莫聪擦手擦脸,神情喜悦而又崇拜。米小花的眼里,莫聪就是一个举世闻名的大画家,即使他的画花多少钱在晚报上推荐也卖不出去,即使他走出家门因听力障碍而让人侧目,也改变不了米小花看他时神圣的眼神。米小花清爽爽的毛巾,让莫聪的身子即刻变得无限挺拔,眼前的一切也就跟着无限美好起来。莫聪以为,这样美好的日子会延续下去,一直到地老天荒。可想不到,母亲的尿毒症如同一阵飓风,把莫聪心中美好的日子吹成了一地碎片,令他惶恐不安,茫然不知所措。

米小花却比莫聪沉静,她常常拍拍病床前发呆的莫聪,心疼地摸摸他苍白的脸颊,脸上挂上一缕安慰的表情。有一天,她忍不住对着焦灼的莫聪一字一句地说:“不要怕,会过去的!”看着米小花湖泊般宁静的眼睛,莫聪的心一下松弛了下来。这是个温婉贤良的女人,她端庄的面庞曾一度让莫聪沉迷陶醉,以她为题做了一幅又一幅的画。其中,取名为《听》的那幅莫聪最为得意,双手捧着郑重地送给了她。当时,米小花兴奋得脸一下子红了。这时,病床前的莫聪上下端详着米小花良久良久,然后郑重地说:“那么,我,我出去打工吧!”看见莫聪认真的样子,米小花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咧嘴笑了笑。

莫聪找来找去,最终在米小花一个远方亲戚的活鱼摊上当了一名杀鱼工。从此莫聪的手上便缠绕上了横横竖竖的伤痕。有天晚上,莫聪被白天砍伤的手指疼醒了,他发现米小花不在床上。莫聪忽然记起晚饭时,米小花说,白天有人来家里看画了,看好了那幅《听》。莫聪当时说,那就卖了吧,卖了给妈妈治病。米小花眼睛里那两簇熠熠的火花一下暗淡了下去,一晚上再也没有吭声。

莫聪爬起来,走出了卧室。外面的灯亮着,灯光映染出一弯昏黄的光晕。米小花双手托着那幅《听》:画中一汪清澈的碧水,美人鱼一样的米小花凫于水中,睫毛弯曲如扇,面庞纯净似月,无限延伸的柔软的长发,托起一只大耳,嘟起的嘴巴贴近大耳,轻轻地讲述。嘴里游出的是五颜六色的小鱼。庄严的耳廓和“美人鱼”虔诚的神情,使人想到了宗教中的某种仪式……

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米小花的背影显得孤独单薄。听到动静,她慢慢回转身,爱怜地捧起莫聪的手,摩挲着那曾经光洁修长现在粗糙皴裂的手指:“莫聪,我很内疚,你的手应该是画画的呀,不该去握杀鱼刀……”眼泪随着米小花的两颊滚落下来。这是莫聪所见到的米小花哭得最为伤心的一次。一种灰色的忧伤一下楸紧了莫聪的心。莫聪一下一下擦着米小花脸上的泪水:“把它卖掉吧,那样你就不用天天没白没黑地加班去扫大街了。”扫大街是米小花找到的一份“业余”差事,从纺织厂下班后,填补清洁工们厌弃的一早一晚的空白。很多次,莫聪从鱼摊回家,在公交车上,在黄昏中,看到大街边的米小花抱着大扫帚佝偻的身影,总要把头扭向一边。他是实实在在地不想米小花为了钱透支自己的身心了,才让她把《听》卖掉。可米小花脸上继续滚着泪水:“不,莫聪,不!这是你送我的,我不舍得!”莫聪这时才蓦然意识到,结婚三年了,这是自己送给米小花唯一的一件礼物,唯一的!莫聪不由一阵心酸。

在母亲和米小花相继离去的日子里,每到傍晚,莫聪回到家,眼前总会出现幻觉,觉得米小花正在屋内的某个地方凝视着他。于是,莫聪就把家中的房门一个个推开,一间屋一间屋地搜寻。虽然,他知道那不过是虚幻,可他还是不肯相信,眨眼的工夫,这个家就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莫聪曾不止一次的想望,想望米小花手托着《听》,一边端详一边同自己柔柔切切的说话。米小花的声音甘甜美丽,充满着淡蓝,充满着宁静,充满着忧伤。每次听米小花叫“莫聪”,莫聪就觉得自己的身体被一下子打开了,如同一块渴望颜料的画布,蒸蒸地期待那些淡蓝色落下来,让寂寞的心田色彩斑斓,浓淡相宜。可是莫聪的想望总是落空,他面前只有孤孤单单的《听》,没有托着《听》的米小花。《听》中淡蓝的湖水用静止的姿势向他宣告过去的沉止,未来的飘荡。

莫聪终于忍不住了,他困在屋内地上,无声的大哭。哭泣中,他看到一片朦胧从窗子涌了进来,变成了无数灰鸽子,在他的泪光里盘旋飞舞。《听》中的米小花在飞舞的灰鸽子中显得孤独凄清,无奈无助。莫聪把画紧紧抱在了怀里。

 

3

莫聪现在已经可以很利落地把一条活蹦乱跳的鲤鱼、鲢鱼或者别的什么鱼,在极短的时间内,剖腹去鳞,首尾分离地拾掇干净。案板上的鱼自始至终都做着挣扎,不是啪的一声弓起身子,就是呼的一下翘起尾巴。随着血的殷殷渗出,才最终不甘心地停止呼吸。鱼血灼烫着莫聪的眼睛,把他的手浸染得腥红凄艳,如同两面悲伤破碎的旗帜,错乱地跳荡在案板上。有时,看着大张着嘴巴死去的鱼,莫聪也想跟着呐喊,却终究喊不出,更没有人理会他。莫聪现在才明白,画布上的红色是多么苍白无力,原来以为它是喜庆,是吉祥,现在从生到死的鱼们用鲜血告诉他,红色也代表着挣扎、无奈和呐喊。莫聪记住了在齿轮厂站了一辈子车床的母亲,曾经在病床上嘱咐他的话:“谁都会遭遇生活的逼迫,遭遇了就要撑住!”这句话把莫聪心中那些对鱼血的颤抖和不忍剥离得一钱不值,使他义无反顾地向着那些或大或小或胖或瘦的鱼们履行自己的职责,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换回母亲生命的延续。

就在米小花出事后的第二个月,母亲也走了。这个刚强了一辈子的女人,临终前已经抬不起手臂,她盯着莫聪一个字一个字从嗓子里往外吐:“越逼越要撑住!”听着这似从深谷里发出的声音,莫聪的眼前出现了一片漆黑。米小花走了,现在母亲也留不住了。如果说米小花的声音是淡蓝色,那么母亲的声音则是暗黑,她给莫聪带来了致命的破灭。

下午,莫聪没有去鱼市,他把所有的画都背到了郊外的湖边,除了那幅《听》。秋深天高,成群的大雁在天空勾描出一幅幅条条细细的笔划;碧水悠悠,三两只白鹭在旷野里飞舞成一个个悠然离奇的神话。莫聪放下画捆,跪在地上一幅一幅地挑拣,挑拣得认真仔细,痛彻心扉。从懂事起,莫聪就在妈妈的打骂、安慰、鼓励中画啊画,不只妈妈,连他自己都以为这辈子定会和绘画永不分离,谁知却不过是一个梦,一个悠长而短促的梦。莫聪难忘,妻子米小花每当看到自己作画,就如同遇到一个天外来客,欣赏一件天外之事。偶尔卖出一张画,她也总是把钱小心翼翼地包放起来,虽然那钱还远远达不到她清扫几天街道的数量。如今,她们都越过莫聪走了,远去的脚步把莫聪的精神踏得支离破碎,使他永远地放下了画笔,成为一名合格的杀鱼工。

一幅幅画在莫聪的手中缓缓展开,又一幅幅放进了蓝莹莹的湖水中。当最后一幅画从莫聪的手中滑落到湖底后,莫聪长跪在地,默默祈祷,向母亲,向米小花,向天地洪荒。

去鱼摊买鱼的人发现,那个文弱清秀的杀鱼工更加瘦弱了,他空洞的眼睛,飘忽的脚步,甚至让人疑心,生命只是在他的躯壳里暂居,随时都会随风而去。

彩彩就是在这时侯出现的。

暂时闲下来时,莫聪就看大池子里的鱼,目不转睛地看。鱼们在水中雍容地摆动双鳍,不慌不忙地吐着泡泡,丝毫不理会随时会降临的厄运。这时,目不转睛的莫聪就会困惑,难道,水可以让一切都沉静下来吗?

莫聪百思不得其解,即使在回家的公交车上,莫聪脑子里萦绕的依然是这个问题。这个问题太过深奥,因此,也就趣味无穷。公交车就像个沙丁鱼罐头,把人们面对面或者背靠背地竖在里面,走走停停,停停走走,不时上来新的沙丁鱼换下去旧的沙丁鱼。彩彩就是一条从半路挤上来的新的沙丁鱼。不知为什么,她一上车,莫聪突然就感到了一种隐隐的不安。莫聪奇怪自己的这种感觉。或许为了证实什么,他从那些昏昏欲睡的脑袋缝隙里多看了她几眼。她转动着头,用黑白分明的大眼睛一个一个地打量着车上的人,身子一下一下往里挤。莫聪兴趣盎然地盯着她,她的眼睛于是碰上了莫聪的眼睛。她并不感到吃惊,甚至还朝莫聪笑了笑——莫聪拿不准她是不是笑了,他只觉得自己的心嘭嘭嘭地使劲跳了几下。接下来的发现让他不由自主地张大了嘴巴。他看到女孩的两个尖长的手指,正夹着一个钱包从一个浅灰色坤包里往外缓缓运行,瞬间从莫聪的视线里消失。女孩分明感到了莫聪的目光,两个手指做成V字型,朝他一挥,笑了。这次是真切的笑,里面带着狡黠,带着得意,还带着故意放大了的轻蔑。莫聪的脸一下子转向了车窗外。不知为什么,他忽然想起了一直清扫这条街的米小花,想起了米小花临终时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红钱包……

莫聪一到家,就把头一下扎进了冷水桶里。冷水一下打开了莫聪的心扉,理顺了他那些纷乱的思绪。头发在水中四下伸展游动,变成了一根根触角,抚摸水中那些迷茫和忧伤。一串又一串的泡泡从水里冒出来,莫聪觉得自己已经变成了一条鱼,摆鳍摇尾,打量一个全新的世界。如果不是突然有人拽他的衣角,莫聪将会永远浸在这个纯净透明的世界里,吐泡泡,吐泡泡,除此什么也不做。

莫聪“哗”地一下抬起头,水淋了一身,一地。莫聪接着听到了格格的笑声。朦胧中站着一个女孩。莫聪抹了一把脸,眼前的世界清晰了,清晰得让他惊讶不已。站在面前的居然是公交车上的女……偷。莫聪的恐悚和狼狈令女孩一阵大笑。莫聪下意识地看了看身后的门,门大敞着,女孩朝着门锁晃了晃手中的卡片,又呶了呶嘴。那是一张小巧厚实玲珑精致的嘴。莫聪看到那张嘴在说着什么,就习惯地按了按耳朵上的助听器。“我叫彩彩。”他听到女孩说。说完这一句,女孩突然噤了声。因为她看到了墙上米小花的遗像,她久久地盯着,目光歉疚且复杂。然后转过头,疑惑地看着旁边这个文弱清瘦的男人,看着他粗糙肿胀的双手。他真是晚报上曾经介绍的那个青年画家吗?怎么会是这样?莫聪却不在乎这个叫作彩彩的漂亮女孩的目光,他的头又一次扎进了水桶里。当他把头从水桶里再一次抬起来时,见彩彩正举着那幅《听》看,看得专注而动情。莫聪叫了一声,从彩彩手里夺下画,用力把她往门外推。彩彩慌忙打着手势告诉莫聪,她一上车就认出他来了,就跟过来看看他的家,看看他的画……

莫聪被彩彩的话和手势绕晕了,觉得她的话光怪陆离,五光十色,如万花筒,转啊转啊,永远猜不透下一时刻会转出什么光景。莫聪头痛欲裂,不再理会彩彩,拿着《听》进了卧室,关上门躺倒在床上。

早晨莫聪醒来,脑子里一片混沌,只有万花筒愈显清晰,它不断晃来摇去,变化莫测。莫聪爬起来。家中静得空洞,只有墙上的母亲和米小花用温润的目光看着他。莫聪顺手从桌上拿过胶布,撕裂着粘在各个指头肚上。

门无声无息地打开了,彩彩像一阵风闪进屋。她把手里拎的包子大咧咧地扔在桌上,示意莫聪吃。莫聪看着眼前这个大眼睛的女……偷,下意识地按了按耳朵上的助听器,问了一个昨天彩彩本已主动告诉了答案的问题:“你叫什么?”彩彩对她的发问仍然激情不减,眼睛腾地一亮,张大嘴巴凑到莫聪耳朵旁,声音夸张地说:“彩——彩!”音韵洁净清脆,让莫聪想起了山里叮咚奔流的溪水,透明而有质感。莫聪的心中一下增添了温馨安静。似乎怕莫聪问更多的问题,彩彩出其不意地从牛仔裤兜里掏出一叠破旧的扑克牌,说:“我给你变“王后”吧?”不等莫聪回答,彩彩即把扑克牌拉成一个扇形,指着一张王后示意莫聪拿出来。莫聪照办了。彩彩便把扇形的扑克牌合拢如初,在莫聪的身前上挥下舞。就在莫聪被挥舞得眼花缭乱时,彩彩把扑克牌刷地一下又亮成扇形,扑克牌竟全成了王后。莫聪吃惊着,彩彩却指着他手里的牌大声说:“看看你的王后!”莫聪低头一看,手里拿着的王后已变成了红桃A。莫聪张口结舌,彩彩沾沾自喜。她收起扑克牌,转过脸看墙上的米小花。米小花被她逗笑了。她眼眶渐渐潮红,朝米小花深深地鞠了一个躬。

4

 

莫聪给池子里那条最大的鲢鱼取名叫“耳朵”。“耳朵”因为大,在池子里很长时间一直卖不出去。一有空闲,莫聪就在池边用心跟“耳朵”交流。他觉得“耳朵”肯定听懂了他的心语,因为“耳朵”看他时的眼神是温和的,深情的。莫聪跟“耳朵”说彩彩是个热情的女孩,每天都去家里给他做饭,生炉子。多亏了彩彩,否则,这么冷的天,家里一定成冰窖了。莫聪也跟“耳朵”说米小花。“耳朵”听着听着就会呼噜呼噜吐出几串泡泡,仿佛在安慰莫聪。这给了莫聪说下去的信心。

米小花出事时,是个雨夹雪的黄昏。那天米小花本来不当班,不用去扫街,可持续的雨雪让她坐立不安。她跟躺在病床上的母亲说,雨雪不及时清扫,路上结了冰,行人和车辆会出危险。可谁成想,她竟连人带垃圾车被宝马撞翻在地。那天,莫聪赶到时,医生已经放弃了抢救。冰天雪地里,莫聪抱着满脸血污的米小花,浑身战栗,说不出话。米小花好容易睁开了眼睛,用眼睛示意胸前。胸前鼓鼓囊囊,莫聪从那里摸出了一个让他匪夷所思的红钱包。看着钱包,米小花微笑着闭上了眼睛。莫聪把米小花紧紧抱在怀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的生命随着雪花一瓣瓣凋零,一瓣瓣飘散。一片雪花落在米小花长长的睫毛上,融化成了一颗硕大的泪珠,为她的一生做了一个圆满的注解。

莫聪把红钱包上交了,虽然里面鼓鼓囊囊地塞满了他眼下最需要的票子。大名鼎鼎的公安局长刘峰,把一个大红的荣誉证书亲自交送到了莫聪的手里,证书上是一行鲜亮的大字:纺织女工米小花拾金不昧……

莫聪听到“耳朵”长长叹息一声,潜入了池底。莫聪刚要再同他“说”些什么,老板却指挥人拿着网勺、杆子过来了。他们要打捞的正是“耳朵”。莫聪方明白,刚才“耳朵”为什么突然忧郁地趴到了水底了。

经过一场捕剿和反捕剿的激烈对抗,“耳朵”最终没能逃脱厄运。它壮硕的身躯,在案板上翻滚挣扎,扫帚般的尾巴把案板拍打得啪啪作响,扇形的肥鳃痛苦地一张一合。莫聪不敢正视“耳朵”那双绝望的眼睛,他本能地往后倒退了几步,老板则兴奋地拿起一根木棒,朝“耳朵”的头猛击下去。鲜红的鱼血就从“耳朵”的头上渗出,很快洇红了整个案板。“耳朵”抖动了一阵,双眼定格在了灰白的绝望中,身子慢慢变成僵直。

老板把砍刀扔给莫聪。莫聪仍然惊恐地后退着,恍惚中,他觉得案板上的“耳朵”正慢慢变成自己——不,是自己慢慢变成“耳朵”,用僵硬的眼神打量着这个世界,感到一切都那么无趣,一切都那么可怕,他飞快地到了池边,纵身一跃,跳进了池水里……

5

莫聪病了。两眼模糊,浑身酸疼。

彩彩每天在医院照顾莫聪,一次又一次地给莫聪变王后。“看看你的王后!”彩彩朝莫聪大声喊着,一边咧嘴大笑,笑得极为开心,也让莫聪忍不住笑起来。直到出院,彩彩翻来覆去变的只有这一个魔术,可每一次都跟第一次一样用心卖力。

莫聪出院那天,大雪厚厚实实地覆盖了整个锦城。他们上了医院门口的公交车。莫聪发现,一到车上,彩彩的眼睛立刻变得炯炯发亮,仿佛饥饿中看到了香味四溢的糕点。莫聪有意靠近彩彩,盯着她的一举一动。在拥挤的沙丁鱼罐头里,彩彩犹如一条灵活滑软的鳗鱼,躯体里每一个细胞都散发着兴奋,每一条发丝都放射着快感。

彩彩的手伸向了一个黑色的公文包,与此同时,她的手被一双伤痕累累的大手牢牢抓住了。

彩彩一惊,目光碰到了莫聪鄙夷又怜悯的眼神。她的眼睛立即迸出愤怒的光芒。她的手腕扭来扭去,想摆脱莫聪的控制,可 “变王后”的灵巧的手被杀鱼的粗糙的手钳得紧紧的,剥夺了作为手的所有功能。于是彩彩暴怒了,她低下头冷不防朝着莫聪的手背咬了一口。莫聪脸上一阵痉挛,但钳紧的手丝毫没有放松,如同牵引着任性的小妹,隐忍着默默地把脸偏向车窗外。车窗外不时闪过穿着橙黄色马甲的清洁工,哈着腰,一下一下地挥动着大扫帚,一如生前的米小花……

莫聪的面颊湿了。

莫聪打开房门,放进来彩彩连同她那些不堪入耳咒骂。莫聪的漠视让彩彩怒不可遏,喊叫着在莫聪身边跳来跳去,胸前卡通衫上的流氓兔跟着跳荡不安。唯有墙上的米小花皱起眉头,用责怪的眼神看着她。这眼神让莫聪倏然觉得米小花不是米小花,而是圣母玛利亚。他看了一眼彩彩,想把这种感受传递给她。可莫聪错了,他的眼神激起了彩彩新一轮的愤怒。彩彩朝莫聪仰起了头,决定向他抖开她和米小花的“故事”。

米小花包段清扫的大街,也是彩彩“工作”的路段。这里公交车上的乘客,路上的行人,钱包统统归彩彩“惦记”。那天晚上,对于米小花和彩彩的交往应该是一个关键的晚上。彩彩被人从公交车上追赶下来,情急之下,把一个黑色钱包扔到了在路边清扫垃圾的米小花脚下。然后牵引着身后愤怒的人群跑进了远处的楼群。彩彩对莫聪得意地说,事后我找米小花试探要钱包时,米小花居然给了我,而没有上交,这就成了我们合作的“契机”!莫聪怔怔地看着彩彩,脸上的肌肉由于惊讶而快速地抖动。这让彩彩很兴奋,“你的圣母米小花,也是个偷儿!”彩彩一字一句地说出这个结论时,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莫聪,神气十足又充满挑衅。

窗外大朵大朵的雪花在风中飘飞,莫聪的汗水顺着头发滴落。他目光僵滞地盯着墙上的米小花,身子在慢慢枯竭,如离水的“耳朵”,魂魄俱逝。

莫聪听到从远处传来溪水的叮咚,声音透明而质感,纤弱但清脆……

6

莫聪的病痛彻底解除时,彩彩也从莫聪的家中彻底消失了。正如她诡异莫测的出现,离去时也诡异莫测,声息全无。很多次,莫聪回到家,觉得她就站在自己身后,手里举着扑克牌,嘴里欢快地说:“看看你的王后。”可回过头,身后空荡荡的。她又去偷了吗?莫聪觉得有一种刺痛,从喉咙一直划下,漫至整个胸腔。

春天来了。莫聪的手上已经结满厚厚的茧子,无需再缠胶布。他依旧单薄瘦弱,只是不再去池边看鱼,每次杀起鱼来凶狠干脆。

这天,莫聪从公交车上下来,发现路边围满了人,仇恨和兴奋在他们脸上跳跃。隐隐的不安和莫名的紧张从莫聪心底升起,他站住脚,怔怔地张望。于是一部真实的电影在莫聪眼前播放,场景混乱而噪杂,演绎着正义人群和无良小偷的故事。派出所小个子警员的介入,把剧情推向了高潮。满脸伤痕、浑身污泥的彩彩被小个子警员从人群里打捞出来,她没有惯常小偷的畏缩和卑微,相反,在小个子警员的挟持下,她迈着轻松的步伐,近乎悠闲地往莫聪身后的警车走。她看到莫聪时,大眼睛一愣,惊喜地叫了一声:“莫聪!”随即举起戴着手铐的双手,朝他晃了晃,大声地说:“变不成王后了!”然后是一串脆笑。这一刻,莫聪的耳里又响起了山涧溪水的叮咚声,声音欢快,跌宕起伏。

小个子警员一把拧住彩彩柔弱的肩膀,把她往车上推。彩彩却没有理会,她扑扇着眼睛,向莫聪作了一个顽皮的鬼脸。莫聪过去握住她彩的双臂,急切地说,不要,彩彩,不要……话未完,早被小个子警员推了个趔趄。彩彩歪头看着莫聪:“莫聪,坚强,坚强!”说这些话时,彩彩的周身散发出了一种无以复加的悲伤和爱怜,让莫聪的痛楚难以自持。小个子警员把彩彩狠狠地推向了车厢,彩彩一脚没有踩稳,重重地磕到了车厢的沿上,额头上顿时盛开出一朵鲜红的花朵……

莫聪忽然感到口干舌燥,呼吸艰难,他惊骇地发现,自己的胳膊变成了鱼鳍,浑身上下正慢慢变成一条鱼,一条岸上的鱼。

莫聪极度渴望到水里潜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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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头上三尺有神明 2013-6-17 04:51
为小摩擦就伤害人性命的自作孽不可活要遭报应断送了子孙后代的前程!积德行善才能收获福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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