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丁大牙租种了地主丁不二二亩薄田。一天,丁大牙去锄地,锄出来一坛子元宝,亮闪闪的白光使得丁大牙头有些晕,心跳如马蹄骤起。丁大牙撒目四望,辽阔的田野只有稀疏的几个人在劳作,似乎没有人看到他刨出了元宝。丁大牙把元宝原封不动的埋在原地,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继续锄地,但是,胳膊已经不听使唤,明明锄的是草,却把玉米苗锄了出来,多少年来已经极度捻熟的锄地步伐也已大乱,把好端端的玉米苗踩倒一片。
天黑,田野里空无一人时,丁大牙把元宝抱回家。他为把元宝藏在哪儿犯了愁,开始想在院子里挖个坑埋了,但院墙是稀疏的篱笆圈就,鸡与狗自由穿梭如入无人之境,埋在院里跟在田野里没有区别。思忖再三,丁大牙在炕前的地上挖了个坑,把元宝埋了。这一夜,丁大牙激动的未曾合眼。他趴在炕上,在黑暗中盯着炕前埋元宝的地方,身体跟发疟疾一样,隔一会儿就抖动一阵。次日太阳高高升起,他依旧精神亢奋。
白天,丁大牙无论干什么活都是丢三落四,他的眼前老是晃动着元宝亮闪闪的白光。在村街上,他先是遇到地主丁不二,丁不二对他笑了笑,笑的丁大牙心里毛茸茸的,那元宝是在丁不二的田里挖出来的,理所当然,元宝是属于丁不二的,莫非丁不二发现什么了?丁大牙边走边想,他努力的回忆当时的细节,绞尽脑汁的想也没有想出丁不二发现端倪的因由。但是,平日里丁不二都是冷若冰霜的,现在却没有来由的给他一个灿烂的笑容,这让他越想越是感觉丁不二的笑容太过暧昧,从村街中央走到村头,只有百十步的距离,待丁大牙走到村头,丁不二的笑容竟然在脑海中狰狞起来。
丁大牙遇见陈寡妇心情才稍稍好些。陈寡妇个矮体胖,肤色黝黑,走路时犹如一个窝窝头在移动。独身的丁大牙对她有好感,陈寡妇也很有自知之明,对丁大牙的好感予以积极回应,两人都朝着不谋而合的良好轨道发展。看见丁大牙,陈寡妇热情的问,大牙,干嘛去呢?丁大牙的眼前迅即闪过元宝的亮光,这亮光好像擦拭了丁大牙蒙翕的眼睛,猛然间才发现眼前的这个女人那么丑,是惨不忍睹的丑,他不由对自己产生疑问,当初怎么会对她有了好感?想到这,丁大牙的底气腾腾上升,他高高昂起头来,看都不看陈寡妇,犹如之前丁不二遇见他一样的高傲,在陈寡妇目瞪口呆的注视下,拖着一双破鞋桀桀而去。
丁大牙最后遇见的是赵阿胶,赵阿胶也租种丁不二几亩田地。所以,丁大牙跟赵阿胶算是一个层次的人,赵阿胶瞅瞅丁大牙,在他胸膛上擂了一下,说狗日的,遇到什么好事了?看看,你的驴脸红扑扑的,老实说,是不是被陈寡妇啃的?丁大牙慌乱的摆摆手,说哪有什么好事呢。赵阿胶神秘的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么?狗日的,别被窝里放屁吃独的------
赵阿胶走出很远丁大牙才回过神,他感到恐惧,他忽然记起挖出元宝时赵阿胶好像在附近锄草,而且那一刻赵阿胶似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丁大牙判定,赵阿胶定是看到他挖出元宝了。
丁大牙的脊梁上冒出一层虚汗。
这天晚上,丁大牙没有跟以往那样倒在炕上就跟死去一样的酣睡,待到黑暗笼罩他破旧的小屋,他真切的感觉到窗外有一双眼睛盯着他,一会儿是丁不二的,一会儿是赵阿胶的,一会儿竟然是陈寡妇的------夜愈来愈深沉愈来愈寂静,丁大牙也愈来愈不安,后来,他忍不住跳下炕到院里查看了一番,夜的黑凝滞而粘稠,不但不能发现什么,说不定还潜伏着未知的巨大危险,丁大牙赶紧回屋并顺手摸着一柄锨抱在怀里,他想若是丁不二或赵阿胶破门而入,他定会对着他们的脑袋跟砍白菜那样砍下去,若是陈寡妇,他想她毕竟是女人,而他长这么大对于女人的认知还停留在懵懂状态,或许,在这个寂寞、漫长而漆黑的夜晚,他会忽略陈寡妇惨不忍睹的丑陋而与她发生什么,但是,他坚定的想,他不会娶她的------
丁大牙一夜未合眼,抱着铁锨,一双眼睛在黑暗中熠熠生辉,他的神经也如同拉开的弓,紧绷的弹而有声------屋外的亮光慢慢盈满屋子,天终于亮了。丁不二、赵阿胶跟陈寡妇也终于没有破门或破窗而入,丁大牙暗暗松了口气。
以前的日子,丁大牙吃饭睡觉像猪,干活像驴,但是这两天两夜,他几乎是没睡没吃,却仍然像驴那么精力充沛。
这一天,丁大牙认真查看了他的屋子,他要对他的元宝做好安全防范措施。首先是窗子,几根木棍子歪歪扭扭不知道已经挺立了多少年,腐朽的指头一戳便可簌簌落成粉末,再就是门,门板薄且朽,丁大牙坚信一只鸡就能穿门而过。最初丁大牙想更换窗棂跟屋门的,但他想想夜晚屋外的那几双眼睛便不寒而栗,于是,他先把窗子用石头砌了,边砌边幸灾乐祸的骂道,让你们瞅,让你们瞅墙去吧------然后砌屋门,本是双开门的屋门,丁大牙用石头砌成单开门,之后,他坐在院子里瞅,怎么瞅怎么感觉单开门还是太大,丁不二或赵阿胶还是可以轻易进屋,于是,丁大牙继续砌,砌一会儿瞅一会儿,最后,仅留了一个窄小的洞口,大小如狗洞,丁大牙刚好爬进爬出,而且,丁不二跟赵阿胶较之丁大牙高且胖,这个洞口他们两个无论如何都爬不进来,让丁大牙有些遗憾的是窝头似得陈寡妇若想进来也只能望之兴叹了------
安全措施做的如此周全,丁大牙终于可以好好的吃一顿饭好好的睡安稳觉了。为了犒劳自己,他破天荒的买了一斤肉,本以为自己可以如恶狗扑食大吃一顿,但是吃了几口嘴巴便品咂的索然无味,连肠胃也坚决的排斥着肉香,后来只好扔下筷子。封堵了窗子,屋子里没有光线,白天与夜晚同样的漆黑,丁大牙躺在炕上,却毫无睡意,他的脑子高速运转着,盘算着这元宝的用途:盖房、置地、娶妻是当前三项首要任务。他甚至考虑在哪儿盖房子,村子里谁家的地要卖,至于娶妻,他则将目光放远到整个镇子,要未婚的、面容姣好的、脾气柔婉的------他这么想着,越想越兴奋,越想越是觉得自己已有了高堂大屋,田产百亩与可人的妻子,而再纳个娇滴滴的小妾也不是未尝不可的事情,这么想怎能有睡意?一个夜晚即将逝去他还沉浸在遐想中不能自拔。
挖到元宝第三天,丁大牙走路有些摇晃,但是他脑子跟河水一样的澄澈清亮,他忽然想该去锄玉米地了,六七月份只需一天的功夫地里的青草就会长高的让人目瞪口呆。他提着锄头,出了村还未到地里,一下子想到他有了白晃晃的元宝,干嘛还去锄地?丁不二所有的家产折合起来也未必换的来一坛子元宝,每天东游西逛活的滋滋润润,现在的丁大牙难道还比不了他丁不二么?再者,一颗元宝可以换来多少薄田打的粮食?想到这儿,丁大牙素性连锄头都顺手扔到沟里,倒背着手悠然往回走,走到村头时秫然一惊:如果趁他不在家,丁不二或赵阿胶拆了墙拿走了元宝怎么办?他像兔子一样跑回家,看到一切完好方才长长吁了口气。
这天晚上,丁大牙再次倘佯在美好的遐想中,他想起一次赶集遇见清沙镇陈裁缝的女儿,这个姑娘面庞姣好,身段柔弱无骨------那时看着她什么想法也没有也不敢有,现在他不但有想法还要付诸行动,他想若是陈裁缝不答应,他就用元宝砸他,一颗元宝砸不晕就两颗,两颗不行就三颗,他就不信雪亮的元宝砸不迷糊陈裁缝的脑壳------天快亮的时候他突然想,丁不二跟赵阿胶会不会将他挖到元宝的事情告诉别人?人的嘴巴本是巨大的喇叭,说不定此刻村里所有人已经知道他丁大牙挖到一坛子元宝,联想到白天村里人见到他时怪异的眼光,丁大牙登时恍然大悟,他觉得村里人可能已经围在他房子周围虎视眈眈的盯着他了------
天刚蒙蒙亮,丁大牙便挨家挨户的砸门,人家刚打开门,他劈头就一句话,我没有挖到元宝,真的没有,你千万不要听丁不二跟赵阿胶瞎说------还没等开门的人弄清怎么回事,他立刻去砸下一户人家的门,待到他把村里所有的门砸遍,太阳的万道金光已经洒遍了整个村子。丁大牙长长的嘘一口气,虚脱一样趔趔趄趄的走回家,他想终于不会有人再盯着他的元宝了,他可以安心盖房、置田、娶妻了-----
几天之后,村里人发现丁大牙一直没有露面,扒开封堵门口的石块,发现丁大牙死了,怀里却抱着个坛子,里面装着亮闪闪的鹅卵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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