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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看一篇旧文,勾起联翩的浮想。回忆仿佛也能上瘾,欲罢不能。
我想起了恩师鞠栋。
恩师鞠栋现在一中,还教英语。有一年听同学讲,他当班主任的那个班重本上线人数全校最多,可见“姜还是老的辣”这话在他身上真是不虚。一位年轻的同事,也曾是他的学生,说他动不动会对他们那些学生谈到在四中的旧事,无人不感受到他言语间抑止不住的一往情深。
恩师从中师毕业就教英语,不过先是在四中这样的山区小学校。到我上高中的时候,他大约一直在教高三的文科班。上高一,我不认识他;上高二,我们班的一位同学据说跟他有亲戚关系,他免不了不时问询照应,于是才渐渐认得恩师。那时恩师的单身宿舍就在我们教室的后面,透过敞开的后窗,可以看到他端着搪瓷缸子打饭吃饭的情景,还会看到他在傍晚的暮色中对着门前胳膊粗的小杨树踢腿抡胳膊。
恩师好武。走似一阵风,步子迈得开,双腿象弹簧,体型精干,绝无赘肉;面上表情简截明了,笑起来也没有多少曲线;说话绝不拖泥带水,快速简短,生人听去会觉得有挨批评或者被命令的气味。就是没有人介绍,单凭观行听音的结果,也能约略推测恩师半个练家子的功夫。
传说有一次,恩师演了一出英雄救美的现实版。学校大门口外隔着一条巷子的东南角上,是一家饭店,两个过路的南方人,进去买饭,因为口音的差异生出误会,女服务员断定这南方人不正经,锐声骂他们流氓,恰逢恩师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进来了,眼见两个大男人对着一个女同志纠缠不清,义愤填膺,飞身上前,三下五除二,把两个鸟人撂趴在饭店大厅的水泥地上。可是转眼间,这两个男人从蒙头蒙脑中醒过味儿来,恼羞成怒,形势也就急转直下,恩师立马面临着双拳难敌四手的不利局面。识时务者为俊杰,恩师晃一晃,跃出饭店大门,折过墙角,循学校南墙外百米小巷,撒丫子跑到西墙外河边小路。学校西墙外低内高,外有一米多,内足有两米,恩师单掌点一点墙头,飞身入落墙内,然后正身拍拍手掌,缓步进里面来。两个不懂得穷寇勿追的南方人,头顶怒火,只能拍墙头徒唤奈何。
这是同学间的传说,不是我的亲见,我亲见的一次没有这个精彩。那是高三时候,炎热寂静的夏夜,自习刚上没多会儿,我们都在伏身做题,恩师在讲台上踱来踱去,若有所思。猛然间窗外黑暗中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似乎还有人在呼喊,我一抬头,只觉得额上一阵冷风掠过——我在边上第一排靠外,一个影儿从讲台飞起,穿窗越墙而去,而我里面同桌的那位女同学一面双手不住地推我,一面惊叫着,似乎还带着哭腔。好大一会儿,我才反应过来,且知道了事情的原委。男生宿舍进了小窃,被恰巧留在里面的同学发现了,叫喊起来,然后师生齐心合力,追捉了这可怜的家伙,胖揍一顿。因为这贼惶急中选择逃跑的路线经过我们教室的后窗外,恩师得以参与了这场好戏的高潮段落。由这一次的亲眼目睹,我真心叹服恩师在众家文弱书生中的超拔。
同学间也有悄悄流传恩师把武功用作“批评”工具的说法,然而我没有领教过,也没有亲见,更没有兴趣和功夫去做考据。我倒是知道恩师跟所有老师一样喜欢学习好的同学。
我们的一位曲姓同学,学习精力十分了得,他能每天学习到深夜十二点,早上又能四点起床,教室开不了门儿,他就早准备好书到校园僻静处或者校外河边山坡间用功,这样一来早自习上课他却不时会迟到。一次,英语早自习,鞠老师却早早来上课,看样子是要讲东西,然而曲同学还没有回来,一等不见人,二等还不见人,老师一再抬腕子看表,脸色渐渐难看,教室里鸦雀无声。曲同学终于姗姗来了,他当然被叫住,毕恭毕敬地站到门口一侧。老师盯他三十秒钟,开口却让我们很意外,叽里咕噜说英语。我们这个同学真不简单,也叽里咕噜用英语对答,师徒两个你来我往,一递一声,足有三分多钟。最后老师竟然和颜悦色地让这曲姓同学进屋,且跟在后面笑吟吟仿佛很心满意足。我们只好像看了一个听不懂的英语独幕剧,隐约有点儿没有看到“武功”展览的失落。
恩师似乎并不怎么十分讨厌学生学习不好。我的一个要好的同学朋友,自暴自弃,破罐子破摔,整天嘻哈,就是个阳光大傻。然而这样一个人,却跟恩师要好得不行,俩人一起做饭吃,课下一起腻歪,感冒了就在恩师的宿舍里烧小灶保养。那时候我就纳闷儿,莫非恩师也是个骨子里很孩子气的人?前两年这朋友还跟我说,恩师把自己的一辆旧摩托车送给了他云云。
恩师“武功”深,“文治”也给我们通天之感。课上讲阅读理解,偶尔遇到难懂的语句,他竟写信去求教潍坊学院英语系的教授,这让我们这些对大学校园充满神秘感和向往欲的人感佩不已。
那时我的英语成绩,笔答还行,口语听力几等同于聋哑。高考后报英语专业须加试口语听力,恩师嘱咐我可以报名,然而我自卑得毫无胆量。后来据说,那年头的口语听力面试,不过是看看有无特别的障碍而已,门槛儿低得很,这倒让我多少有些后悔,如果听从恩师的意见,那现在至少可以升格做个主科老师了。
往事已远,时光不再。我在并不遥远的乡下遥祝恩师工作愉快合家幸福。
我这些回忆的片段里,难免有唐突之处,惟愿恩师及师兄师弟师姐师妹们赐一点点能预解我心头困窘的宽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