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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6年的夏天母亲住进了市人民医院,要动一个比较大的手术。
这次住院好像没有跟母亲商量,因为不容商量也太匆忙。头一天陪母亲到医院做检查,医生看了片子后说:得住院做手术。陪着母亲回到家,家人们碰了碰头,第二天便陪着母亲来住院了。等到下午才有了床位。
手术初步预定在一周后,这几天里是观察、测量、化验、消炎等,是术前准备。每天配合医生护士完成几项任务后便是清闲。母亲每日里劳碌惯了,一下子闲下来倒不习惯。每下午便陪着母亲到楼下散散步或在花坛边水池沿上坐半天,拉拉家长,为的是淡化这种住院的不同寻常的日子,消除母亲内心的忧惧不安。母亲总是淡淡地笑着,应和几句,多数时候是沉默,一个人静静地坐着,心事重重的样子。是呀,毕竟是生命攸关的大手术,任谁也难面不改色心不跳。我私下里小心翼翼地问过几个大夫, 风险系数到底有多大,得到的回答都是任何手术不论大小风险难免。我的心便提到了嗓子眼,面上还要装得若无其事。我们对母亲隐瞒了许多,反复灌输的是:手术很小很简单,绝对不会有问题,就像打盹睡了一觉,一觉醒来手术就做完了。母亲仍旧只是笑,吃喝也如往常,也不主动提手术的事,但我明白母亲一点也不轻松。一连三个晚上,母亲都没合眼,母亲说:“亮着灯,睡不着。”而白天人来人往出出进进更没法睡,况且母亲也没有白天睡觉的习惯。随着病号的改换,每天晚上都有挂吊瓶的,有一个要连续几天挂通宵,于是室内的灯便彻夜亮着。往往深夜醒来,看见母亲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床上,问她怎么不睡一会,她便笑笑说:“不打盹,睡不着。”我知道母亲是有心事。六十多岁的人了,平时连吊瓶都很少挂,一下子住院做手术,怎能不担忧呢?母亲心里一定很怕很怕。手术前休息好,保证好体力,这很重要,本来就很瘦弱的母亲,一连几天没合眼怎么能熬得住?我们忧心如焚。看来只好把父亲叫来了。
母亲跟着父亲相濡以沫了四十多年,父亲成了母亲的依靠,甚至是依赖,母亲对父亲言听计从,父亲是母亲生活的顶梁柱,只有父亲能给母亲一颗定心丸。
跟母亲来检查的时候,父亲是跟着来的,离手术还有几天,便没让父亲来,父亲身体也不好,怕他累着。父亲说什么时候做手术要提早告诉他。目前情况只有把父亲搬出来了。天一亮便给父亲打了电话。父亲便坐了几十里的公交车早早地赶到了医院。父亲出现在病床边时,母亲浑浊的眼睛亮亮地一闪。父亲坐在床边的马扎上,母亲问父亲这些天怎么吃的饭,有没有吃冷饭;地里的花生能不能收,价格多少;那只猫喂了没有,那些花有没有干死,那只私自跑到我们家的小母鸡有没有人去找……母亲和父亲在一起总有拉不完的话。父亲带来了茶叶,他知道母亲已跟着他染上了茶瘾,不愿喝白开水。我给他们泡了茶便去洗手间洗衣服了。
晾完衣服,回到病房,母亲竟然睡着了,睡得那么安详,邻床有来探视的,说说笑笑的,竟丝毫没有影响母亲酣睡。这可是母亲住院以来头一次这么沉沉地睡。父亲仍坐在一边,一手握着母亲有些枯瘦的手。屋里没开空调,有点热。母亲布满皱纹的额上沁出了细密的汗珠。父亲拿过床头桌上的报纸叠了叠,轻轻地扇起来。母亲翻了翻身子,一缕花白的头发搭在了额前,父亲轻轻地给母亲拢到耳后,好像他看护的是一个非常淘气的刚刚入睡的婴儿,怕惊醒了一般。母亲嘴角翘了翘,笑意在脸上漾开,大概做了什么好梦吧。父亲就那么一直坐着,轻轻地扇着报纸。室内其他人说话声音很大的时候,父亲便指指母亲,示意他们声音小点,
母亲一觉睡了三个多小时,醒来后有说有笑。母亲自从进了医院便没有了方向感,头两天去洗刷间都是我们陪着,后来能自己一个人来去了。但父亲不放心,因为母亲连门牌号都不认得。虽然我再三跟父亲说母亲自己能行,但父亲还是站在病房门口等母亲回来。
母亲要做手术了。父亲早早地赶了来。去手术室时,父亲悄悄地握了握母亲的手说:“不用怕,打上麻药一点也不疼,我问过很多人了,不会有事的。”母亲依旧笑着,转过脸去,一大滴泪滚下来。
母亲跟着医务人员进了手术室。父亲像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到通往手术室的玻璃门前,敲了敲,有个护士出来问什么事,父亲说刚才进去的那个老婆子没文化,你们对她说话要让她能听懂,别难为她。小护士笑着答应了。
母亲在手术室里呆了近六个小时。父亲和我们一直守在门外。父亲眼里布满血丝,这几天他也没休息好。父亲是焦急不安的,跑到阳台上去抽了好几回烟。
母亲手术成功,被送回病房,直到母亲醒来,父亲才坐夜车回家。第二天又早早地赶了来。在以后的一个月时间里,父亲隔两三天便跑来,陪着母亲说话。
有回去打水的时候,同病房给丈夫陪床的大姐说:“真羡慕你们家叔和婶子,老两口说说笑笑的,真幸福!”我相信她说的是真心话,因为每当父亲给母亲剥好香蕉用热水烫好了递给母亲的时候,当父亲把第一碗茶水捧给母亲的时候,当父亲拍拍母亲的手背叮嘱的时候,她都会久久地看着,那份羡慕毫不掩饰。而她漂亮的老公却动辄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有时连我们都觉得尴尬。
母亲出院了,身体极弱,需长期静养保养。父亲自然承包了所有的家务活和地里的农活。对母亲照顾得更是无微不至,连温牛奶这样的活都不让母亲动手。
父亲和母亲,日子是清苦的,但粗茶淡饭中积淀了浓浓的化不开的情。恐怕他们有生以来从未说过一个“爱”字,除了结婚时互赠过手帕,恐怕再也没送过标榜着“爱”的礼物,但世间还有什么能比得上这如土地般纯朴深厚的爱呢?
愿上苍庇佑我的父母永远健康快乐平安!也愿天下父母们永远健康快乐平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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