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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的乡下人嘴里总有许多奇奇怪怪的东西。“挡”就是这其中的一个。
“ 挡”在夜里才出,天一亮即消失,可见“挡”是怕光的,一有光它就跑掉了;“挡”总喜欢守在偏僻的小路上小角落里,喜欢捉弄孤单单的行人;“挡”也不是什么恶鬼凶兽,不吃人肉不伤人命的;“挡”似乎没有肉身,没有人看见它眼睛怎样鼻子怎样几个蹄子几条腿,总之没有人明明白白地见过它到底什么样子。
可是,大人们总在传说,谁谁遇到过“挡”,哪个地方的那条道儿夜里不能过单身的行人!
小孩子晚上出门乱窜,大人就要这样呵斥:叫“挡”挡着你个贼的!
人人都怕“挡”,都怕单独走夜路。手电、玻璃灯笼又是稀罕物,火把又不能耗时候,明知能用光克它,却又终究不能奈何。
我就听过好几个关于“挡”的故事,据说都是村里有名有姓的人们的亲历。
一个有家有口的中年人,在村南山里矿上打云母,白天上工,天黑回家。可是有一次,矿上加班,突击赶任务,下班已经是后半夜,别人都索性在矿上胡乱住下,唯独这人仗了体格了得胆气壮大,敢孤身一个,提了矿上的破旧的玻璃罩灯笼往回赶。这回家的路,必得经过村西岭上的一个小小水库——村里早有传说,这个水库很妖,且溺死过两三个人。在水库边上的一个拐弯儿处,,一阵风从小路旁的茂盛树丛上飒飒扫过,毛骨悚然,偏巧灯笼没油了灭了,这人立时掉进了漆黑的陷阱里。然而他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心里使劲清醒着,想我今日难不成真要遇上“挡”了?定一回神,到底心里半信半疑,他小心蹲下来,双手探摸着,往前挪一段儿,眼前却是深不见底儿的黑沟,换个地儿走也是深沟,再换个地儿还是,忙乱中数不清转了多少地儿,摸爬跌撞了也不知多久,反正到哪儿都是深沟挡住去路,到头来人都累到虚脱了,只能一屁股坐下来,惶惶地默念,老天爷开恩保佑,我这是遇着“挡”了!等到大汗流干气息平复,天似乎倏地亮了起来,这人看见熟悉的路熟悉的世界,他知道难为他的“挡”逃走了!试看自己夜里折腾的地场,不过两三米见方的圆圈,虽有小沟小坡,但却根本没有越不过的深沟!
这样的故事,版本不同,情形大同小异,不过是人物换了,地场变了,时候略有早晚,结果却是出奇的一致,都是天光一放眼前大亮本人完好无恙,只是瞎折腾一晚上。
我长大后时常想起村里人说的这个神秘的“挡”,试着拿所谓科学眼光去探究这个“挡”的本来面目。我觉出这其中有门道儿。
一是这个“挡”的产生先要有时间空间上的便利。漆黑或者半明半暗的夜色里,人的方位感最差;早时候的乡下,多的是羊肠小路,沟坎遍布,草树茂盛,行人在走动中方位感容易丧失。这两个条件一具备,人轻易就可以变成“睁眼瞎”。二是这个“挡”的现身必得有人的心理上的要件。孤单单的行人,走夜路,特别是那些个偏僻的地角,少有心里不揣上害怕的,一害怕就产生幻觉,这个幻觉就是所谓的“挡”。即便是那些所谓身强力壮胆气正当的,或者因为心中有事急三火四,脑子也是容易一时转不过弯儿来而“道迷”的,也就是所谓的撞上“挡”了。再就是过去的乡下人,大多都信神信鬼,五迷三道儿的,神神秘秘的东西自小就藏在心的某个角落里,所以说,神鬼都是心生的,这应当说是“挡”产生的群体心理土壤吧。
这好些年来,也不再听村人谈论“挡”的故事,更不曾听说谁又遇上过“挡”,可见这所谓的“挡”并不是自然存在的东西,只要产生它的那些条件没了它自然也就不存在了。
然而我不时还会去想想过去听说过的“挡”的故事,心里不免老晃荡“挡”的影子,许多问题就缭乱地涌到心头来。想人这一辈子有个七灾八难是免不了的,我要是真遇上“挡”了,会怎么办呢?不走夜路白天会不会撞上“挡”呢?一时遇不上一辈子会不会不遇上?我想来想去心里不免就有些乱有点惘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