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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朋友说,年除日那天要是没有煮肉啃骨头,感觉简直就是没有年味儿! 的确,每年的年除日,但凡条件允许,村里几乎家家户户都要煮猪头五花肉下水和猪蹄猪尾巴。煮烂的猪头拆去骨头,大部分和下水一起做烧烤,猪蹄猪尾巴拆碎混在汤里结肉冻,五花肉和部分猪头肉煮好后,还要添上花椒八角等各样佐料做烩肉,烩肉舀在一个大瓷盆里,凉好盖好放到妥当的地方备待客之用。这盆烩肉是每个农家一个年节的使用,珍重得很,可也因为这般珍重,就容易出危险。有一年的年除日,村西头朱姓人家,傍晚时才烩好的一盆子猪肉,放到南窗外石磨台上凉着,进屋吃袋烟的功夫就不见了踪影,这家女主人心痛得忘了年节的忌讳,放声大哭到前后左右邻居无不听见。这事在村里传得沸沸扬扬,全村人从此不敢把烩肉放到堂屋门外的任何地方。 年除日煮肉的活儿往往要大人们从早起到黄昏忙活一个整天,小孩子也须跟着打打下手,听凭大人呼来唤去,烧火呀,添水泼水呀,刷盆刷碗碟呀什么的,同样也忙得不亦乐乎。 然而小孩子的忙是有报偿的。拆下来的骨头,不用征求大人的允许,就可以抓过来大啃起来,因为这是年除日吗,大人们都变得特别慷慨;肉啃到精光,再拿洗干净的小锤子敲,敲出细腻喷香的骨髓来嘶嘶地吸着吃。腾腾冒热气的大锅里的肉汤,可以一碗一碗舀出来,嘘嘘地吹着喝。只可惜过了年除日这一天的中午,报偿就过期了,所以小孩子们无不尽力吃到捧着圆圆肚子后仰着小小肩膀走路。 年节里待客讲究有盘有碗,才显出是像样人家。我的印象,那时候我们村各家酒桌上的样式差不多,都是六盘四碗。盘通常是鱼、蛋、土豆丝、白菜丝、凉拌或者是菠菜油条或者是胡萝卜粉丝、芹菜或者香菜,还有油炸花生米;碗里面,豆腐和烩肉是必有的,豆腐的谐音寓意大伙儿都知道,烩肉我猜大约寓着“会有”的意味。这些盘碗里面,青菜啦豆腐啦鸡蛋啦花生米啦,农家自己出产的东西,当待客之后,就可以吃掉的,然而鱼啦肉啦哪怕是剩下来一点点,也要宝贝似的继续收起来,预备下次待客添巴着再用。 烩肉讲究又肥又香,那时从不听说光瘦肉好,因而都喜用猪头肉或者五花肉,且都是带皮的,因为那时节杀猪,只褪毛不剥皮。烩出来的肉都是黏黏的,肥腻腻的,又因为一次又一次待客一顿又一顿地上锅炖,到后烩肉都变成透明的了,碗里炖下来的猪油都要溢出来了。 我记得清楚得很,1986年的春节,我上高一,我们家才改了行仪。每次待客之后,母亲不再把桌上的鱼盘肉碗撤下去收起来,而是对眼巴巴等着的我们兄妹笑说,吃了吧不用了。这对我们小孩子无疑是天大的好事,尤其对我,因为妹妹们虽说馋但其实吃不了多少肥肉。于是那碗肉仿佛只是给我一个人备下的,而我又是那样地只是吃不够,不仅每次要把碗里的肉不拘多少都吃光,而且连碗底的油水也要喝掉。 那个春节假期到快开学的时候,我摸摸自己的脸皮,指头肚上滑腻腻的,站到穿衣镜前一瞧,腮翅膀向两边挓挲,腮骨朵高圆红艳油光可鉴,挤兑得小眼睛更加细小,弯弯出笑眯眯的感觉,看上去再想从脸上表达愤怒,恐怕就不那么容易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