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那还是上世纪六七十年代的时候。
老丁是胡家沟大队的支部书记。 胡家沟地处平原,盛产小麦和玉米。每当麦子收割下来之后,都要召集社员用麦秸草打苫子。
过去在农村,谁家没有几床苫子呢?那是家家户户必备的生产资料和生活必需品,不仅盖粮囤、遮草垛要用苫子,那些买不起苇席的人家炕上铺的也是苫子。就是夏天在外边乘凉,也都搬个苫子铺在门口或大路边。
眼看秋雨快来的时候,生产队场院上的粮囤需要用苫子了,集体的苫子却接二连三地丢失。老丁安排民兵连长和会计查访过几次,一直没有结果。老丁觉得纳闷,于是决定亲自查一查。
老丁在村子里连续转悠了几晚上,没发现什么苗头。真是怪事儿!
这天,老丁通知支部成员晚上开会。吃完晚饭,看离开会的时间还早,老丁又去生产队场院转悠。忽然心生一计,想看看能不能抓到偷苫子的贼。于是他把自己裹进了一捆苫子里。
不一会儿,影影绰绰来了一个人,快近前了,老丁看出是村头的马寡妇。老丁悄悄地把脖子蜷进苫子里。
马寡妇朝四周踅摸了一圈,场院里悄无一人,就直奔最大的那个苫子而去。她想把苫子抡起来,扛到肩膀上,弯腰薅了两把,没薅起来,于是把苫子推倒在地上。苫子倒地后顺势展开,老丁从里面爬了出来。
马寡妇惊恐万状,转身就跑。
老丁一把薅住马寡妇的袖子:“哪里跑!可让我逮着了。大队里丢苫子,原来是你偷的!”
马寡妇见事情败露,扑通给老丁跪下:“书记,您大人大量,行行好,抬抬手我就过去了。”说完,磕头如捣蒜。
老丁严肃地说:“要狠斗私字一闪念,你怎么能挖集体的墙角呢?坚决要斗私批修,明天游街。”
马寡妇慌了,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哀告:“书记大人啊,您就高抬贵手,放我一马吧,别跟我寡妇娘们儿的一般见识啊,我再也不敢了。我就这一回啊,还被您逮着了。”
老丁不为所动,大义凛然地说:“别哼哼唧唧的,先跟我到大队部去交代清楚。”
马寡妇说:“您饶了我吧,念我寡妇家家的不容易。我家养的母鸡刚刚下蛋,我攒出来有两把蛋,就孝敬您家俺弟妹嘛,她正在月子里头,需要补补身子。”
老丁心里一动。大儿媳坐月子,身上没奶水,未出满月的乖孙子饿得整天哇哇地哭,看着怪可怜的,心里真是不落忍。
见老丁迟疑,马寡妇赶紧站起来说:“丁叔,你不疼儿媳子总得疼孙子吧。走,到我家拿鸡蛋去。”
老丁一面挪步跟马寡妇走,一面嘴上说:“毛主席教导我们,要拒腐蚀永不沾,你不要拉拢老干部下水。”
马寡妇在前头走,也不回头,说道:“嗐!书记您说哪去了,我哪敢拉拢腐蚀老干部啊,我可没这能耐。都是邻舍故居的,三把韭菜两把葱,值什么呢?等您家的母鸡下了蛋,再还我不迟。”
到了马寡妇家,把老丁让进屋里,马寡妇轻轻关了门,在炕沿坐了。马寡妇并不去拿鸡蛋,也不掌灯,只倚着门框搓衣角。一阵风儿从窗棂子里穿进来,老丁鼻子前飘过一缕香胰子的味道,他狠狠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喷嚏。
这骚娘们儿,还用香胰子呢!老丁心里突然有种惶惶的感觉。赶紧说:“鸡蛋呢?”
马寡妇期期艾艾地说:“叔,我家也……没鸡蛋。前阵子攒了一把,才拿去换了盐,香胰子和二尺布头。”
老丁很恼火,站起来往外走,说:“明天你等着游街吧。”
马寡妇拦在门口,说:“叔,要不……我给你……你把我办办,顶了鸡蛋吧……”
马寡妇身上的香胰子味儿又飘进老丁的鼻孔里,老丁再次打了个响亮的喷嚏。他看看窗户外,天已经大黑,估计该到开会的点儿了,急忙说:“咋办?来不及了,我赶忙还得开会呢。”说着,欲夺门往外走。
马寡妇哪能放他走?这一走,明天肯定得游街,那可就丢人到家了。赶紧拽住老丁的胳膊,摇晃起来:“叔,不费事儿,就趴炕沿上一刹刹的功夫。”
香胰子的味道真是好闻,老丁有些恋恋不舍了。“快麻利儿地,我赶忙真得开会。”说完,赶紧解腰上那条尼龙束腰带。
这时,门环轻轻响了,“妹子,开门呐,是我。”老丁和马寡妇都听出外面是民兵连长的声音。
老丁慌了神。马寡妇心里抱怨:“不凑巧,这时候来赶什么热闹!”
马寡妇一指当门里盛粮食的空泥囤,老丁会意,赶紧爬进泥囤里去,吓得大气不敢喘一口。
马寡妇安顿下老丁。开了门,民兵连长一步闯进来,然后把门闩插上。马寡妇心怀鬼胎却故作镇定地大声问:“大兄弟,来有事儿?”
民兵连长急火火地搂住马寡妇,嘴往脸上拱着,说:“想死我了,快抓紧办办,一会儿还得去大队屋子开会,快到时间了。”
马寡妇很不自在,使劲儿挣扎着说:“别,别,你这是咋?”
民兵连长撸下褂子,随手一扔,说:“快,快,别装了,谁不知道谁啊?我可是憋坏了。”
马寡妇正在为难,门环又轻轻的响起,外面一个低低的声音:“妹子,怎么黑灯瞎火的?在家吗?快开门,是我。”
老丁在泥囤里听不真切,马寡妇和民兵连长辨出是大队会计的声音。
民兵连长吓得赶紧往泥囤里躲。马寡妇一把拽住,指了指锅台旁的大水瓮。民兵连长赶紧往水瓮里藏身。水瓮里还有小半瓮水,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见民兵连长藏好身,马寡妇拉开门闩,大队会计不慌不忙地进来,“怎么不掌灯?家里没火油了?跟我言语一声啊。”
马寡妇故作镇定地说:“是没火油了,将就将就吧。我一个人,又不做针线,掌灯做什么。”
大队会计嘿嘿笑了一声,“别干熬着了,我给你添添油。”说着就往前凑。又说:“今晚添油添不多,也就蘸蘸灯芯子,赶忙我还得去大队屋子开会。”
马寡妇正无计可施,老丁在泥囤里听出了端倪,赶忙从泥囤里站了出来,说:“水瓮里的人也别躲了,出来吧。人都到齐了,我们就地开会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