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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如风,又是烟花三月,回想儿时过清明,那是多么美好的日子啊!
清明,最乐的是孩子们。
离清明还有较长一段时间,便扳着指头盼,留心杏花什么时候开什么时候飘下第一片花瓣,桃花什么时候含笑绽放,梨花什么时候引来蜂蝶喧闹。因为那句不知流传了多少年的民谣:“桃花开,杏花败,梨子开花荡秋千。”盼着盼着,杏花开了,桃花红了,梨花白了。清明到了。
那时喜欢过清明的理由很多。可以吃好饭:早上黄豆芽锅里煮鸡蛋外加白面单饼,中午水饺,晚上条件好的还可炒几盘下酒菜。还可穿花衣,还可尽兴地玩。
清明节那天要在门框上插柳枝和松柏。柳树不稀罕,很容易折到,要搞到松柏就不容易了。村东的山岭上看山林人的屋子旁边有几棵。看山林的是个五六十岁的老光棍,有点聋,人称李大聋汉。当他脾气好的时候,便允许我们折,脾气不好时,就赶我们走。我们若不走他就放那条大黑狗来吓我们。我们侦察到他不在的时候,就去偷。有时惹恼了他被他追得满山跑,总能搞到。回时的路上,折柳枝,扭成圈,点缀上野花,做成花环戴到头上。嫩黄的苦菜花,紫红的荆荆花,淡白的荠菜花,还有叫不上名字的五颜六色的花,在一步三摇中花枝乱颤。那份神气!也不忘扭个柳哨,高亢的、低沉的,浑厚的、尖细的,和着鸟鸣,和着流水,如交响乐,响彻在山林间曲曲弯弯的小路上。
清明最好玩的是荡秋千。
能吊秋千的人家不外几种情形:家里的女孩是掌上名珠又很任性的;家里有几个女孩子待嫁的;家里有一群男孩子要娶媳妇的,或者经济状况好,在村里有头有脸的人家。那时觉得能吊秋千的人家是多么的荣耀。那几天人来人往络绎不绝,笑语随着秋千飞出院墙。尤其是女孩子们穿上过年时刚穿过的新衣服,成群结队,如花一般飘来荡去。那时不知墙外是否有个“多情却被无情恼”的少年郎在嗟叹。
离清明还有三天便吊起秋千,一过清明便拆掉。也不知是何人留下的规矩,孩子们多么希望秋千就那么永远悠荡着,只要我们有空随时都可荡几下。但一年里只有那么几天,所以,特别珍惜,可谓争分夺秒。还没到放学时间,老师讲的什么早就不入耳了,心早就飞出去了。悄悄地收拾着书包,只等老柳树上的那口锈迹斑斑的铜钟敲响,便冲出门去。那时连吃饭也顾不上的,为了能争着秋千,有的一放学背着书包一溜烟直跑到秋千下。有的匆匆回家拿上点吃的就跑去了。直到上课钟声快要敲响了,才呼哧呼哧地跑进教室。也有跑慢了迟到挨罚的。
秋千是要争抢的。“送一送,挣一挣。”只有送了前一个,下一次才能轮到。人多时往往每边的秋千绳上都握着几只手,大的小的,挤在一块,四五个人同时送,这样是送不出去的,因为谁也不肯最先妥协。僵持不下时只好找那家主人出面调停,被迫让出来的便撅着嘴退后,再等着抢机会。如果只我们一帮小孩子,我们就不争抢,自觉地找好搭档,排好次序,一对挨一对地来,这样,不管瘦弱的还是强悍的,都能轮到。如果来了一群大孩子,我们就暗暗叫苦,因为争不过的。最怕来一群调皮捣蛋的大男孩子,太霸道,秋千简直成了他们家的了,我们除了不满地嘀咕连抢的份也没有了。后来我们女孩子们就冷嘲热讽地挖苦溪落他们,直到把他们羞走,在我们看来荡秋千那是女孩子们的事。
有一幕至今想起还忍俊不禁。按习俗清明那天早上是要吃鸡蛋的。家境好的每个人吃两三个,状况差点的也就只吃一个。孩子们往往不舍得吃,宝贝似的揣在兜里,也好在小伙伴面前炫耀。有个女孩荡着荡着也许是荡得太高了,鸡蛋掉在了秋千架下,正好被那家的小猪崽抢到了。那只小猪一点也不笨的,叼着鸡蛋就跑。于是秋千上的女孩尖声喊叫着她的鸡蛋,下边的人也呼喊着,有的去赶那只小猪,有的急忙抢上去留住秋千。当人们喊叫着把那只小猪拦截在草垛和院墙的夹道里时,小猪不得已吐出了鸡蛋,鸡蛋只剩了一半,已碎了。确实没法再吃了,女孩眼巴巴地望着,那家主人便用树枝追打着那只惊恐的小猪,一边还骂着:“叫你嘴馋!叫你嘴馋!”
荡秋千最惬意的是晚上,人少,容易轮到。等剩了两三个人的时候,那便成了我们的天地。于是我们尝试各种花样:站着、坐着、跪着;单人、双人、三人;或高或矮,或快或慢。梨花院落,月色溶溶,风摇树动,疏影斑驳,寂静的夜里,秋千架随着人的荡来荡去“吱呀吱呀”地唱着。闭上眼睛,晃晃悠悠,如在梦中。
最热闹的当数清明那天的下午。妇女们都停了工,梳洗打扮后前呼后应地聚到村里最大的秋千架下,爱凑热闹的青年男子甚至大老爷们也不甘错过,有的为了卖弄身手,有的专爱往姑娘群里闹。男女老少,人山人海,那场面比看电影看戏还热闹。在这里才能看到真正的高手,年轻力壮的小伙子或单打或两人一对,荡得高过了秋千架,只见人影忽东忽西,似乎能听见荡过时的呼呼风声。招来喝彩声最多的要数那些好逞能的老太太了。她们单打,因为那才能显示她们的本领。她们嘴里说着“也来卖卖老吧”,走到秋千下,在别人帮助下爬到高高的底板上去,早已扎好了裤脚,很利落地把绳子缠绕几圈——这样很牢固,也是有经验人的做法。一经人送出,慢慢地,越荡越高,越荡越高,看起来那么轻巧,像一只翩飞的大雁。荡得高的,好像要越过秋千架的横梁似的,有风趣的,在秋千上还跟下边的人开着玩笑。人们惊呼着,喝彩着,好像秋千上的是自己。在这时,小孩子们只有看的份了,有任性的小孩子,哭着要荡,只好由大人夹在两腿间由大人来带动。一旦荡高了,小孩子吓得紧紧贴着大人的腿,有的哭喊着叫停下,停下时一张脸还紧张得通红通红的。直到天黑还有很多人在尽兴地玩。
这时那些小秋千被冷落了。等第二天再抱着侥幸心理去过过瘾时,便会失望地发现只剩了空架,绳索已撤。只好寄希望于明年了,按惯例,一吊是要吊三年的。
邻一个村,每年都吊一个大秋千,旋转的,清明那天,吸引了四近村子里好热闹的人。我跟着大人去看过,看着就害怕,没有荡过。
今天,一切都成寻常事。一些习俗早淡漠了,人们过清明的内容却更丰富了。回想儿时过清明,种种如在眼前,依旧很快乐。那是一种简单而淳朴的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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