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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住在一个离县城四十里左右的小山村。 我小时候交通不便,信息闭塞,经济困难,大人们都很少有去县城的,孩子们就更少去了。于是经常听父辈们讲起去县城的种种景象,也曾向往着某一日进城去看看外面的世界。 没想到,我第一次进城居然是步行! 那年我十四岁,是在寒假里,现在也记不清到底是腊月二十十还是腊月二十五了。 就在前一天父亲就对我说明天要到城里去卖家什,让我陪他一起去,因为年底了,母亲要在家置办年,做很多的活儿。 我的主要任务就是给父亲拉车。我很高兴,因为终于有了进城的机会了。 当时我们家很穷,一大家子人吃饭,只有父母两个挣工分,由于每年挣的工分吃不上全队的平均数,还要往生产对里倒找钱。当时那些劳动力多的人家年底能从生产队分到好几十块钱,多的,也有过百的。我好几次听到过邻居向我母亲炫耀分到多少钱的话语。 现在想想在那些艰难的岁月里,父母不但承受着重体力活的艰辛,还要忍受着多大的精神折磨啊! 我父母都是那种坚忍顽强的人,尽管生活很艰难,但他们从没说过有多苦多累。父亲从爷爷那里学会了做木工活的手艺,开始是在大队的木工组干活,后来木工组拆了,他就跟其他劳动力一样下地干活了。冬季农活少些,父亲就利用业余时间做一些家具到集市上卖,做得最多的就是饭橱、饭桌、风箱等,但因为时间有限,又没有多大本钱,所以也做不出几件像样子的东西。有时,也修理一两件破旧的家具拿到集市上去卖。 以前都是在当地集市上卖,一年也就是在年底时卖一次,由于当地集市离我们村只有2里路,他都是不许别人帮忙的。这次因为卖的东西要多一些,怕在集市上卖不掉,过年又急需花钱,只好去四十里外的城里了。 第二天,也不知道几点(那时也没有表)。我就在睡梦中被母亲叫醒,等穿好衣服来到院子里,就看到父亲已经把车收拾好了。独轮车上左边是一个饭橱,右边是一个旧的风箱和三张饭桌,在车子前头拴上了一根拇指粗的绳子算作拉绳。 见我出来了,父亲小声说:“走吧。” 没想到母亲也一起跟出来,并且抢先抓起拉绳,我以为她也要去,可母亲解释说,帮我拉过西岭去。 到县城要经过村子往西走,必经之路是一座山岭,这座岭一上一下要一百多米,羊肠小路啊,拳头大的石块数不清。黑夜里走在这样的小路上,有好几次我差点绊倒。母亲一直把我们送到岭下面的土路上,才回家。 一路上,遇到上坡我就拉车,平地和下坡就跟在父亲后面走,刚开始感觉很冷,瑟缩着,可走了大约有四五里路就渐渐暖和起来了。在这样的冬夜里,周围静得出奇,天干冷干冷的,天上微弱的星光,是那样遥远,星光不但没让我感到温暖,反而更觉清冷。父女两人就这样默默地走着,只是偶尔脚下踩断几根草棒发出声音不大的断裂声。从家中赶了五里路,到孟家庄子村头了,也没遇上一个人。 途中每经过一个村子父亲就告诉我到某某地方了,直到走到花园天才亮起来,身边到城里赶大集的人多起来了。他们有背着一捆笤帚的,还有人用篮子挎着几只鸡的,也有人用勾担挑着粮食去卖的,偶尔会出现一辆马车从身边匆匆经过,总之基本是乡下人到城里卖东西的,都在为了过年做打算。 中国人对年的观念总是很强的,尽管贫穷,但是一定要想尽办法把年过好,孩子盼望一年希望吃上几顿好饭,穿上一身漂亮的新衣,大人还要走亲串友,正月需要整几桌酒菜老少爷们聚一聚,更重要的是要摆供供祖宗,这一切都需要钱那! 到瓦屋庄附近时,我的脚就开始疼起来,腿也越来越迈不动,好在往后没遇到需要我拉车的上坡,尽管这样,我还是很难跟上父亲的步子,父亲多次问我累不累,我咬牙说:不累,一点都不累。 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走这么远的路,上了那么多年的学,离学校最远也就2里路,还真没因为走路而感到累过,可这次的路真的太远了! 前面的人家多起来,房子连成一片,这就是人们经常提到的城里了,也没感到有多么繁华,没记得有楼房,也许我们走的路线有点偏,反正与我想象中的城市差别很大。大约七点钟我们就来到了大集上。 当时赶集就在现在密州商城附近,是在干涸了的河套里,大桥底下也有人摆着摊子。尽管是冬天的早晨,地上有一丛厚厚的白霜,可赶集卖东西的人还是早来了不少,他们都在地上摆弄着要卖的东西,自己随便找个地方就行,当然尽量还是卖某类东西的靠在一起。 父亲轻轻放下小推车,先让我扶着菜橱,把饭桌风箱解下来,又与我一起抬下了菜橱,把绳子挽好,又把桌子摆整齐,就开始等买主了。 时间过得好慢啊!我不禁急躁起来,要等到什么时候才能卖完啊!八点多了,我肚子饿得咕咕叫起来,父亲到附近小吃摊上买来了油条,我大口吃起来,在那个年代,能吃上一顿油条是很多孩子的梦想,所以尽管走这么多路很累,我还是从心里感到高兴。 我坐在一边的小推车上,继续陪父亲等着,一个小时过去了,两个小时过去了,有十多个买主来了又走了,其中有一个五十多岁的胖女人来来回回看了几趟后,才决定买下一张饭桌。这张饭桌卖了15元钱。 眼看太阳转到了头顶,父亲对我说“你扛着一张桌子到北边大桥附近卖吧,分开卖也许机会会多些,最低卖13元钱,这张桌子比那张卖了的要差点,桌子面上有两个疤,有人来买先要价15元,再跟他讨价。”我听完父亲的话,就扛起桌子来到了距离父亲三四十米的北面找了个空闲地方摆好。 尽管我从没卖过东西,可是现在只能硬着头皮做买卖了,感觉很不好意思。等了大约有二十分钟,感觉时间也有十二点多了吧,终于等来了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他来到桌子面前,用手摸摸、敲敲桌子面,然后拿起桌子翻过来看看底面,又摩挲了一阵子桌子腿,问道:“曼,这张桌子卖多少钱?” 我说:“15元。” “太贵了,面子上还有两个疤,多难看啊!”他眼睛盯着桌子,摇着头,“10元钱卖了吧?” 我害羞的低下头说:“不卖。” 那人又转身指着旁边不远处的几张桌子说:“他们都卖10元一张啊!” 我其实早看到那几张桌子了,他们的一是尺寸小,而且用料薄,质量肯定不如我家的,于是我坚决地说:“就卖13元钱,再少了卖不着了。”就再也不去理他了。 那人不再犹豫,点出13元钱把桌子扛走了。我紧握着钱,飞快地跑到父亲身边把钱交给父亲,看到父亲已经把饭橱、桌子卖掉了,只有一个风箱还孤零零的放在那里。 父亲说:“快下集了,再等等看看,有些人也许这时才下决心来买呢!”又等了一个小时左右,估计快两点了,终于没等到有人来买,父亲无奈的准备把风箱装到车上推回家。还没用绳子捆好,就见急匆匆地过来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男人,边走边喊着:“这回卖不卖?都散集了,还舍不得卖推回家?”父亲望了望风箱,无声地叹了口气,7元钱卖给了他。 所有东西都卖掉了,我感到轻松起来,父亲又在摊位上给我买了火烧,我一边啃着一边跟在父亲身后往回走,下午的阳光很好,一丝风也没有,赶集的人们大部分回家了,集市上只剩下稀稀拉拉的几个摊位。地上剩下几堆牲口粪和一些垃圾,偶尔传来几匹马兴奋地嘶叫声,想必它们也懂得可以轻松地回家了。 当穿街走巷来到新农村附近时,我感觉真的走不动了,脚一瘸一拐的,我知道,自己的两只脚底早已经起了好几个血泡了。父亲看出了我的狼狈,让我坐到小推车上推着我走,我怎么也不答应,最后父亲生气了,说:“你走的这样慢,什么时候才到家啊,你娘还在家牵念着呢!” 我听话的上了车,父亲又在车子的另一边放上了一块大石头称着车子。我暗恨自己的无能,怎么走几十里路就这样差劲呢,一路上听到父亲急促的呼吸声,我心情沉重起来,早上我吃油条时父亲吃了一块大饼,中午我吃火烧时父亲说他吃过了,他真的吃过饭了吗? 我正在焦急的考虑怎样让父亲答应我自己走,父亲忽然停住了车子。 后边传来了“得得得”的马蹄声,父亲忙着跟赶马车的人打招呼:“老刘,往回走啊,停一下,麻烦停一下。” 原来是我邻村的几个人赶着马车来赶大集,现在正往回走,不过车上已经坐着好几个人了。父亲恳请他们捎着我,赶车的人为难地说:“人太多了,牲口拉不动了。”又看了一眼满脸疲惫的我,稍微犹豫了一下,“让这个孩子上来吧。” 就这样我坐上马车一路颠簸着在天没黑之前就到了邻村,然后又步行二里路回到了家里,而我的父亲,回家时天已经早已黑了。 我的第一次进城啊,风景没看到多少,可是收获的足以让我温暖终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