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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面前的初姐,还是一身简朴的休闲装,一个简短的“蘑菇头”,只是脸上多了人到中年的沉稳和沧桑。我问初姐家中每个人的情况,又问我走之后同事们以及孙主任的情况。 对孙主任的感情,我有一种对父辈的敬重和感恩。当年,农村的物质条件还比较匮乏,翻弄粮食的时候,一位大哥经常把花生米揣在裤袋里,拿回家炒了给孩子改善饭食。他每次背了别人,总是不背我,还教我学他的样子,把每个衣服口袋都撑得满满的。并且因了这件功劳,让我从此喊他“师傅”。那时候的衣服都有口袋,那些口袋又特别宽敞。我师傅是这个村的,上午下班回家把口袋清理干净,下午接着往里装;我住单位宿舍,一周回家一次,即便回家也绝不敢带回去,家里有一位开口就背毛主席语录的老爸,要是被他发现,我不是自找难看吗?我偷了没用,还为销赃发愁,可不知怎么,每次一到仓库,我又忍不住跟我师傅兴高采烈地往口袋里装,干活的时候都不敢弯腰,一弯腰,四个口袋都往外漏花生米。我师父是个活宝级的人物,满嘴跑马,脸皮比千年的老树皮还厚,大家对他的把戏了如指掌,早就见怪不怪了。我可不一样,大家还把我当成纯洁的好姑娘(起码我自己这么认为),必须努力维持美好形象。然而,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那天,刚在库里对花生进行完日常维护,粮站送来两拖拉机玉米。玉米装在大麻袋里,要先从车上卸下来,再拆包晾晒。孙主任和站长带头干活,大家个个像打了鸡血,我被斗志昂扬的氛围感染,也挽起袖子好好表现了一把。不到半个小时,两车玉米全部卸完了,拖拉机开走以后,我突然感觉有点异常,低头一看,麻袋包周围干净的水泥地面上,到处散落着活蹦乱跳的花生米。。。。。
除了收粮季节,粮管所的工作简单明确,每个人各负其责。我们这些实习生,男生还可以帮着装车卸粮,女生基本无事可做。初姐不忙的时候,就教我一些简单的账目工作。她对桌的王会计是个和气的老头。现在想来,他那时也不过四十多岁,在当时我的眼中已经很老了。王会计喜欢喝酒,几乎每天见他,都是满脸通红,醉眼迷离的样子。特别是下午上班时间,他到了办公室门口,门口有个门槛,他一手扶着门框,一条腿抬得老高,脚在半空到处踩,就是不落下来。别人怕他摔倒,向前扶他,他总是挣扎着说:“不用。。。我。。。。又。。。没醉。。。。”每当这时,我和初姐就偷偷地交换眼色。下班后出去散步,我俩学着王会计的样子趔趔趄趄地走着,嘴里说着:“不用扶。。。。我。。。我又没醉。。。。我才喝了二斤多。。。”把彼此逗得哈哈大笑。王会计尽管喜欢喝酒,却不糊涂,我们的那点小把戏肯定被他看穿了,好在他是个宽厚的人,又因控制不住对酒的热爱有些自惭,即便在极少的真没醉的状态下,对我和初姐也非常和善。近年看过太多职场小人得志的嘴脸,这位宽厚的长辈越发显得可爱起来。
那些偷窃来的果实后来怎么处理了?给了那位活宝大哥呢,还是给厨房里的师傅炒着吃了?想来都有可能。做饭的大叔也是我的师傅,每次粮管所来了贵客需要招待,孙主任就让端上去一盆大锅菜,再让我师傅炒上四个菜待客。那时他常做的几道菜我还记得很清楚:一道凉拌西红柿、一道凉拌松花蛋、一个红焖鱼。隔一段时间,他也会做点特别的菜让我们跟着开开荤。我最爱吃他做的一道“霹雳一声响”,可问了好几次,他总不肯教,还说:“做师傅的,哪有不留一手的!”而每当此时,跟我们一起饕餮大餐的大哥大姐总是哈哈大笑,让我有点摸不着头脑。毕业之后,我回粮管所开一份证明,又说起这道菜,师傅哈哈大笑起来,说:“你想想,每次我们吃这道菜,是不是粮管所都来过客人?我就是把剩菜烩一起了。看你那么瘦,想给你补充点营养,又怕你知道了不吃,所以才不告诉你。。。。。”我走后不到一年,听人说,我的这位师傅因病去世了。当时我也非常伤心。不过,我想,说不准这是个恶作剧,他可能还活得好好的,在我不知道的地方。。。。
实习期即将结束的一天,站长跟我说:“小王,如果毕业后想回来,就回来吧。”我那时和我的同学们一样,都认为我们不过是知识青年下乡,实习完之后就回城里安排工作了,生怕一答应了站长,就在这里扎根,回不了城里了。于是就没做声。之后在粮食单位经历的那段蹉跎岁月,是我做梦都不愿意梦到的。也正因如此,两相对照,让我格外珍惜昌城粮管所那些善良的人们。那段阳光充沛的日子,也如同封存的陈年老窖,随着岁月的不断流逝,悠远醇厚,历久弥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