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孽根

2013-2-27 14:09| 发布者: 丛中笑~| 评论: 16|原作者: 可贞

摘要: 篱笆门子“吱呀呀”敞开,老五姑怀抱四鼻子小泥瓦罐肩上挑根黑黑黢黢的红枣木担杖,担杖的前头,勾着一只同样黑黢黢的木制水桶,担杖的后头,是一只用棉槐条子拧成的箩筐,箩筐里头盛满了灰黑洗的 ...

 


(一)



       篱笆门子“吱呀呀”敞开,老五姑怀抱四鼻子小泥瓦罐肩上挑根黑黑黢黢的红枣木担杖,担杖的前头,勾着一只同样黑黢黢的木制水桶,担杖的后头,是一只用棉槐条子拧成的箩筐,箩筐里头盛满了灰黑洗的发白的碎衣裳片子。
    每天,到老五姑出门去村口井台洗碎衣裳片子的时辰,村子里的青壮劳动力都下坡做活去了,学堂里的念书声参差涣散哇啦哇啦,从教室的窗户棂子里透出来。
  “老五姑又洗衣裳去?”铁蛋爹从后面赶过随口问一句,就像一阵风消失在前面不远的胡同里去

了。
  “唉......伦子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早些时候回呢,还有我这把老骨头撑着这个家......娶上房媳妇,再生个胖儿子......唉......这要是再晚了,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啦......”铁蛋爹早走的没影了,老五姑还是自顾自地絮叨着。一只过了冬的苍蝇疑疑惑惑地绕老五姑身前脑后转悠了一圈,“嗡嗡嗡”飞走了。
    铁蛋爹脸上的笑纹皱纹开成一朵菊花,把一套从书记季福囤家借来的白瓷茶酒具,从小竹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摆在炕上,对同样合不拢嘴的老婆铁蛋娘说:
    “千万照看好了,这也就是我去,前些日子老于家办喜事,磨破嘴皮子木借出来。”
    “我说咱们将就着用就是了,又不是外人,本来就是咋家亲戚,熟头熟脸的咋还用那么多的讲究?人多手杂,万一有个闪失......”
   “呸,呸,呸!说什么呢,女人家家的知道个什么,今天能一样吗?--伺候儿女亲家,哪能随便马虎得?!”“儿女亲家,哈哈,哈哈!”铁蛋娘喜滋滋的学说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白的耀眼的瓷壶瓷杯。“他爹,想不到咱们铁蛋这么快就长大了,哈哈......”
   “哈哈,可不,大的都娶媳妇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两个人又都把眉眼儿再往一块堆积了堆积,舒心舒意的大笑起来。
   “吔!媳妇还没过门儿吧?笑的这个响,半个村子都能听得见!哈哈,哈哈......”
   “哎呀,十六嫂来啦,快坐,快坐!”铁蛋娘嘴里招呼着,手上忙不迭的把那套茶酒具端起放在外间摆供用的大木桌子上。这才腾出手来摸了摸抱在十六嫂怀里三两岁大男孩的小鸡鸡,笑着打了个响蛋。
   “哈哈,这不是来了吗,给你送个大胖孙子,俺嬷嬷俩儿也顺便沾沾喜气!”说着话把孩子往炕上一推,拍了拍圆墩墩的小肉屁股“看我们这孩子,就是头小阔佬猪,那个能吃!小语录过来、过来,挣开兜兜,向你嬷嬷讨果果吃!”秦十六家的仰仗小语录是个男孩,在这样的场合办喜事的主人家都喜欢,就格外的实落。
    小孩子不大听话,刚一挣脱胳膊肘的束缚就跑到炕里面却又被他嬷嬷硬拽到炕沿边,这才拉着自己怀前的小肚兜兜喊:“嬷嬷,吃果果!”
    铁蛋娘喜滋滋应着,偷眼瞥一下孩子的肚兜,去到铁蛋新房的那间,敞开漆得红红的木头手箱子,很小心地避开几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伸手抓一大把花生棋子,在手里掂了掂又敞开指头缝漏下三五个,再掂量掂量,感觉不多就又抓上了两三个。
    第二天分完“盘子”打发媳妇回门,还完借用的器具,铁蛋娘从怀里摸出一块带着体温的糖块,剥去粘糊糊的糖纸皮,塞进铁蛋爹的嘴里:“尝尝。幸亏我手紧,差点就圆不下场了。”
   “嘎嘣”一声,铁蛋爹把咬下的大半块糖又递回铁蛋娘嘴边说:“你也尝尝,儿子办回喜事!”
   “嗯,真甜!”铁蛋娘边咽着唾液边说:“十六嫂家小语录的肚兜兜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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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2
(二)
    铁蛋媳妇合子春天进门到腊月就生了一个闺女,老人们都说“先开花后结果,儿孙满庭院。日后肯定会子孙兴旺。”就给取名带弟。带弟虽然瘦弱了些,铁蛋娘和铁蛋爹仍是喜滋滋的。果然带弟还没到断奶的时候,合子就懒洋洋的,恶心呕吐,浑身不得劲儿。好歹挨靠到十月期满,倒真是生了儿子,可孩子从一出娘胎就木喘气,浑身憋的乌青肿紫。
   “谁家还没小瞎个把孩子?哭什么哭,语录他爹身上里那三个死货都让我扔死孩子坑里喂了野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把身子骨养的壮壮的,咱庄户娘们别能耐没有,生养几个孩子还不是小菜一碟!”秦十六家拿块破布把孩子尸首一包递给铁蛋:“拿去扔了!”
   “他娘,十六嫂说的也是啊,庄户人谁家不小瞎几个孩子,哪有坐纽就成瓜的好事!宽好孩子的心,不管怎样,咱也要当个整月子伺候。”
   “嗯。他爹,这道道俺明白,就是心里堵得慌。”
    合子孩子还真密实,从七一到七五年四年的时间生了三个儿子,可是没一个成活。老两口真就坐不住了,到处求仙拜佛烧香磕头。
    等到大雪封地,村口老槐树上的那口铜钟终于哑巴了。王二杠子老婆把火炕烧的暖乎乎热烘烘的,二杠子从热乎乎的炕头上欠欠屁股朝炕帮上喀吧喀吧烟袋锅子,装上一袋烟,又从肩膀上抽出几根匹麻续上,一手转动拨锤,匹麻很快就把细腰的拨锤变成圆滚滚的大肚婆娘。二杠子滋溜吸一口烟,忽然俩眼一瞪,一旁的春梅慌忙缩回了往拨锤上凑的光溜溜的麻杆儿,蹑怯着耷拉下脑袋扭油光光的棉袄角玩。正把针鼻插进灰白无光的发髻里挠痒痒的二杠子老婆见状,慌忙抽手丢下纳了半数的鞋底,捉住小春梅的指尖尖,“哎呀呀,我的小祖宗,棉袄扭破了,又得费好大一块补丁!”半个屁股偎在炕帮上的豁牙三用脚掌把刚刚吐出的一口痰碾成土色,大嘴一咧露出残缺不全的黑黄门牙说;“怕啥,等你爹赶集回来,炊具盖帘换了钱准给扯回块大花布来!新的多好看,是不小春梅?”
  说着话,春梅爹回来了,“咋天还没晌午就回来了?”春梅娘问一声就接过他手里的布搭子,把里面的一坛老白酒,几包咸鱼干放进碗廓里。“嗯。今年咱那秫秸苗子长势好,扫帚盖帘招眼又耐用,好卖。”春梅爹答一句,很有些得意地踩着厚厚的白花花的麻杆“咔吧、咔吧”进了东间爹娘的屋里。春梅娘收拾完也踩着厚厚的麻杆回西屋把几块新布展开,几个早就坐炕上串门的娘们儿唧唧喳喳往身上比划着说笑。
    春梅在炕前的麻杆上玩腻了,就偷偷穿上小鞋溜了出去,可是只一会儿又哭哭啼啼地跑了回来。王二杠子一见丫头片子焉儿吧唧的哭相,火气就蹭蹭地往上冒。眉头一皱大声喝斥:
   “嚎什么嚎,吊丧啊,我还没死呢!”
     二杠子老婆赶紧“吱溜”一声下炕,颠着三寸金莲颤颤巍巍地领了春梅小声哄道:“别嚎了,谁打了你,和我说,嬷嬷去给你捞回来!”祖孙两个说着话,径直朝残废军人张子龙家窗外走去。
    二十几年前张子龙从村子里参军走的时候,还是一条生龙活虎十六七岁的健壮小伙子。可解放十多年后再回到庄里,庄里的长辈,一起光屁股长大的伙伴却没有一个能认得出他了。上级出资在村子的中央位置给他盖了这所没有院落的房子,房前向阳背阴,场地又宽阔,自然而然的成了村子里人们晒太阳捉虱子看护孩子的小广场。
    祖孙两个正走着,还没等春梅指认,一个正在麦秸秆垛下勾冰凌子玩的七八岁小男孩撒开脚丫子就跑,春梅喊了声“嬷嬷,嬷嬷,小语录跑了!”二杠子老婆探身一把没逮住,一双小脚摇来摆去的怎么也撵不上他,就嘟嘟囔囔的骂他。小语录跑了一会而,小眼珠贼溜溜转一圈,有了坏主意,专欺她跑不快,也不跑远了,只在她们祖孙两个快抓到衣襟的时候,跑开,在转回来。二杠子老婆累的上气不接下气,火气上来,骂的就不中听了。冷不丁的被秦十六家的接了腔:
     “哎呀呀,这是谁家的圈门没关好,放骡子上街了,啊?还撂蹄子咬人啊?”
     “你说谁骡子?你说谁骡子?啊!”  二杠子老婆本就有气,这会更是浑身哆嗦。他们家三辈单传,到她儿子这辈,干脆就全是一窝丫头片子。为此二杠子没少给她和儿媳妇气受。  
     “小语录,显摆显摆咱们打种的家伙,站直了,撒泡尿馋馋她们!”
     “杂种!”         
     “杂种?有本事你去杂个我看?给我们大伙看看?!”秦十六老婆双脚跺着地,俩手拍的啪啪响,凑到二杠子老婆跟前幸灾乐祸地嚷嚷着。
    二杠子老婆嘴拙,身子骨又没秦十六老婆健壮,气急了就一腚坐在地上哭了起来。
    冬天不下地,庄户人家本就闲的难受,真是巴不得村里弄出点什么动静来,看热闹的人早围了一个大圈子,小春梅被搁在圈子的外面,祸惹起来,大气不敢出一声,便倚在路边链枣树干上,嘟着嘴支愣起小耳朵,眼珠骨碌碌转。
    ......天快晌午了,老五姑挑着黑红枣木扁担低声念叨着,颤颤悠悠的走过人圈,铁蛋娘怀里抱着一个三四岁瘦瘦弱弱的女孩走进人圈很快又低眉耷拉眼地退出圈子,悄没声息地回家去了......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2
  (三)
      (到一九八零年),儿媳妇合子歇了三四个年头,八零年的冬天,又快生了。铁蛋娘再也不敢马虎,在合子孩子刚一上身就带了大礼去后村黄半仙家求了护身符。这不,合子肚子一疼,铁蛋娘就去了半仙家,黄半仙洗手净身,打上三炷香,三叩九拜后在香炉旁边点上一只烟,双手合十嘴里嘀嘀咕咕嘀嘀咕咕。忽然全身哆哆嗦嗦哈欠连连。铁蛋娘知道仙家上身了,跪在一旁大气不敢出一声。呼吸随半仙嘴唇的翕动张弛着,半仙音调忽高忽低,抑扬顿挫,像极了戏台子上的送子观音。铁蛋娘明白是观音娘娘他老人家。激动的颤颤巍巍。
      回到家里,铁蛋娘美滋滋地听着炕上合子长声短调地呻吟,她淘上小米把灶膛里的火烧的旺毒。确信这次孙子是绝对保得住了。自从得了仙家的训示,她是不敢有任何差池的,在每月的月圆之夜准时的送给黄半仙一只下蛋的老母鸡,十只鸡蛋供奉仙家,半仙说仙家给掐算好了,今年自会有天大的喜事降临她家。
       从秦十六家的随铁蛋进到里屋,铁蛋娘心里就扑通扑通直跳,她欠了欠屁股想进去看看,身子沉沉的却没有站得起来,只好坐在灶膛前盼着听孙子发出响亮的哭声。等着盼着,谁知孩子的哭声没等来,铁蛋又给她抱出个软塌塌的死孩子来。“我的孙子--我下蛋的老母鸡!”一时间天旋地转铁蛋娘咕咚一声,直直地倒在了地上。
   “娘,娘!娘你怎么了?醒醒娘,你醒醒啊,娘!”
    里屋,带弟娘合子全身软塌塌地躺在火炕上,听到铁蛋的叫唤,指尖无力地动了动,又虚脱地闭了眼睛。大队赤脚医生拿着自己卫生箱随铁蛋爹气喘嘘嘘跑来,见铁蛋怀里仍然紧紧抱着那具已经没有任何生命迹象的男孩躯体,跪在横躺在锅灶前的娘身边,声嘶力竭地哭喊着。赤脚医生把铁蛋娘的身体放平,掐人中,按压胸膛,对着嘴做人工呼吸。可怎么折腾也不行,身子渐渐发了硬,“不行了,抬炕上准备后事吧!”
   铁蛋有些茫然看了看医生,又看看自己怀里的死孩子,突然抡起手臂狠狠地掷在地上“拐子!真***拐子!”
  “哎,别就这么扔了,拿剪刀来我给做个记号,省的他再到处拐骗。你们也真是,第一个不用,第二个,第三个呢,还不知道做个记号吗?就那么囫囵着扔了,它还能不再来拐你吗!其实那几个就应该早做上记号的。”秦十六老婆接过递来的剪刀,拽起孩子的耳朵,咔嚓一下剪了个豁口,“这样它就不敢再来投生骗人啦!”

      
     春梅趴在手箱子上写作业,耳朵却在偷听着大姐春桃和二姐春花的悄悄话。忽然一只粗壮的手指袭过来,二姐春花瞪了眼睛戳着她的鼻尖说:“听什么听,都怨你,不是男孩来咱家投生做什么!”春梅觉得很冤,泪珠在眼眶里打着旋,求救似地看着大姐。春梅最听大姐的话,大姐也最护着她,可是现在,大姐耷拉着眼皮也不看她,和二姐嘀嘀咕咕地走开了。春梅不懂姐姐这些天为什么脾气变得这么坏。整天阴着脸,和爹娘说话就抬杠。背着大人和二姐在一起就哭鼻泣抹眼泪的。她只隐约知道一点,姐姐的这些变化与秦卫兵有关。秦卫兵是秦山的哥哥,明天他哥娶媳妇,放学的时候秦山在回家的路上拦住她,看四下无人悄悄拿出一个红布包。
       春梅缩着手不肯接,问:“什么?”
      “糖送给你,纸条捎给你大姐!”秦山脸涨得通红,很急促的说。
      “我才不稀罕!我大姐也不会要!”春梅手一个劲往身后藏。
      “不行,糖要不要随你,纸条你必须捎到,不然我饶不了你,你姐也饶不了你!”
   “小语录......小语录!去哪里了?”秦山听娘喊他,忙生硬地扳过春梅的胳膊,把东西硬塞进她的手心里,就一溜烟儿地跑走了。
    春梅瞅瞅大姐和二姐的背影,从炕旮旯的被底褥地下掏出自己的书包,看着鼓鼓的碍眼,就又心虚地拿过来放在自己的身体和手箱子中间,过一会又掖进炕旮旯里了。晚饭春梅娘包的水饺,这可是只有逢年过节才有的,盖帘上雪白的水饺冒着香喷喷的热气,春梅心里痒痒的,舌头底下藏了个泉眼,她抓起筷子,迫不及待地吃了起来,可是只吃了几口,就觉得不对劲鼓着腮帮看娘,娘眼瞅着筷子尖不看她,全家人把饭桌围在中间,低头闷声不语。春梅看看大姐,见大姐拿着筷子,面前盖帘上的水饺一个也没动,眼泪汪汪的。二姐也是心事重重。春梅忽然觉得腮帮子里鼓鼓涨涨的水饺比玉米饼子还碜人。
    吃完饭,庄里开社员大会,春花的眼睛在人群里来回睃视。春桃叹口气说:“甭找了,见了又能怎样?”
    大人们都去开会挣工分了,谁也没在意春梅,她只吃了几个水饺,就搁了筷子匆匆进到里间,抱着个书包不撒手,被心事咯得慌。家里人都匆匆走了。她自己在家躺下起来站起又坐下转悠翻腾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拿出红包包,敞开,长这么大春梅还没见过这么多花花绿绿的糖果呢!“呀,这么多啊!”她不断吞咽着涌出咽喉的口水,把它们摊开逐一检阅后,又聚拢在一起放进红布包里。然后把手快速地伸向纸条,打开,忍不住小声念着:
  “桃子,我们跑吧!家里人嫌你家是绝户,坚决不同意我们的事,我不管绝不绝后,我只要你,今晚吧,等明天生米煮成熟饭,一切就都完了!答应我,跑吧......”
    纸条从春梅手里落了下来,人象突然触了电一样,一个激灵,“跑......私奔......!”小春梅蹲下身子,把纸条揉成一团和那些糖果包在一起,抓起布包“吱溜”下炕,在南墙根树底下挖坑埋了。十三岁的春梅做完这些后,愣是想不起来走路时膝盖该怎么打弯儿感觉好像直着腿颠回屋里似的,直到上炕躺下上下牙齿还碰的“嘎嘣”“嘎嘣”直响。
    因为孙子结婚,秦十六家的房子刚刚做了调整。秦十六领着儿子孙子用散碎石块新垒了一间南屋。原先的三间堂屋,正中的一间是客厅兼厨房,东屋爷爷嬷嬷和三个孙子睡,西屋是玲子和她爹娘的睡房。现在再添一房媳妇,明天爷爷嬷嬷和秦山就搬去南屋,南屋太小,老二秦海只好借住大队饲养院了。爹娘和玲子挪东屋,西屋自然就成了秦卫东的新房。
     “干什么?有事让你弟弟妹妹去做,今晚什么也不用你管,明天就是新郎官了,得养着点精神。傻孩子!我说语录他爹!”秦卫兵刚一动身,秦十六老婆就喊。
  “嬷嬷,喊我爹做什么?我去茅房,也叫玲子替啊!”秦卫兵带着哭腔喊。
  “去吧,去吧,正好我也要去。你嬷嬷个老东西管那么宽。”秦十六起身,拽着孙子的胳膊,动作比年轻小伙子还快。嘴上却说“来。扶我一把。”
  “你去吧爷爷,我不去了!”秦卫东把身体重重的摔在炕上。
   “小语录,你给我老老实实地呆着,甭打歪主意,想通风报信,你哥明天就结婚了,他跑了,新娘子怎么办?!”秦卫兵的爹娘在另一间屋子里警告着象爬到热锅上蚂蚁样的小秦山。
   “人家都在开社员大会,咱们家工分也不去挣了。”小秦山嘟囔着,咕咚一声,也把身子重重地摔在炕上。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3
(四)

      铁蛋娘走了两年了,给铁蛋娘上完坟回家,铁蛋爹就病倒了,而且一经躺下就不见好转,病情一天沉过一天,熬到腊月三十眼瞅着就不行了,嗓子眼里存着一口气却就是咽不下,衣服穿过好几回。带弟娘挺着肚子喊“爹,你再等等,记号都留了,这回您肯定能抱上孙子了!没个喜讯,你咋去见俺娘!”这时赶早儿的人家正好点燃了新年的第一卦鞭炮。“噼里啪啦”的响声里铁蛋爹还真悠悠醒了过来。
    一九八二年的春天来的特别快,刚过了寒食节,天气就已经很暖和了,铁蛋爹这几天身上轻快,拿个马扎柱根拐棍闭了眼睛在张子龙家窗外晒太阳。和几个老人有前句没后句闲聊。虽然很多时候他们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年轻后生们听着都是一些不着边际的话,如果有好事者把它们连贯记录下来,肯定会给人一种驴唇不对马嘴的感觉。但这些零星散乱的话题,却是每个参与者记忆中弥足珍贵的精彩絮语。

       听大队喇叭吆喝说开计划生育表彰大会,计划生育可是刚刚兴过来的新生事物,老人们好凑热闹,就都从张子龙家窗前早早地移到大队院南墙根下。秦十六老婆抱着秦卫兵一岁半大的女儿妮妮,和一群老头老太太闲啦呱,轻易不爱凑热闹的二杠子老婆今天也抱了八个月大的重外甥(春桃和张子龙儿子的孩子),特意挨秦十六老婆坐了,脸上一条条老皱纹都恣意舒展开来。
       从大队院外嘁嘁喳喳地走过来一群年轻小媳妇,看到二杠子老婆怀里抱着个小孩子,就围了上去,七嘴八舌问这问那的。毕竟春桃是第一个从村子里走出去捧上金饭碗的识字班,她们当然是羡慕又好奇了。
“哎,嬷嬷,春桃回来了吗?”
“嗯,刚回来,”
“住几天?.......还要上班?......”
“你当是咋地?吃公家粮嘛,约束肯定要多些。......”
“男孩!啧啧,春桃真有福气!......快看,快看,胖嘟嘟粉淡淡的,多贵气!......的确良的被面,花色真好!.......”
“看看,城里的孩子就是不一样!......快包好,人家城里孩子娇气,别冻着了。......”
“眼馋?敢说你心里不动弹?国家饭,顿顿白面馒头猪肉炖粉条......吃嘴里软呼呼香喷喷的......”
“嘿嘿,走吧,甭做白日梦了!他们都早到了。女人家就是邋遢......哎呀,山英,走吧!舍不得宝贝闺女就抱着!......”
     “哎,这就走。”黑眉虎眼的年轻小媳妇在孩子的小脸蛋上“啵”得亲了一下,脆生生应着,把怀里的孩子交给秦十六老婆,小跑几步跟了上去。

        一群小媳妇嘁嘁喳喳着离开老人堆走进会场。过一会儿,大队拖拉机手开着拖拉机“突突突”过来,停在大队院外,接着由妇女主任领着村里的这些年轻小夫妻,双双对对坐上车。

       “娘......我要车车!”小孩挣扎着往前扑。
       “哎,你们这是要去哪里?”秦十六老婆一手揽着孩子,一手扯住孙子秦卫东问。
       “嬷嬷。我们这是要去公社,开计划生育先进分子表彰大会呢。”
        “你孙子、媳妇光荣,积极响应号召一对夫妇只生一个,放心吧,嬷嬷。俺们去带了大红花就回来!”
        “......哎呀,嬷嬷,快撒手,车要开了.......妮妮乖,让老嬷嬷抱......”
        “突噜、突噜、突噜、轰!”拖拉机手放好摇把,跳上驾驶座挂档松离合器踩足油门,轰的一声就窜了出去......

        “咋跑这么快呢?当初齐天大圣孙悟空一个筋斗云,大概也就这样了!”这拖拉机从公社领回来后,还是第一次在村里使用,把一些胆小的老头老太太吓得脸色眨巴青。“上赶着给我,我也不坐,吓煞我了。”
      “这算什么,记得当年送张子龙回家的那辆鳖盖子车,那才叫快呢!坐在里头,甭说打雷下雨,老天爷下刀都不怕!”
        “你怎么知道,又木坐上试试。”
        “你别说,我还真试过,趁人家不注意,我偷偷敲过,上头那个鳖盖一敲咚隆、咚隆响,可结实了。”
        “吹!人家有站岗的,咱们连车身都近不得,还敲!谁有那个胆儿!”
        “真的,人家那背着盒子枪的解放军还冲我笑呢,那牙一呲,比三九天的雪花还白。”

        他们只管说,秦十六老婆却一句也没听进去。前些天玲子在学校领了任务让她打糨糊往墙上贴计划生育标语,那回砸煞她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计划到他们家头上来了,卫东是长孙,媳妇过门,头胎生个女孩,是好兆头。“先开花后结果,子孙满庭院。”这要是给计划了,他们家的子子孙孙怎么办?
      “不行,红花不能带!还指望着四喜同堂呢,不能这么就让他们给光荣了去!”

     
    “带弟他娘,”铁蛋进门苦瓜着脸喊了一声
     “哎,咋了,这么早就放工了?”
     “不是,咱爹呢?没在家?”
      “嗯,大概又晒太阳去了吧。”
      “今天下午我没下地干活,被妇女主任叫到大队办公室开会去了。他们说要实施计划生育。说咱们不能只想着在家生儿子,要顾全大局。否则就是现行反革命,要带大纸帽子游街,还得坐牢的。”
       “啊!要游街还坐牢?!”铁蛋一把扶住惊慌失措的老婆合子“那我肚子里的孩子可怎么办?总不能,总不能......”
      “他们说明天拉咱们去县城医院看看。”
       “看看就不用坐牢了吗?咱就去呗,”合子回过神儿来,一笑:“让你吓煞了,又不缺鼻子少眼儿的,还怕看吗?不让自己生他们帮着不更好?”
       “我也不知道,大概是吧。可我总觉得不是好事情,看着公社工作组那些人的脸色阴阴的。五六个人对着我自己怪瘆得慌。”
      “瘆什么,他让咱去哪里生,咱就去哪里生,咱听话还不行吗?生孩子在哪还不一样!”

        听老婆这么一说,铁蛋也不象刚回家时那么紧张了。宽下心来帮合子收拾家务。大概是能得出空闲休息的缘故,这个黑夜合子睡得很舒坦、宁静,没有噩梦连连。早晨,合子拾掇好饭桌,又把大锅里舀上一瓢清水,放上玉米面饼子咸鱼干,抱过一抱秫秫根子,放好火柴,往兔子窝里续上青草。想想又去捞两个咸鸭蛋放锅里。嘱咐带弟中午回家烧开锅和爷爷一起吃。

       铁蛋赶着生产队里的毛驴车,老婆合子、书记季福囤的儿媳妇大队新任妇女主任刘锦云、贫雇农王家最小的女儿小赤脚医生金凤四个人一路说说笑笑。毛驴蹄打在沙石路上,“嘚儿、嘚儿、嘚儿”脆响。偶尔有一两个骑自行车地摇着清脆的铃铛,从后面赶过去。其实他们四人中除了铁蛋跟大队马车去过几次县城外,她们三个都是第一次出这么远的门。心里忐忑又兴奋,还没擦着县城的边呢,就眼花缭乱了。

     “什么时候,咱也能买上辆自行车?”小赤脚医生瞅着远去的背影,又是向往又是嫉妒。
     “你想要那还不简单。”刘锦云戏谑地乜斜着眼看她。
     “我怎么就简单了,甭说没钱,就是有,咱们两眼黢黑,又上哪里买去?”
     “大姑娘要饭,真是死心眼儿!看看人家春桃。崭新的大金鹿自行车,簇新瓦亮。唉,我这辈子是没的指望了!”
     “坏了,坏了,忘记嘱咐带弟中午回家去鸡窝捡鸡蛋了!可别让它们自己糟蹋破了。”合子懊恼地直拍脑门儿。

       去县城的路好走,只朝着路宽人多的道儿走就是了,待进了县城四个人就都瞎眼儿啦,原来以为县医院就象大队卫生院那么好找,可看着高低错落的平屋;楼房,工厂,那么多横七竖八的道路实在不知该走那条,铁蛋吆喝住毛驴,回头看着刘锦云和王金风不言语。俩人推诿着问了七八次路,快近晌午了才走到医院门口。

       铁蛋拽着毛驴的缰绳站住,刘锦云把大队开的证明信从一个竖着铁栏杆的玻璃窗口递给医院的门卫看,门卫递出一张表教着她填完。从门房里走出一个人来,看了一眼毛驴车上的合子说:“跟我来。”领他们来到一个很宽敞的白杨树林子,刚一转过拐角,毛驴就特别兴奋的样子刨蹄踱着小碎步仰头朝天哼哧哼哧叫唤,原来林子里早有十几辆毛驴车拴在那里,它们就以同样的姿势,响亮的声音亲亲热热打起招呼来,一时驴声此起彼伏。

      刘锦云和王金风挨着合子,铁蛋紧跟在那人后头穿过一些栽着花花草草的门厅小路,那人把他们交给穿白大褂的身材高大威严的女子,就走了。刘锦云赶紧把证明信双手递上,白大褂看了,再盯着合子看一会儿,脸上的表情就无比的严肃了起来。

       “谁是李合子?!”白大褂突然爆出一声断喝,合子吓得差点就尿裤子。心扑通扑通的直跳脸色惨白惨白的。
       “叫什么名字?你们闭嘴,自己说!”
       “李合子。”
       “今年五十几了?嗯!”
       “虚岁三十。”
       “这是第几胎,有几个小孩?”
       “一个女孩,不知道第几胎了。”
       “嗯?”
       “不敢数,那些一下地就都死了.......”合子的声音低了下去,低到好像还没有经过喉咙的心语。

        白大褂忽然沉默了。屋子里寂然无声。铁蛋浑身痒得难受,却使劲忍着,生怕不小心身上的虱子掉地下会弄出些大地响动。过一些时候,白大褂冲他们摆摆手终于开口说话了“你们扶她先去病房,休息休息吧。”

      他们跟小护士来到一个大的房间,里面有七八张床位,都住满了人。“等会儿去食堂打饭,你们跟着他们走就是了。”小护士招待完就走了。

      合子太累了,身子一挨着床铺,就昏昏沉沉睡去。刘锦云和金凤打饭去了,铁蛋在床边坐下,隔了一张床位的邻居正在恸哭咒骂。“挨刀杀的,我五个闺女,打卦算命这个确保就是儿子了......那些个挨千刀的,哄了我来,把我的儿子流没了......挨千刀的,让我断子绝孙.......呜呜,我愧对祖宗啊!......”

       “也真是的,没个儿子,等百年后去那边也受小鬼欺负的。人家算卦先生都拍着胸脯下了保证,绝对是儿子了。大兄弟,你这是第几个?有儿没有?象我们家祸害就祸害了吧,反正都三个儿子了,闺女有没有都一样。呵呵,你说是不?”。
     “什么?敢情这是来祸害孩子!”
       响起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打饭的回来了。邻床住了嘴。刘锦云她们端来两大黑瓷套碗猪肉炖粉条,每人两个热乎乎的大白面馒头。铁蛋摇醒合子,嘱咐老婆多吃,他自己心里犯着嘀咕,怎么吃也不香,一半馒头没吃完就放下了。合子吃了半个馒头,便不肯再吃,只用眼神一个劲地让铁蛋吃菜,铁蛋明白,拿起筷子吃几口,咽不下去,就推到合子面前“吃完,剩下就糟蹋了。”合子吃干净碗里的菜,掏出手帕把那三个馒头很仔细地包了,放好。

       等待医院上班的这段时间漫长又短促,铁蛋烦乱急躁坐立不安,绞尽脑汁也想不出个保住儿子的万全之策来。只好默默地求助菩萨神灵。上班了,邻床被叫过去,过了有半个多小时被人扶出来,鼓鼓的小腹成了平塌塌的。

      “李合子!”
       铁蛋浑身一哆嗦,第一反应就想起身挡住老婆,可是......身子却象被魔法师钉住了一样看着刘锦云和王金风扶着合子进了手术室。走廊上的挂钟秒表滴滴答答走着,铁蛋趴在手术室门上,嘴里不住声地念咕着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至高无上的救世主西天佛祖。终于门开了,合子从里面走出来,铁蛋瞪大了眼睛呆呆地盯着合子的大肚子看,跟在合子后面金凤噗嗤一笑,指着铁蛋的嘴巴上的大燎泡问:“你怎么了这是?”

       刘锦云也笑呵呵地告诉铁蛋,“天大的喜讯,你儿子保住了!嫂子的身体太虚弱,肾肝心脏气血什么的都不合格,总之是不能做人流。拿好了这是医院的证明。怎样,走吧?!”
      “菩萨显灵,菩萨显灵啊!”

        六月底,铁蛋的儿子降生了,取名狗剩。这次合子一有感觉就去了人民公社医院。医生护士忙活了半宿才勉强保住了母子两个的性命。只是瓶瓶罐罐抱回一大堆,从此小赤脚医生王金风就成了他们家的常客。回到家里铁蛋爹颤抖着老手敞开包孩子的小被,摸摸孩子温热的肉体,连着喊了几声“铁蛋他娘,铁蛋他娘!”头一歪身体一挺,走了。

       也是在这一年农村实施生产责任制,包产到户,到秋天,各家各户车拉担挑,他们哪里见过这么多的粮食?丰收的喜悦挂在每个人的脸上。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4
(五)

       秦山和春梅从六年级到初中毕业都被分在一个班里,秦山做了三年班长,春梅也是当了三年的语文课代表。但是从秦山哥哥结婚那天起,他们就再也没正面说过一句话。起先是在相互逃避,到后来就成了一种习惯和默契,虽然不往来却彼此依赖。只是心里上的这些细微的变化在青春年少的他们谁也不想承认罢了。

       一千多个日出日落,说慢很慢,要说快呢,也只是眨眼之间的事。照完毕业合影春梅收拾书包回到家里,把一块去了皮的糖块悄悄放到坐在锅灶前烧火蒸白面馒头的娘嘴里。娘嘴里含着糖块,心头甜滋滋地说:
      “哎呀,俺家的女秀才回家了。怎么,这就毕业了?”
      “嗯。娘......我还想上高中。”   春梅咬着娘的耳朵根儿娇声细气地说。
      “想上就上,现在日子好了,供的起你。不比你姐姐那回。不过我自己说了不算得问问你爹。”春梅娘爱怜地点了一下春梅的鼻尖“唉,谁教你不是男孩呢!”
       “娘......”春梅撒着娇跑回里屋整理学习用具,嘴里还哼哼着歌曲“我们的生活充满阳光......充满阳光.......”
       “春梅回来了?春梅!”
      “哎!我回来啦,爷爷!”春梅答应着一溜小跑来到院子里。
      “来,帮我铡把牲口草。”二杠子解开绳索从小独轱辘木车上卸下一大捆青草。
       春梅吸着青青的草香问:“爷爷又割了这么多草啊?”  
     “年纪一大把了,就是不服输。春梅她爹说了多少回,不让去,现在不比早些年日子紧巴,咱自己地里收的麦秸豆秧玉米叶子三头牛都吃不过来,再说人家去割草的那些人都还年轻。”
        “笑话!我二杠子什么时候服输过?年轻时候割草我......”二杠子话头顿了一顿“嘿嘿,老话不能提了。那个时侯就是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割不来这么多草。甭说庄稼了。这事也真怪了,你说......”二杠子抬头看了春梅一眼,撇了撇嘴刹住了话头。心说:问她?丫头片子知道个啥!

       夜深人静的时候,春梅娘把春梅的意思对春梅爹说了,春梅爹嗯啊了半天,才说“中,倒是中,只是得问问咱爹。”“你自己问去!跟了你这么些年,连自己的孩子都做不了主,哪里配得上孩子喊你爹!”春梅娘背过身去,第一次火气这么大。

      这两天二杠子心里装着事儿一直参摸不透:这土地又不会生仔,人也基本还是那些人,收获的庄稼怎么就有天上地下的差别呢?早饭后他蹭过去问儿子,但是春梅爹唯唯诺诺更说不出个道道来。二杠子眼一瞪,心说:窝囊废,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的人,他能知道个什么!背过身去要走,却被春梅爹喊住。

        当春梅爹吭吭哧哧地说出春梅想读高中的事情后,二杠子的火腾就窜上来了。“怎么着,丫头片子还想上天啊!把你们能耐的。自古道女人无才就是徳,识得两个字还成妖了不是?慈禧倒是能耐,当上佛爷卖了国!”二杠子这一急就把从说书摊上听来的典故用上,过后在心里把自己佩服的不得了。

       春梅的高中到底没有读成,她的妥协,爷爷反对是一回事,主要是不忍心娘再为了自己的事受委屈。不去学校我自己学!“条条大路通罗马”闺女怎么了,春梅就偏不信那个邪。
   
      三年后秦山勉强读到高中毕业,却没能够去考大学。校长拍着他的肩膀说:“如果你愿意,校门永远为你敞着,随时回来复读。”秦山咬着牙忍住泪摇了摇头。

       回到空徒四壁的家里,嬷嬷唉声叹气地说:“唉,你大嫂又生了个闺女,捎信要钱呢。在外面的日子不好过。躲躲藏藏提心吊胆的。语录,上不成学,可别怪你爹娘也别怨你大哥大嫂啊,都是你嬷嬷硬主着,早知道还不如娶二杠子孙女呢!唉,这人呐,我上哪买后悔药去!”......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4
(六)
      “秦山!”听见有人喊他,秦山转过身去,惊讶地看见一个水灵灵打扮入时的年轻女孩手里拿着自己刚刚放下的书本,笑吟吟地走了过来。----方口圆头高跟皮鞋在藏青色的喇叭裤宽大的裤脚遮盖下若隐若现,灵动洒脱的齐耳齐眉短发叫细柔柔的轻风吹拂着。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水灵灵的看着自己。是谁呢?秦山看得呆了。
      “小语录,你认不出我了?!”
      “啊!春......春梅?怎么会是你!”
       “怎么就不会是我?为什么就不能是我?”
       “啊,啊,不是的,我.....我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你。而且,你现在这么好看......呵呵!”话一出口,忽觉失言。秦山脸臊的通红。
      “你......给!”春梅佯装生气,却遮不住喜滋滋的神气,把手里的书递了过去。
      “这是?”
      “你选中的书啊,哪有你这样的顾客,只看不买,还不把人家气死呀。”
      “我......嘿嘿,嘿嘿!”秦山一手接过书,一手挠着头皮孩子样嘿嘿、嘿嘿地傻笑。
      “你怎么样?没出来做事吗?你们家......”
      “噢,我在学校做文书,我大哥已经偷生了三个闺女了,现在好歹有个村子肯收留他们,唉,这还是用......我都不好意思说出口,还是把妮妮送给人家做......咳!算是童养媳吧。我大姑村里村支书的矬儿子。大概有二十五六岁了吧!”
      “妮妮?!她有多大?八九岁的孩子!童养媳?!都什么年代了,荒谬!你们真是!”
      “唉!我又有什么办法呢?大哥认了死扛,死也要生出个儿子来。不说我们家了,那些烂事提起就头痛。你呢?这些年一直在外面,做什么呢?看样子挺不错的。呵呵!”秦山不能自禁地又看了看春梅。
      “我啊,下学以后,去烟站点过烟叶、砖瓦厂打杂工、养鸡场养鸡、商店售货员、工厂统计员,现在嘛......”
      “现在做什么,在哪里?”
      “呵呵,你跟我来。”
        秦山跟着春梅走进老母庙用玻璃钢瓦搭建而成的成衣市场,花花绿绿的女性服饰迎面扑来,摊主们殷勤地招揽着,秦山很是窘迫。他看着春梅大方熟络的样子很是纳闷:“你怎么知道有这么个处出的?我在市里连上学加工作大概待了有五年的时间了吧,居然不知道老母庙还这么繁华。”
      春梅白了他一眼:“谁像你,死抱着喝进肚子里的那点墨水,整日价学校书店、书店学校一条直线。老夫子的忠实门徒!放眼看看,难道咱市里就只一个老母庙?”
      “咦?你怎么就像钻我肚子里的蛔虫,对我了解的这么清楚。”
     “还蛔虫呢,低头看看你自己的衣着发式!”
       秦山搔着头皮,看看自己再看看周围的人。
       说话间已经走出了服装市场,进入一条更加繁华的街面。这大概是一处综合性商业街,饭店酒馆商店发廊......各种招牌鲜艳夺目,人员川流不息。“这都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我怎么不知道?”
     “甭问了,请吧----”春梅在一个悬挂着“剪剪美”招牌的美发店门前站住,伸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笑呵呵地看着秦山。
      从玻璃门外看进去,里面摆了四张理发椅子,两个穿白大褂的小姑娘为顾客做着发型,手法敏熟。一个正在清理卫生的小姑娘看见他们,迈着细碎的步子小跑过来开门喊着“师傅回来了!”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5
七)

      春来暑往,秦山已不满足于每晚几个小时的见面,上班时间也甜滋滋痒酥酥的像被只小猫爪挠着,他时刻都在想象寻找理由和春梅独处,可是小小的美发店里又总是人来人往,其实春梅同样也是渴望着......但是他俩谁都没有去捅破这层薄薄的窗户纸。这天星期天正好是春梅二十二岁生日。秦山早早的来到春梅的剪剪美美发店约春梅出去玩。
       “怎么想去哪个书店?”春梅看着秦山的眼睛俏皮的问。
       “甭问,今天你只管跟着我走就是了。”
        春梅看着秦山神秘霸气的样子,笑说: “好啊。那得蒙了我的眼睛才行,要不你可管不住我这嘴巴。”秦山双手一拍,兴奋地说:“啊哈,好主意,好主意!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眼珠子骨碌骨碌在屋子里睃视了一圈,选中一条粉红丝绸围巾,对这几个小姑娘喊:“对不起了姊妹们,借用一下,回头我请客!”
      “不行,不行!得把话说明白了,到底是借丝巾还是俺春梅师傅?哈哈哈,哈哈哈......”
        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里春梅坐上秦山的自行车后座,走了。过一会儿,秦山停住车子故作严肃的样子,拿出丝巾:“来,我给蒙上眼睛。”春梅也使劲绷住笑乖乖伸头过去。
       “不许偷看啊!”春梅心里忽然涌出一个很愚蠢的念头:他若就此把我卖了,我肯定也会毫无怨言的了。

        春梅闭了眼睛双手拽着秦山的衣襟,坐在后面,越走越静,感觉他们好像来到了一个只有花香鸟语却没有人烟的仙山孤岛上。秦山停下车子,扶她下来,然后穿过一道窄窄的小门,春梅的手放在秦山温热的大手掌里,随着他的意愿,忐忑而又期待缓慢地走着,走着,跨过一道门槛,然后站住秦山给她拿下丝巾。
      “挣开眼睛啊!小傻瓜。”声音微微的颤抖着。
      “啊!”眼前,一张小小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个心型的生日蛋糕,上面点缀二十二只跃动的火苗,艳艳妍妍的,映红了......

      
      春梅娘脸上笑吟吟地分糖递烟,春桃和春花来来回回不住宣茶倒水,两个女婿也跑前忙后的忙活着。春梅爹逗弄着两个外甥玩。宽敞明亮的大瓦房里,挤满了前来讨喜的人。

       几个小姐妹刚一停手,就引来一片啧啧称赞声。
     “啊呀,真好看啊!......看看哪个电影明星敢跟咱们春梅比美!......就是,就是!哎,你看这裙子,就像戏文里唱的那样,剪下蜻蜻翅翅做罗纱,哎呀,真的比蜻蜻翅翅还俊呢。好看。......裙子?别老土了,人家这是婚纱!......春梅的脸色,粉淡淡的就是那春天里的喇叭花。......这么多嫁妆啊......想想我们出嫁那会儿......呔,那怎么能比,一筐地瓜干就换个媳妇.....嫁妆,美得你!后悔下生早了吧?.....春梅娘有福,闺女一个比一个有本事.....是啊,只可惜欠缺了一点,要有个......”
     “狗剩快过来,讨姐姐的喜糖吃!”
       在大娘婶子的嘈杂吵嚷声里,春梅被一声细弱中气不足的讨喜话牵过视线:一双小手伸过来,十根手指根根肿胀的象冬天里没有收藏好的胡萝卜。春梅心头一颤,细眼看去:孩子尖小的头顶上稀拉拉的竖立着几根枯黄头发,一张姜黄色的薄皮松拉拉地包裹着皮里面的骨骼,孩子的眼睛正对着自己。春梅的眼前一花,前些时候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的一组展示干枯河流里众多瞪着鼓胀干涩眼睛的死鱼的画面突然冒了出来。

      
      秦十六老婆虽然看上去苍老了很多,但是身子骨依然硬朗健壮,都说看样子能活过一百岁呢。今天对她来说,可是天大的喜事。孙子结婚当然值得高兴,但是更让她合不拢嘴事儿憋在心里头自个儿偷着乐呢!大孙子秦卫东奋战十年终于如愿以偿生了儿子,现在是真正的四喜同堂了。她抻抻唯一一件没有补丁的大襟褂子,调好坐姿喜滋滋地等着小语录和她媳妇过来点烟敬茶。
        秦山手执茶壶斟满一杯杯茶水,春梅双手端起来,嘴里甜甜地喊着:“嬷嬷您喝茶。”然后爹、娘、大姑、二姑、三姨四婶大爷叔伯的依次敬过。秦十六老婆端详着孙子媳妇:脱去婚纱的春梅换了一件大红绸装套裙,细腰宽臀胀鼓鼓的胸部,嗯,看这身胚保准是生男孩的料。

      
      一九九二年十月二十一日凌晨三点秦山被挡在了医院产房门外,在他忐忑不安的等待中,产房里不断传出撕心裂肺的疼叫声让他坐立难安,不自觉地攥紧拳头绷紧肌肉,可惜这个时侯的他空有一身蛮力,却也不能替春梅承担分毫。四点十六分秦山拙笨的从护士怀中接过女儿,大概粗壮的胳膊生硬地抱姿妨碍了宝宝的舒适,小小的脸蛋上紧蹙眉头、张着通红的小嘴巴“哇哇”地哭个不住。然而宝宝一到春梅怀里,就非常安静乖巧了。

      “你在偷笑什么?深更半夜的咋还不睡觉?”初为人母的春梅觉睡的格外警觉,夜里总是要醒几次,可每次睁开眼睛却总是发现老公秦山带着一种近乎失控的迷醉的笑容注视着自己和女儿。
       “我就是想笑,想大笑!想对着天下所有人喊,我当爸爸了!你看我的宝宝,我们生命的延续!神奇无所不能的造物主!我有一种冲动,要跪下来感恩,感恩天下万物苍灵!我的妻子,我的女人,你还不清楚你有多美,你们是多么的伟大!当你睡着了的时候,你身上就会散发出一种神圣的光环---我和我们的女儿都庇荫在你的光环里,真的。”
       “癫狂!幸亏生个闺女,若是儿子还不得乐疯了你啊!”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5
(八)

  生活中有很多事情就像涓涓细流一样,一经溜走,便不可捡拾。很多事物也是在潜移默化中悄无声息的转变。书婷两岁的时候,学校整编,编制之外的秦山自然被整编出局。春梅就把美发店盘了出去,帮老公打理他在学校对面新开的这家学生用品商店,相夫教子一心一意地扮起了贤妻良母的角色。日子就在幸福琐碎中悄没声息的划走。仿佛昨天书婷还是个牙牙学语蹒跚学步发起脾气来眼泪鼻涕一大把的丑小鸭,只眨眼间就变成了满脑子神气幻想看到花裙子漂亮发饰就挪不动脚步的六岁小女生了。写写画画,屋子里墙壁上到处都涂上她的手笔。

    一九九八年书婷六岁,春梅又怀孕了。孩子六个月大的时候,他们去做完第二次B超检查,晚饭后春梅很快就睡着了。秦山则用犹豫难以抉择的眼神盯着春梅看了大半夜,至春梅惊醒,触到老公的神情很是惊讶。然而秦山说出的话语就不止是让她惊讶了。
       “咱不要这个孩子了吧!”春梅伸手摸摸秦山的额头,不热。
        “今天给你做检查的医生是我的同学,她告诉我说是个女孩,这可是唯一的一次机会了。”

    秦山说这话的时候,春梅肚子里的孩子大概刚刚睡醒,正在伸胳膊蹬腿打哈欠吧,感觉好像用力猛了狠劲地踹了春梅一脚。春梅没言语只把秦山的手放在自己的隆起的小腹上,让他感受孩子强劲的律动。秦山就不再言语了。可是从那以后,他的心事明显的重了起来。到小女儿书铭满月后,秦山把店里的事情推给了春梅,自己应聘去一家大公司上班。

   书铭周岁生日那天,前来贺喜的亲朋好友占了酒店好几个单间,却一直没等回孩子的爸爸。打电话过去,手机不接,消息不回。春梅抱着孩子,笑嘻嘻地挨个单间敬酒,替秦山道歉。席散人空,春梅看着大姐春桃临走时欲言又止欲止又言的为难样子,就宽慰大姐,“没事的大姐,墙打百遍还透风呢,我不聋也不瞎,可我坚强着呢!”春桃叹着气上车走了。

   直到深更半夜秦山才喷着满嘴酒气回家。“春梅,你不要怪我,想我秦山堂堂七尺男子汉,会生不出儿子?!笑话,我哪里比别人差!?春梅,你记着,无论以后发生什么事情,我,秦山永远,永远是爱你的!实话告诉你,现在我不过是借她肚皮用用。放心,你就放一百二十个心在肚子里,一旦生了儿子,我立马让她滚蛋!春梅,我把儿子抱回家,让他,不!是我们爷俩给你当牛做马,报答你的恩德。春梅你大量.......”

   春梅抬起手臂,却没有打下去。第二天天刚放亮,他们就悄悄去办理了离婚手续。为了两个女儿,也为了双方的父母,春梅谁都没告诉。

   春梅扬起的手臂没有落下,秦山的半边脸还是挨了清脆的一响。手起掌落,那个女人挎起坤包独自去医院做了人流,然后潇潇洒洒的道声“拜拜”转身走了。

   由于秦山工作扎实,业绩突出,得到去省城总公司发展的机会。但是不管在哪里,离婚后的这四年里他和春梅都小心翼翼的维持着一对好夫妻的形象,以至于十岁的书婷总是以爸爸妈妈的和睦美满为荣。

  “爸爸回来了,爸爸回来了!”四岁的书铭拍着小手,欢快地喊叫着,正在写作业的书婷扔下铅笔就迎了过去。
       春梅洗把手解下腰间的围裙,从厨房里出来的时候,又对着镜子理了理自己的头发。“不是说明天回来吗?”看着秦山怀里抱着书铭手里牵着书婷亲亲这个的小嘴拂拂那个脸蛋。眼眶一热,视线就有些模糊。
       “公司正好派我来这边处理点事,就提前回来了。”
      “哦。我做饭去了。”春梅转过身去。“别,今天我请客,告诉爸爸,想吃什么?”秦山一把拽住春梅,又刮着书铭的小鼻子问。
       “我吃肯德基。”
       “不,吃汉堡包。去超市玩跳跳车。”
       “呔,就知道超市,吃汉堡要去麦当劳肯德基!我们好多同学都去过。”
       “好,好。今晚想去哪里咱们就去哪里!”
         回家后,俩人看着熟睡中仍带着甜甜笑意的一双娇女,秦山把春梅的手捧在胸前说:“春梅,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就原谅我了吧,我保证以后决不再犯浑了,等嬷嬷过完百岁寿辰,咱们去把复婚手续办了吧。”
        春梅别过头去,不看秦山的眼睛。却也没有抽回自己的双手。只管把声音含在喉咙里说:“时候不早了,你去那屋睡吧,我在这边和孩子一起睡。”秦山双臂一环把春梅揽进怀里拿出一副无赖的样子“可以,可以。但是你得送我过去!”
       春梅一觉醒来,已是凌晨四点多钟了,挣开眼睛触到秦山看自己的神情,身心一阵激荡生出一种错觉,仿佛时光倒退,又回到了自己初为人母的那一夜。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6
九)

      下得车来,书婷抱着一个大生日蛋糕,书铭小手也没闲着,包包里装着她和姐姐送给老奶奶的贺寿礼,“松鹤长寿图”。那是由书婷勾线,书铭填色,姐妹俩人整整忙活了一个礼拜才完成的。春梅和秦山拎了大包小裹笑呵呵地跟在后面。进屋刚坐一会儿,秦海三口也过来了,他们小女儿比书婷小两岁,大女儿姗姗十八岁,已经在外贸上两年班了,三个小姐妹一见面就叽叽喳喳玩在一起。秦山笑嘻嘻的看着她们。

     “嫂子,姗姗呢?礼拜天也不休息?”
     “那有什么礼拜天,外贸时间卡的可紧了,每月必须上足三十天,不管你是什么原因请假 ,缺勤一天就扣工资二百!”
       “哎呀,女孩子身子骨娇气,总是事情多一些,一个月里没三两天的假期怎么行?这规章也太没人性了吧!”
      “是啊,有一次姗姗一个多月没回家,连个电话都不打,我和你二哥急得不行,就去外贸看她,你猜怎么着?我们去得挺早,却在门外整整等了一上个午,门卫说还在上班。只要有个确信儿,我们也就放心了。等中午好容易见到姗姗,小妮子却总共说了不过三句话。哎呀我心那个疼啊。”
       “怎么了?”
        “‘爸、妈您怎么来了?哎呀,我已经三天三夜没合眼了,晚上八点还得上班。我困死了......’一口方便面还在嘴里呜啦着呢,倒头就睡着了。我站在那里张着嘴还有一肚子的话没开始说呢,你二哥碰一下我的脚尖小声说‘先出去吧,你看---’我顺着他的眼神看,哎呀,刚才还在往嘴里扒拉饭的六七个小姑娘都躺在各自的床铺上早就呼呼睡着了。”
       “那些大老板只顾着从工人身上轧钱,劳动法到他们那里简直就是聋子的耳朵,哪一天咱们国家的法律法规真正完善健全到一个有法必依违法必究的时候,哪天他们身上的人性就自动复活了。”秦山插了一句。
       “这可不把孩子累坏了?婷婷她爸,你熟人多,给张罗个好的厂子不中?”
       “中!嫂子。回头我给留意着点。好单位是有,那些外企都张着口聘人才呢,可惜姗姗学上少了,那会儿就该听我的,让她多读两年书。”
       “咳,谁知道呢。姗她爸说女孩子能认得自己的名字就行,读书多了没用,又不能当饭吃,谁知现在还真得靠它吃饭了呢!”
       “可不是嘛!我和你爹老眼光了,你们年纪轻轻的也不看的长远些,苦了孩子。唉!时候不早了,我先去厨房收拾着,哎呀你爹个老东西去趟菜园子怎么这么邋遢啊?”
        “我们一块去吧,娘。”

   “快点,小语录!小语录!”秦山爹喊着他的乳名从外面惶惶急急地跑回来。
        “咋啦爹?”
        “快去,你狗剩婶突然人事不省昏过去了,医生说得快送医院才行,又怕拖拉机三轮颠得厉害跑得也太慢。我想正好你在家,就跑回来喊你。”
        “噢,那我去了爹。”
       “他爹,厉害不?”
       “谁知道呢?这次怕是病得不轻,一直那么病怏怏的......哎呀,我的菜篮子还扔大街上了。”一拍脑瓜急急忙忙地走了。
        “铁蛋婶那孩子......狗剩?我还是结婚那年见过他。”
       “唉!论岁数今年也二十了,可那身子骨长的,咳,还木赶上婷婷那么高。整天吃药打针,从生下来就没让他爹娘消停过。”
       “狗剩婶这辈子白白叫孩子拖垮了,这会儿逮着谁就缠着谁给狗剩说媳妇。村子里只要有娶亲嫁女的,晚上必定背着人偷偷抹眼泪。”

  正说着。玲子一家也大包小包的回来了。“哈哈,掌勺师傅来啦!”
       见二嫂三嫂都在厨房忙活,玲子女婿忙挽起袖口嘴上却刷着赖皮儿推卸晚来的责任:“我说早点来,可这娘俩一大早上的功夫就只忙活着穿衣打扮就是出不了门。”
       “还说,衣服就挂在你眼皮底下,也看不见,破袜子烂裤头都得让我找。咦,儿子哪?”
      “娘、嫂子你们看看这妈妈当的,儿子早跑他他姥姥屋里和婷婷她们玩去了都不知道。”

    “小玲回来了?”秦山爹挎一篮子脆生生的青菜从外面进来,笑呵呵地问。
      “爹!”
      “老东西,都是有儿女的人了,还喊他们小名。拿篮子菜去了一上午,逛县城去了啊?”秦山娘把青菜从篮子里一样样往外拿,抬眼嗔怪地瞅了老伴一眼。
      “嘿嘿,自己爹娘都不能叫,起了做什么?那些让三叔家的小牛犊糟蹋了,我又另去了趟菜园子。”
     “娘,说什么呢,你总不能喊我......”
     “小什么他娘!......老李儿家的!”玲子还没说完,就被女婿抢过话头学着早些年村里那些老嬷嬷喊自己出了嫁闺女的样子拖了长长的声调喊着。玲子追了女婿打,春梅和二嫂笑的前仰后合。

     “哎哟哟,这一大家子都全了啊,敢情就外了我们?!秦卫东,我把你个后娘养的!”
      屋子里的声音忽然都沉寂了。堂屋里孩子们的嘴巴还没合拢,童声童气的生日歌一下子卡住了,就像录音机突然断电一样。紧接着秦十六老婆柱着拐棍颤颤巍巍从堂屋里跑了出来,嘴里喊着“宝儿,我的宝儿可回来了,快!快!让老嬷嬷亲亲,抱抱。哎呀我的心肝儿宝贝独苗苗蝈子腚上的一根毛。(蝈子:秋虫的一种)可了不得,我们老秦家的根啊!”

       虽然同是妯娌,对于大嫂,春梅也只是十八九年前存于记忆中的形象了。那是一个高高的个头、胖胖的圆脸,扎着两条黑黝黝的齐腰长辫,辫梢剪得齐刷刷干净利落的淳朴少妇。碎花对襟小褂,笑起来一对酒窝两颗白莹莹的虎牙。当时虽然因为那张纸条的缘故,春梅对她总是怀着敌对情绪的。然而真正面对那双忽闪忽闪黑金珠样的眼睛,却实在让人生不出恨意来。而眼前的妇人,春梅实在无法和记忆中的山英对上号。唯有从躲在她身后男孩的眉眼里还能叫人联想一二。
       秦十六家的张开干瘦的五指,就去抚摸扭扭捏捏躲在孙子媳妇山英身后十二三岁的半大小子。满头银丝干瘪的老脸紧跟着挨了过去。一点儿也不理会孩子嫌恶的神色。冷不丁被孩子一口唾液啐到脸上。

       “小鳖犊子,你!......”
       “秦卫东,你敢!”一声断喝,山英低下头毫无顾忌的教儿子:“去吧,老家伙有的是好东西。”秦卫东扬起的手臂在半空中顿了一顿,头无力地垂了下去。
       “不打紧,淘气点好,这才象男孩子嘛!”百岁老人在一家大小跟前丢丑,不怒反喜。

   秦山从乡镇医院回来,车子刚刚停稳,书铭就撅着小嘴跑了出来,眼睛里包着两汪盈盈欲滴的泪水。洁净的素花纱裙上沾染了大片汤菜渍。“哎呀,怎么了,我漂亮的小公主?”秦山不问还好,一问,书铭就趴在爸爸的肩头呜呜呜呜哭起来,怎么哄也不住声,直到哭累了才在秦山怀里睡去。

    玲子女婿和春梅为着热闹就把两张桌子并排着摆在一起。小孩单独在东屋炕上摆一小桌,可是只待一会儿,就碗碎汤撒,满桌狼藉。小孩子们就回到自家大人旁边,都嘟着个脸儿不说话。小理想“噔噔噔”从里间跑过来,“理想,嬷嬷的心肝儿,快来老嬷嬷这边坐。”秦十六家的伸手拉把孩子过来,乐呵呵地端汤递水夹菜,很快鸡鸭鱼肉就在小理想的前面堆成了个小山。开始孩子还来者不拒津津有味地吃着,后来只眼馋肚子盛不下了,筷子就在满桌子的盘盏中挑挑拣拣。但却是吃得少扔得多。这会儿大家都在等秦山,酒席还没开始呢。

   秦十六家的这样的大席面一辈子也没吃过几次,加上平时节俭惯了,眼见着这么些好东西糟蹋了怪心疼的慌,捡起小理想刚刚扔下的一块鸡腿肉说:“乖乖,理想宝贝儿。看多好的一块肉啊,来吃这个。”孩子斜着眼看了看,伸手接过来却尝都没尝,就朝秦十六家的脸上扔过去。

    秦山和春梅去西屋放下书铭  刚好走过来攥住小理想上扬的手臂很慈爱的看着他“咦,小孩子怎么可以这样没礼貌呢?快给老奶奶道......” 话还没说说完呢,一口混合着食物残渣黏稠稠的唾液啐到他的脸上。
       “你......大哥!”秦山的脸由青到红由红转成绿霎时间变了好几变 。
         这会儿秦卫东也坐不住了,他“霍”得一声站起来“畜生,简直无法无天了!我打死你!”
        “你骂谁畜生,唵?秦卫东,你才是畜生!你们全家老老少少、祖宗十八代都是畜生、一窝子畜生,畜生娘养的!”
       “你......你.....你......”秦十六家的颤抖着手指,指责的话语却不知被什么东西噎住喉管。她一生好强,在她跟前儿子媳妇从来不敢说半个“不”字,东邻西舍也只有她欺人,没有人欺她的份!
      “你什么你!你更不是好东西。哼哼,你好好活着等,等我把这些年在外头吃得苦受得气要一点一点从你们身上抠出来!呵,你们倒好在家舒舒服服过着安生日子,凭什么就把给你们接宗传代的帽子压我头上?!你看看,一个个西装革履胖耳大腮的,”她用两个手指捏着秦山胸前的领带抖抖“同是一个爹娘养的,挣开你们的狗眼看看,看看秦卫东那个鳖样!路上碰着了,你们喊他大爷不?唵!我们吃的什么苦,那也是人过的日子!你们哪个试过?尝过?!拿开你的狗爪,怎么着还不让人说话了?秦卫东你个狗娘养的!”她狠劲摔脱老公的手“挺着个大肚子躲躲藏藏,撕心裂肺地生下来,一看丫头片子,眼都顾不得眨一下,送人!秦卫东你一窝子狗娘养的!那个孩子不是从娘身上剔下来的心头肉,半夜三更,奶涨的梆梆硬的疼身边却空落落的。老东西,你也从心头挖块肉试试,啊!这一顿饱了,下一顿在哪里?在哪里啊?耗子过街,哼哼!好歹它们还有个藏身的洞,我呢?----撵得急了,我倒真巴望着有个地缝钻进去!秦卫东你个死尸!跟了你哪一夜睡过安生觉?是,我这两年刚有个安稳日子过了,可那是怎么来的!秦卫东我把你个遭天杀的,那是拿我闺女的命换来的!我闺女的命啊!你知道不?知道不?!”
        她转着圈子,手指胡乱地戳着,神色狂乱:“啊.....哈!哈!我闺女十五岁不到就养了孩子了!十五岁啊!我是畜生!我他妈的全是畜生!好了,她死了,现在她死了!----都如愿了是不?我又没个安身的窝了,你、你们都称心了是不?你们笑啊,笑啊!哭什么哭!秦卫东你个窝囊废!抬起你的狗头!”她癫狂地撕扯着趴着桌子上哭成一滩烂泥的老公。
      “妮她妈,妮妮好好的,你咒她做什么?还是个孩子呢!”
      “你滚开!”山英胳膊一扒拉,秦山娘不及防备一个踉跄,幸亏秦海离的近,一把扶住。
      “嫂子,你......”
     “你闭嘴,秦山?大款了不是?有钱没地儿花了?住洋房,开小车,大小老婆三四个不是?呵,就你腚沟里那玩意儿长花?有钱,有钱给你大哥俩花花!要不是这些人拼死拼活挣工分供你上学,能有今天吗你?我告诉你,今天回来,就不走了我还!老不死的,”她指着秦十六家的“这房子是不是在老屋上翻盖的!?是?是你们就得给我滚!立马滚得远远的。秦卫东是不是你的长孙?是?那这四间大瓦房就是我的!”

     说到房子,大家就都扭头找春梅,春梅不在又都看秦山。这房子是秦山和春梅结婚第二年翻盖的。但是大家都知道那时的秦山一月只拿六十元钱工资,而且几乎全部交给家里填进了大哥一家逃避计划生育落下的大窟窿。盖房子的钱当然是春梅开美发馆挣来的。

      春梅在刚一吵吵起来就领了书婷去西屋抱着书铭和玲子他们一起去了二嫂秦海家。她才不愿孩子单纯幼稚的心灵触及到这些龌龊的东西呢。
      “要什么我都能答应你,可这房子不中,这是春梅......”
     “不中?不中我就不走了!我死也死在这里!我找根麻绳吊死在大门楼子中间,你们全家合着伙欺负我,我不活了,我,我一头撞死在这屋里头......”说着话就一头顶在亲十六家的身上,鼻涕眼泪的乱抹。
      “够了,嫂子!”秦山提溜起山英的胳膊一甩。不想山英一百七十公分的个头,身体还没十五六岁的孩子重,一下子被惯到屋角。嘴唇被小方凳磕破了皮,很快就肿胀起来,细小的血珠渗了出来。

       这下可戳马蜂窝了,山英索性躺在地上撒泼耍赖嚎啕大哭。秦山已经是手足无措了,这时他嬷嬷又反过来埋怨秦山,左手臂冷不丁又被冲过来的小理想狠狠咬了一口。狼狈气恼,秦山一甩手臂走了。秦海也跟了出去。秦山娘想把山英拉起来,却被她一脚踹倒,轻易不动怒的秦山爹也火了,扶起老伴:“走,语录他娘。我就不信了,好胳膊好腿的,离开这房子,还死人了不成?!咱们走!”
     “咱去哪里住?人家老二盖房子咱们没给添置一砖一瓦,万一老二媳妇也......咱们这张老脸可往哪里搁?”
     “咳,咱们不去老二家掺和,老五姑不是还给伦子叔公留着房子吗?咱拾掇拾掇先去住着。”他又回过身来扶着秦十六家的:“娘,走咱们一块去。”
      “我不去,我要和我重孙子一块住!”
       “那,那等我修补好了再说吧。这么些年没见烟火了,语录他娘,卷卷铺盖走吧!”秦山爹看娘这么坚决,就拽着老婆走了。

      村子里所有秦姓中,秦十六是老五姑最近的一个侄儿了,一九八一年接近年关的时候,村子里的人们忽然想起好多天没见到老五姑去村口井台洗衣服,秦山爹过去的时候,还剩一口气的老五姑攥住他的手,把守候伦子和延续他们家香火的担子移到他的肩上,连同这间四面透风的土房子。
       老五姑姓秦却没有名字,因族里排行第五。爹娘在的时候,喊她“五儿”,她们这支在村子里的辈份极大,和她同龄的甚至岁数大她很多的都得称呼她“五姑”,五姑一直没出嫁是名副其实的老大闺女,因为她是家里的长女,伦子却是家里的老小唯一的男丁。爹娘走得早,给弟弟娶妻生子延续香火的重担自然就落到老五姑的肩上。只可惜伦子在十九岁那年因本村一个姑娘的背弃,一跺脚去了东北,此后音信杳无。

   秦山憋得面红耳赤吭吭哧哧把大嫂占房子的事告诉春梅时,像做了错事的孩子,低头耷拉脑等着挨训。春梅听了也只是淡淡一笑“还当什么大事呢,不就一处房子吗?谁住着还不是住,反正咱们又不可能回去。”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6
(十)

    转眼之间书婷已经小学毕业,升初中的这天,秦山特意回家宴请了书婷的任课老师。第二天正好是双休没走,天刚蒙蒙亮,二哥秦海和嫂子就早早的来了。秦海停好摩托车,小心翼翼地扶粗壮浑实的老婆下来。
      看着秦海的谨慎样春梅就笑着打趣:“二哥,嫂子什么时候这么宝贝了?”
    “哎呀,咱嫂子这会儿可是重点保护对象,马虎不得的啊。还没吃饭吧?快进屋里。”秦山从厨房里走出来说。看春梅纳闷,一笑“昨天忘记告诉你了,嫂子怀孕了,要我领他们去查查是男孩还是女孩。赶紧收拾收拾咱们一起去。”
       “什么跟什么啊,姗姗都处对象了,净瞎扯。”春梅笑着给了秦山一拳头。
        “我说什么来,年纪一大把了,还......惹人笑话!”
         秦海赶紧接过话头:“春梅你是没回去看看,人家那些胆儿大的儿子都满街跑了。趁上头抓的不紧谁不赶快生?村子里年龄比咱大的小的都有。”
       “是啊,原先我是死活不想要,可你二哥说,人家结了扎的还找关系走后门的去复扎呢。又不用复扎咱们为什么不要呢?想想也是,这人拼死累活的一辈子图个啥?有了儿子才有盼头啊!春梅趁着年轻,也赶紧的生个吧。反正是托人,干脆把环取出来了算了。”
      “就是,就是。”秦海附和着老婆。
       哥和嫂子说话的时候,秦山一直观察着春梅的反应,见她脸色渐渐阴沉了,忙打着呵呵说:“以后再说吧。今天先把嫂子的事弄明白。”

    秦山送哥嫂回村回家时就已经很晚了。书婷和书铭早就睡着了,春梅躺在床上看着书等他。“老婆,B超结果出来了,嫂子怀的是个男孩!”秦山脸上挂着掩藏不住的笑意,兴奋霸气地捉住春梅的唇亲热。唇舌翕动之间就有股刺鼻的酒气涌出来。

   秦海两口子小心翼翼的伺候着老婆肚子里的孩子,苦熬苦盼终于等来了孩子宽厚洪亮的哭声。孩子六日这天,秦十六家的拄着龙头拐棍早早的就坐到秦海家西屋的火炕上了。老人耳不聋眼不花真可谓精神矍铄。上午八九点钟的时候,亲朋好友前来贺喜的基本到齐了,大家就在西屋炕上闲啦呱。得着空儿秦十六家的攥着春梅和秦山的手就不放了,一个劲地叨叨“得好好祷告祷告老天爷,让我再挨靠个三五年,等抱着你们的儿子,我这辈子真就心满意足了!呵呵!”秦山看看春梅没有言语。秦海丈母娘拉过百岁老人的手笑着说:“哎呀,看老婶子这身本,再活个十年二十年的也没问题。”在一片喜气洋洋的笑声里众人都随声附和着。

  “真是怪了,让孙子折腾死也是好!”秦山娘把声音含在嗓子眼里小声嘟囔了一句。
        吃过中饭,送走疏远些的亲戚,大家说说笑笑没察觉到天就擦黑儿了,秦山娘挂挂书婷和书铭,看秦山刚一放下筷子,就催着他们快走。秦山和春梅就把秦十六家的送回家看着她脱鞋上炕睡下,春梅拿出五百块钱,秦山就说:“嬷嬷你放好了,看看想点吃什么就买来吃,别太省了。”回去又把爹娘送回到他们的小黑房子啦呱了一些时候才开车回市里。临走春梅又给他们悄悄放下了一千块钱。

      回到家里书铭已经睡了,书婷听到他们回来,就穿了睡衣跑过来问:“妈妈,你说明天我该送给王小丫点什么礼物好呢?”
       “做什么,同学过生日吗?爸爸给参谋参谋。”
      “切,谁还有心情过生日,失学了都!”书婷瞥了秦山一眼,好像是大人在责备说话无深浅的孩子。
      “失学?为什么?不是那个老和你争第一的王小丫吗?”春梅很是意外的问。
     “就是她。连第十一都轮不到她了,还争第一呢!”
     “啊?怎么回事?”
      “不是都想儿子吗?王小丫的妈妈给她们生了个弟弟后,小丫回家就得烧水做饭看孩子,作业写不好,书给弟弟撕了都不敢言语。她那个破弟弟那么淘!现在更好了,她爸爸说了‘女孩子上那么多学做什么?别上了回家看弟弟,腾出时间好让他妈妈去打工挣钱。’学费也不给她交了。老师天天找她要,爸妈又不给。羞死人了!”
     “爸爸。您不会也像他们那样再生个弟弟,不要我和姐姐了吧?”书铭不知什么时候也醒了走过来偎进妈妈的怀里。
       春梅两只胳膊一用力箍紧了怀里的书铭亲了亲她的小脸蛋:“不会,你和姐姐都是爸爸妈妈的宝贝蛋。是不?”她转过头眼睛盯着秦山问。

       安顿下两个孩子,他们刚迷迷糊糊睡着,手机响了起来。是二哥秦海,“嬷嬷老了。电话里头说不清楚,你们快点回来。”“没听错吧?不对啊,咱们临走的时候还好好的,这才过去几个小时?”两人揣着个闷葫芦回到家里。进门一看,心里就明白了八九。秦山和春梅对看了一眼。
        嫂子山英跪爬着,扑过去一把箍住秦山的小腿,鼻涕眼泪横流声嘶力竭“他小叔,好兄弟,你们都是好人!抬抬手放过他吧啊?他还是孩子,他才那么小还不懂事他真不是故意的。千万别报官!啊,啊!放过他吧。我给你当牛做马,你们绑了我去吧,绑了我去!啊......都怨我都怨我!要钱我给不就没事了吗?我混!我抠门儿!是我鼓捣着问老东西要钱的。不,嬷嬷,我的亲亲好嬷嬷,您向阎王老爷子求求情......您的心肝......牛头马面绑我,抓了我去.....我的理想,我的儿子.....她爹,她爹,”山英好像忽然抓住了救命稻草样兴奋“妮妮她爹,快去救救儿子。救救他......”声音又低了下去“求求他们,求求......理想,宝贝快来给你小叔小婶磕头给婶子大娘爷爷嬷嬷磕头......祖宗牌位,保佑.....保佑!”她松开秦山拉扯着被秦卫东横缠索绑了的小理想转着圈子挨个磕头。额头上带着殷红的血渍,春梅向前想扶她起来,却又被她抱住磕头求饶怎么也甩不脱。
      里屋的炕上,秦卫东浑身筛着糠双手抱住秦十六家僵硬的头颅,无声地瘫坐在满溅污血的被褥上。秦山一把采住秦卫东的衣领,眼睛里布满了通红的血丝直直地逼视了过去,牙齿咬得嘎嘣嘎嘣直响,抡起的拳头上青筋曝出。秦卫东耷拉着个脑袋不敢看弟弟的眼神,浑身软塌塌的没了筋骨。“咳!”秦山丢下大哥别过头去一拳捣在自己的胸脯上。他看看二哥带着嗓音暗哑地问:“咱爹娘呢?”
      “还没敢和他们说,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口。”
      “咳!出了这样的事,纸里是保不住火的,纸里怎能包得住火啊,大哥!!”他恨恨喊道。“天快亮了,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秦海看着弟弟,期待着他拿一个万全的主意。
      “事到如今,怎么办?怎么办??我哪里知道? 惯子杀子、惯子杀子,其实早就该知道的啊,混!走,去找咱爹娘过来吧。”
       虽然两个儿子已经和他们说了事情的大体经过,秦山爹看到屋里的情景,仍是情绪失控的仰天长叹:“老天,作孽啊!......”儿媳妇山英几乎是匍匐着爬过去搂住公爹的双脚磕头求饶。“起来!还不赶紧收拾收拾,就这么摆弄着好看啊!”秦山娘声音不大,在山英却是得了特赦令。秦山娘说完,就出去端过一盆热水,沾湿毛巾一声不响的为婆婆擦洗血迹。大家也跟着忙碌起来,收起染血的被褥,擦洗炕沿上的血渍,拾掇完凌乱的家具,等到要给老人穿送老衣裳的时候,秦山娘却哪里也找不到婆婆锁柜子的钥匙了,炕头席底墙角只要想到的地方都找遍了“能放哪里呢?”大家正在奇怪。
       山英忽然想起什么蹭到孩子身边悄悄拽了拽儿子的衣襟 :“你见没见过老嬷嬷的钥匙?”并小声警告“注意着点,事情还没过去呢!” 又提高了声音问:“理想!嬷嬷的钥匙呢?”
       这孩子早已没了起初的惧怕,站在墙角神情冷漠的注视着忙进忙出的一群人  。见大家的目光投过来就稍稍收敛下神情,做出一副害怕的样子说:“钥匙老嬷嬷放我书包里藏着了。”

      这时天已经朦朦亮了,街上不断有摩托车、三轮拖拉机、电动车甚至小轿车开动的声音传来。  “给他解开绳子吧。小卫东你糊涂!怎么就忘了惯子是杀子的道道呢!”秦山爹叫着儿子的小名眼睛瞪着山英说。
       草草办完百岁老人的丧事,秦家人个个如鲠在喉吞咽不得。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7
十一)

     “狗剩叔,我看婶子的病真不能再拖了,还是去市医院检查检查吧。”
    “唉,摁下葫芦瓢起来啊!他金凤姐,等我操持够了钱就去。真是纳闷儿平时也没少烧香磕头的,老天爷怎么净跟我家过不去呢?难道非得把心掏出来供给他才算得上心诚吗?!”
      “狗剩叔,这居家过日子,谁家还没有个七病八灾的。我看婶子要是能有个好的心情,身体自然就会强健些。凡是总是要想开些的好。”
      “眼瞅着你狗剩弟弟的岁数一天比一天大,这当娘的心事,你教她怎么去想得开?......他锦云姐,你听人家又娶媳妇了!”
      “咳咳!喂,你好,......我是。啊,......好的,好的。......嗯,我这就过去。”刘锦云放好手机回身嘱咐“狗剩叔你回去吧,别忘了早点给婶子检查检查啊。”

      “天天都是好日子......”宋祖英甜美的嗓音在村子的胡同口里欢快地飘过来荡过去..... 此时在狗剩爹的耳朵里却是另有一番滋味,他在“吱呀呀,吱呀呀”的抗议声里关上老旧木头门的门闩,一步一步走回被东西邻居高大房屋夹挤下的自家黑黑的小泥土屋子里。

       春梅站在门口目光追逐着远去的箱式小货车,看它汇入车流。恍惚一错眼之间,当年那条幽静的溢满书卷味道的林荫道已是车流如熙。
      “妈妈!”
        “嗯?”
        “屋子里都收拾干净了,咱们走吧!”
        “哦!”
        春梅看看书婷,一笑。欣喜里却掺杂了点点无奈和苍凉的况味。是啊,怎么能没有变化呢?那会儿还是自己的花季,而今女儿书婷的花季也已冉冉而来。

        她闭上房门上好门锁,一个被画在圆圈里面打着差号的“拆”字被重新愈合在一起。“十七年的光阴这便是一个结束了吧!”她心里默念着,一手一个牵起女儿走向泊在一边的红色QQ轿车。
       “妈妈,咱们真就不回来了吗?新同学新老师,都那么陌生,我有点怕......”
       “呵呵,傻孩子,怕什么呢?还有你爸爸呐!省城的教育条件比咱们这里好得多,不管怎样,你和姐姐都要好好学习,”她看看书婷,“婷婷,妹妹还小,要多帮帮她。记住妈妈的话了吗,嗯?”
       “妈妈,我知道!”书婷表情复杂的答应着。
       “噢,找爸爸了,找爸爸了!......”书铭拍着小手欢呼了几声,见姐姐和妈妈情绪不对,就顿住了跳跃的身形。

       春梅知道,车子一旦到达省城就是她必须做抉择的时候了。泊油路在她的车轮底下飞速的后退,但是她却必须朝前走。没有退路。   
       还是两个月前,很久没有回家的秦山回家后在客厅里只坐了一小会儿,就被朋友约去喝酒了。可是走的匆忙了,手机却忘在了沙发上。春梅听到铃声走过来,看到的却是这样一条信息:
       “亲爱的老公,什么时候回来?儿子又在踢我了,他想爸爸了,在向我抗议呢!”
       “亲爱的老公?”春梅惊愣了好一会儿,解不开什么意思,等秦山却整夜都没回来。第二天书婷和书铭上学走了以后,秦山才急匆匆的回来,从春梅手里接过手机就走,低着头对春梅说“对不起,春梅,我不能没有儿子!我真的没有你的境界高!”
        两个月的时间,春梅都在试着把书婷和书铭分开,这个她要,那个给他。可是两姐妹不在同一个城市中生活,长大以后,岂不要形同陌路?而且书婷已经进入青春期,正是情感敏锐脆弱的时候,不能离开妈妈。书铭又太小怎么可以离开妈妈呢?一个也不给,显然是不可能的。经营了十几年的店铺又因城市的扩建而被拆迁。自己的工作现在还是个问题。一想到孩子要跟着自己受苦受累,春梅更是无法忍受!若是两个都给他,含在心头的肉尖尖又教她怎么割舍的下?
       “不割也得割,不割也得割啊!”
        “割什么妈妈?”
        “噢,没什么,好孩子,要记得听姐姐的话啊!”
         好在书婷已经懂事了。春梅真没想到女儿小小的脑瓜里会装有那么多新鲜的思想。会那么懂事。时间一天天过去,书婷的假期转眼就到,可是高中去哪里就读,春梅必须快做抉择。难启齿也得启。没想到书婷的第一反应居然是责怪妈妈把这么多的痛苦憋在心里为什么不早告诉她。
       “妈妈我都十六岁了,不再是小孩子。虽然我没有经历过,但是感情的事没有对错,也是强求不来的。我们不会成为你们追求幸福生活的绊脚石的,妈妈!你们都不该心存愧疚,为了我们的幸福,妈妈您已经付出了那么多!妈妈......你不会责怪爸爸?我和铭铭无论在哪,跟着谁,都是你们的孩子----永远是!妈妈,亲情是永远不能割得断的。永远没有!”

      秦山领女儿去省城最有名的富华游乐园玩,春梅和那个女人做过一次长谈。在一间小而雅静的茶馆里,春梅对面的女人,个子不高,肤色偏黑,三十多岁的样子。小腹高高隆起,春梅猜测:大概有五六个月的身孕了吧?
      “是儿子?”
       “嗯,检查过了。”
       “可是,秦山已经有两个女儿了,你知道吗?”
        “知道。”
        “秦山的负担会很大的,况且你又是计划外生育,是违法的。”
        “这个不用我管,秦山总是有办法解决的。”
         “你爱他?”
         “嗯,很爱、很爱。从来没有这么爱过。”
          “如果,他仅仅是要你给他生个儿子,然后......”
          “只要他喜欢,他愿意怎样就怎样,我都会听他的,他爱的,我都会用我的生命去爱,他恨的,我也用生命去鄙视它。”
       “你这人怎么......咳!算了,不管怎样,你必须善待我的女儿!”春梅起身,结束了她的对话。

引用 可贞 2013-2-27 13:37
十二)

      回家的路上,春梅心里空落落,她忽然好想回家,回到那个黑黑的小土屋子里去。和爹娘睡在一盘暖暖的大火炕上,快要熄灭了的小小火油灯,三姐妹在一床被子底下嬉笑玩闹的情景一下子回到眼前。
       下午三点多钟,春梅回到村里。她把车子停在村口的水泥路上,这里,老五姑用一生守候的井台早已不见,替代它的是一座高高的“磨塔”。这些石磨是不知村里哪个有心人从四里八乡讨还来的,它们被层层叠叠磊在一起。带着岁月的沧桑,向人们诉说着它们的故事。春梅深信它们都是有故事的,而且阅历丰富。自古至今每一盘石磨都有千千万万个小脚女人被圈在它的方圆之内。这些女人用她们的喜怒哀乐延续了它们的生命;又用血和泪铸就它们的灵魂。
        一曲哀乐幽然响起,由飘渺到真实,从远到近一支邋邋遢遢的送殡队伍走过春梅的车子,在稀稀落落的队伍前头,春梅又看到了那双眼睛------让她一下子想起早些年在电视画面上看到的一组展示干枯河流里众多死鱼眼睛的画面。-----狗剩大睁着干涩空洞没有任何表情的眼睛,任身旁架哀的人(架哀:出殡的时候,孝子要由死者的娘家侄子扶持着,扶持孝子的人就称为架哀。)拖拉着朝前走去......

       春梅开车向村里走去,一辆呼啸着警笛的警车迎面驶过。远远地,一个女人哭嚎着的身形渐渐矮了下去。春梅按下车玻璃,静候警车过去。
        “合伙打劫,被人家咬出来了......听说还是个头头......这下可好了,少说也得蹲个十五、六年......看着就不是好东西,贼眉鼠眼的......你知道秦十六家的是怎么死的?!嘘......”

有人指了指春梅的车子,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一群人悄没声息的散去......
   

                                       (完)

引用 蓝桥 2013-2-27 14:05
先占个座位。
引用 丛中笑~ 2013-2-27 14:09
顶一个先,问候可贞姐!
引用 可贞 2013-4-1 08:42
蓝桥 发表于 2013-2-27 14:05
先占个座位。

{:soso_e183:}
引用 可贞 2013-4-1 08:43
丛中笑~ 发表于 2013-2-27 14:09
顶一个先,问候可贞姐!

{:soso_e178:}
引用 风中渴望 2013-4-1 10:55
我觉得是好小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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