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篱笆门子“吱呀呀”敞开,老五姑怀抱四鼻子小泥瓦罐肩上挑根黑黑黢黢的红枣木担杖,担杖的前头,勾着一只同样黑黢黢的木制水桶,担杖的后头,是一只用棉槐条子拧成的箩筐,箩筐里头盛满了灰黑洗的发白的碎衣裳片子。 每天,到老五姑出门去村口井台洗碎衣裳片子的时辰,村子里的青壮劳动力都下坡做活去了,学堂里的念书声参差涣散哇啦哇啦,从教室的窗户棂子里透出来。 “老五姑又洗衣裳去?”铁蛋爹从后面赶过随口问一句,就像一阵风消失在前面不远的胡同里去
了。 “唉......伦子到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早些时候回呢,还有我这把老骨头撑着这个家......娶上房媳妇,再生个胖儿子......唉......这要是再晚了,怕是连个落脚的地儿也没啦......”铁蛋爹早走的没影了,老五姑还是自顾自地絮叨着。一只过了冬的苍蝇疑疑惑惑地绕老五姑身前脑后转悠了一圈,“嗡嗡嗡”飞走了。 铁蛋爹脸上的笑纹皱纹开成一朵菊花,把一套从书记季福囤家借来的白瓷茶酒具,从小竹筐里小心翼翼地拿出摆在炕上,对同样合不拢嘴的老婆铁蛋娘说: “千万照看好了,这也就是我去,前些日子老于家办喜事,磨破嘴皮子木借出来。” “我说咱们将就着用就是了,又不是外人,本来就是咋家亲戚,熟头熟脸的咋还用那么多的讲究?人多手杂,万一有个闪失......” “呸,呸,呸!说什么呢,女人家家的知道个什么,今天能一样吗?--伺候儿女亲家,哪能随便马虎得?!”“儿女亲家,哈哈,哈哈!”铁蛋娘喜滋滋的学说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摆弄着白的耀眼的瓷壶瓷杯。“他爹,想不到咱们铁蛋这么快就长大了,哈哈......” “哈哈,可不,大的都娶媳妇了!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说着说着两个人又都把眉眼儿再往一块堆积了堆积,舒心舒意的大笑起来。 “吔!媳妇还没过门儿吧?笑的这个响,半个村子都能听得见!哈哈,哈哈......” “哎呀,十六嫂来啦,快坐,快坐!”铁蛋娘嘴里招呼着,手上忙不迭的把那套茶酒具端起放在外间摆供用的大木桌子上。这才腾出手来摸了摸抱在十六嫂怀里三两岁大男孩的小鸡鸡,笑着打了个响蛋。 “哈哈,这不是来了吗,给你送个大胖孙子,俺嬷嬷俩儿也顺便沾沾喜气!”说着话把孩子往炕上一推,拍了拍圆墩墩的小肉屁股“看我们这孩子,就是头小阔佬猪,那个能吃!小语录过来、过来,挣开兜兜,向你嬷嬷讨果果吃!”秦十六家的仰仗小语录是个男孩,在这样的场合办喜事的主人家都喜欢,就格外的实落。 小孩子不大听话,刚一挣脱胳膊肘的束缚就跑到炕里面却又被他嬷嬷硬拽到炕沿边,这才拉着自己怀前的小肚兜兜喊:“嬷嬷,吃果果!” 铁蛋娘喜滋滋应着,偷眼瞥一下孩子的肚兜,去到铁蛋新房的那间,敞开漆得红红的木头手箱子,很小心地避开几块花花绿绿的水果糖,伸手抓一大把花生棋子,在手里掂了掂又敞开指头缝漏下三五个,再掂量掂量,感觉不多就又抓上了两三个。 第二天分完“盘子”打发媳妇回门,还完借用的器具,铁蛋娘从怀里摸出一块带着体温的糖块,剥去粘糊糊的糖纸皮,塞进铁蛋爹的嘴里:“尝尝。幸亏我手紧,差点就圆不下场了。” “嘎嘣”一声,铁蛋爹把咬下的大半块糖又递回铁蛋娘嘴边说:“你也尝尝,儿子办回喜事!” “嗯,真甜!”铁蛋娘边咽着唾液边说:“十六嫂家小语录的肚兜兜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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