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是拙妇

　　我想我的拙罪不在我。一是天生，那是父母的事，或者是老天的事，总之和我无关，也不是我所能改变的；二是后天训练不力，妈妈因为我先天笨，帮她干活还不如她自己干省事得多，所以根本就不给我练习的机会，导致今天的我什么也不会做。现在每当涉及活计（主要是做饭）的时候，爸爸和哥哥总是爱抱怨妈妈培养不得力。

　　我对此一直不以为然。当今社会，像我这样的笨女子肯定不在少数，又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呢？不信考察一下：几人会女红，几人能下得厨房？能像我这样婚后给丈夫补补袜子，给孩子钉钉扣子，家里的衣服基本洗干净的已经很不错了。

　　我觉得自己并不是太拙，十岁的时候就会在自己衣服领子上绣上两朵小花，从此家里的枕头皮儿就都是绣了花的；十四岁的时候妈妈不在家，也曾独自拆洗了家里所有的被子，并且又都缝了起来；小时候每当过年都会捏蜡花，粉嘟嘟的像极了干枝梅；做拉花，把家里扮的节日气氛浓烈；还和弟弟合作扎红灯笼，红红的映一片雪；初中毕业的时候自裁自缝了一套裙子（只是是手工缝制，我不会用缝纫机，那是弟弟的长项，以前都是我指挥他将裤子杀得很瘦过两天再放得很肥，后来他逐渐长大便再也指挥不动了）……

　　所有这些证明我还不是笨得不可救药吧？因为那都是我爱干的，我的笨主要源自我不爱干的活。我最不爱干的事就是做饭、下厨房。

 

　　小时候妈妈让我刮土豆皮，我总是嘟囔：我最不爱刮土豆皮了，可是差不多得天天刮;让我刷锅，我嘟囔：我最不爱刷锅了，也差不多天天刷;让我烧火，我嘟囔：我最不爱烧火了，好在烧火的机会不是很多，因为可能擦了一盒火柴也点不着火。后来长大了，家里的活不那么忙了，妈妈包揽了做饭的一切程序，我几乎不再插手。

 

　　我厌恶厨房，首先因为觉得那是没出息的象征，家庭妇女每天围着锅台转有什么意思，在家没地位，在外没成就，整个一个庸庸碌碌的大俗人——那时的我觉得自己将来肯定不会是个俗人。不俗当然首先从远离厨房做起，孔子也说君子远庖厨么；其次因为我觉得做饭是最没有美感的一件事，冰冷的水，油腻腻的手，灰、油烟、面粉、复杂的调料、繁琐的程序，哪有一点点让人赏心悦目的地方？离琴棋书画也太远了，更要命的是每天重复重复每天；再次，对厨房不感兴趣最主要的原因是我对吃不感兴趣。只要能吃饱，无论什么都可以，粗茶淡饭，一样有滋有味，有时甚至想如果不吃饭可以活的话那我就不吃饭了，还幻想过发明一种高热能食品，吃一顿几天不饿，那得解放天下多少家庭主妇啊。

　　因为厌恶下厨房，所以一直喜欢方便面，视之为最善良最人道的发明。刚从家里搬出来的时候几乎天天吃，一向特别疼爱我的父亲听说后埋怨母亲：你怎么培养的女儿，连饭也不会做，等拾掇完了去给闺女做几天饭吃吧，别饿杀了。如此只要有人做饭给我吃，那不管他做得饭有多难吃，我都不挑剔也从来没有取而代之的念头。自己也认为这个小姐好伺候，可是事实上我不是小姐，而是个苦命的丫环，要做给别人吃——在结婚以后特别是在有了孩子以后。好在会做饭喜欢做饭的大有人在，老人不必说，现在特别流行男士下厨房，综观周围的形势大大利于我的成长：哥哥弟弟姐夫妹夫姑家表哥姨家表哥都在厨房里大显身手，不由得先生不下去看看，然后仿效之。

　　不只是做饭的问题有利于像我一样的拙妇，当今方方面面都为拙妇大开方便之门：不会女红不要紧，大人的成衣不必说，小孩子的各种棉衣也有的卖，形形色色的样子；不会钉扣子不要紧，各种裁衣铺手工织补都可以帮你解决问题；卫生不会打扫不要紧，有钟点工；衣服不会洗不要紧，有洗衣店。超市里不仅卖速冻水饺，还卖饺子馅卖饺子皮；不仅有馒头，还有面花；不仅有大米，还有配好的只等你煮的八宝粥，甚至有煮好的热气腾腾的小米粥、疙瘩汤……你想吃什么吧？难怪有一次哥哥大发感慨：现在就是不怕老婆拙！

　　有时候家里那位先生很是不满，历数我如何不尽妇道，我据理力争：以前的男人不下厨房不错，那时的家庭主妇也是不管外面的事啊，一心做她的主妇，而现在呢？女人和男人同样养家，男人为什么不能同样和女人分担一点家务呢？更何况男人大多都是馋的，讲究吃、讲究喝，饭店里挣的都是男人的钱，饭桌上挑来捡去的都是男人的筷子，那么他们不下厨房谁下厨房呢？最重要的是作为男人可以独守的领域是越来越少甚至濒临绝迹了，按传统的要求男人是要成家立业，你成了什么名家立了什么大业？没有，那你有什么理由来笑话我的拙呢? 

　　于是种种，我心安理得我的拙——我是拙妇我怕谁！

　　可是最近这种思想开始慢慢地动摇起来，不知从何时起，想做一顿热腾腾香喷喷的饭给家人吃的想法越来越强烈。试想寒冷的冬天，外面寒风凛冽，我忙忙碌碌于厨房，热气氤氲香气弥漫中孩子跑进跑出，丈夫裹一身的寒气推门而入， “家”的味道扑面而来——小的时候妈妈就是这样营造出家的温暖的，只要有妈妈在，家里的温暖就在。对于孩子来说，一个不会做饭的妈妈一定是一个不完整的妈妈，就象席慕容的孩子问她什么时候能像邻居阿姨那样蒸出白白胖胖的馒头一样，我的孩子会不会有一天要求我能不能给他做点什么吃？那时我怎么说？好孩子，妈妈不会？
我特别喜欢吃饺子，也喜欢包饺子的过程：一家人团团围坐一齐动手，擀皮的擀皮，包的包，然后是热气腾腾的煮，热气腾腾的端上来，多有团圆的气息，所以中国人过年都吃饺子。可是我从来没有独立完成包饺子的整个过程，以前总觉得自己的小家不是家，只有妈妈的家才是自己的家，每天只是凑合着过，只有回到老人家里，才强烈要求包饺子吃。现在的我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不再是妈妈面前那个撒娇的女儿了，也早就是个妈妈了，有责任有义务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去包饺子去擀面条去蒸包子去做一切超市里买不到的“家”的味道，不是么？

　　越来越感觉到吃在一个家庭中位置的重要，越来越感觉到厨房的面目不再可憎——我本是一个俗而又俗的小女子，怎么能离开人间烟火？琴棋书画是上层建筑，锅碗瓢盆才是生活基础，没有基础的生活怎会是稳固的人生？何况年过三十，已经不再天真，明白了自己的位置离风雅还远得很，穷尽此生可能也到达不了，还是回归现实，从厨房做起，满足口腹，享受生活，经营这最基本也最真实的幸福吧！
只是不知道一个拙妇的上进会不会很困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