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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大多数七十年代出生的男同胞们一样,我也拥有过一个“鼻血般暴力、鼻涕般清澈”的童年。
我的父亲,是个多才的文弱书生,母亲却是个健壮的农村妇女,没成想这种优良的夫妻搭配,非但没让自己的儿子文武双全,却造就出了个从小惹事生非的主儿——自记事起,我捣蛋的水平高度,与我身体素质能够达到的水平高度,绝对匹配:五岁时上墙爬屋、六岁时钓鱼捉鳖、七岁时打架斗殴、八岁时偷鸡摸狗……以致自己还没混迹到十岁呢,左邻右舍便纷纷断言,还是坚钉截铁的那种:这孩子,出产好了,是个“狗见了狗吐、猫见了猫恶心”的二溜子。
所以,我童年的大部分记忆,都被“伙伴的砖头”和“母亲的拳头”所充斥着,的确与“趣”字很难沾边。然而,就在我刚满十岁时,却发生了一件令自己终生难忘的小小“趣”事。
那是很小的一件事儿,却是件影响了自己一生的事儿。
记得那个傍晚,自己刚与邻村的二狗子干完一架,小子偷袭我,躲树上给我额头一“皮嗖子”,害我在外呆了一个多时辰,血止利索了,才敢捂着脑袋溜进家门。
父亲给学生上晚自习去了,母亲一人在家焦急的等待……多年经验告诉我,在俺家,得罪什么动物,也别得罪女人——每次在外打架,无论吃亏与否,一但伤情败露,必遭二次涂炭!我抓起饭桌上仅存的一个凉透了的窝窝头,迅雷钻进了自己的小卧室。
不一会儿,外面传来母亲的叫声:小子,在家呆着,妈出去趟啊。说完便将大门锁死,渐渐没了脚步声。
俺心里明白,母亲定是去田里“盗地瓜”去了——在当时处于大锅饭时期的农村中,这的确是项比较时髦的全民夜间健身运动;而经过了漫长的不了解“盗”与“偷”是近义词的儿童时代后,我甚至已经习惯性的把这种行为理解成为一种高尚而光荣的劳动行为,这种由衷的感觉,根深蒂固,哪怕时至今日,每每我为女儿罗嗦起那段历史时,都不允许她对奶奶当年的“壮举”表现出半丝的不齿……当然,适当的瞠目结舌,还是可以理解的。
就在我形单影只地咽下最后一口粗粮时,外面突然狂风大作、电闪雷鸣起来,我幼小的心灵哪经得住这般刺激,头皮开始渐渐发麻,所有多年来耳闻目染过的恐怖形象,逐一在光影交错中忽隐忽现——妈呀,这家……哪还呆得下!
“急了跳墙”并非仅仅是小狗的专利,我几个窜跳便爬出了残缺不齐的家园,一路狂奔,朝田野跑去!面对黑漆漆的瓜地,我妈呀妈呀地喊了半天,结果除了豆大的雨滴,再没半点回应。
雨越下越大,我只好就近找了个简陋瓜棚,象征性的遮挡一下,约摸足足被肆虐了半个时辰的光景,大雨才戛然而止,乌云也迅速散得一干二净。头顶上,一轮圆月,悬挂当空。
我深吸几口清新,顺便吐出了几口草泥,正想继续自己的寻母事业,就着月光,忽然发现脚下生出了一片绿油油的瓜苗耶!嘿嘿,这么一片瓜苗,如果全部带回家,那得生多少瓜果啊,还用得着为偷几根黄瓜,被生产队的二拐子天天撵得跟兔子似的吗,还动辄被告老师、告家长的,多影响声誉啊!
我一边按捺住自己澎湃的心扉,一边脱下上衣,用小手将地上的瓜苗一根根拔起,整齐的摆在上面。也就过了一柱香的工夫,目所能及的小苗苗便被我尽数收入囊中,现在想来,足足有十多斤的样子,我用小褂包个结实,象个丰收的樵夫一样,哼着小曲回了家。
门已开锁,想必父母都回来了,我忽然心中一凛:这包胜利果实,该如何向家长交待呢!
看瓜人送的?不妥,他们对当时的有权人,十分不乐观;自己在路上捡的?不妥,他们对我经常跳动的左眼皮,十分不乐观;直接担白从宽,承认是自己偷的?不妥,对此,我十分不乐观——偷瓜苗和偷瓜,一般会被“同罪论处”的,上次“黄瓜事件”事发后,母亲“不小心”在我大腿内侧留下的几条抓痕,还历历在目呢!
对了,我就放在大门口外,父母出门时,得此意外收获,惊喜之余,忽略了赃物的出处,也不算回事儿啊!
主意打定,我便将所有瓜苗投在门口处,粗略的抖了抖褂子上的泥水,捏手捏脚进了门。嘻,且在窗外听听老两口“悄悄”啥啊——这活儿,我常干,而且受益扉浅,最起码能让自己及时了解哪次挨揍是因为哪个小子的爹娘进行了何种程度地揭发,以便假以时日,以牙还牙。
屋内开始传出母亲的哀叹:“本想今晚早去,盗点地瓜,做这三五天的口粮,却没想又下起大雨,唉!”
谢天谢地,终没提及我失踪或惹祸的话题,想必二位刚进家门,误会我正躺隔壁睡得香呢!
只听父亲安慰:“明天我去同事家借点,再有五天,学校就发工资了,再说,生产队也快分口粮了,别急,下个月分了细粮,全部兑成粗粮,想必会够吃,这个月要不是他爷爷生病,多送了点过去,也不至于吃不到月底……”
嘿,净是些生活琐碎,我哪有兴趣听下去,只是一味担心自己的瓜苗,莫待时间长了,枯死咋办?我忽然眼珠一转,朝屋内大喊:“爸,妈,我刚才起来解手,在门口看到一堆瓜苗呢!”
故事讲到这里,的确没什么趣味,有趣的是,接下来的几天里,我家的饭桌上,开始顿顿豆芽菜——原来我那晚所挖的“瓜苗”,竟是大雨过后黄豆地里自然生出的豆芽菜!也正是那一抱豆芽菜,让我们全家平安地渡过了那段食不果腹的饥荒日子。
那几天,母亲的确没有追究过豆芽菜的来历,只是,会时不时捧起我血红而肿胀的指尖,唏嘘连连,泪流不止。
从此,我再没做过偷偷摸摸的事情……当然,也再没吃过如此鲜美的豆芽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