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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宽大的玻璃窗前向外望。深冬的午后安静而透明;南面平房的红瓦顶上,惨白的积雪蜷缩着伏在阴坡躲避阳光。
两只喜鹊一前一后,各衔着跟它们的身体差不多一般长的细枝,缓缓地滑过屋顶上空,停落在楼院的毛白杨上。我这才注意到,那树上已经有了一个看似初具规模的乌黑的喜鹊窝。
楼院靠南墙的这一排几棵毛白杨,去年刚刚移栽过来。树龄足有五年以上,粗壮如青年人的腰肢。树皮青白光滑,虽然平了顶儿,树干也足有十米高,上面还留了三两个层积的稀疏的断枝。经过今年春夏的雨露阳光的滋养,断枝上各各长出了粗细不一一两尺长的新条。这喜鹊的新窝就搭建在最上面那个层积的新旧枝条间。
我远远望着,觉得这两只喜鹊选择的家的住址真是很有意思。它们没有去旷野荒郊,没有去深沟河崖,没有去人家的庭院篱落,而选定了这落成不久的新校园,选定了这棵近乎光秃的毛白杨。看来它们不惧孩子们的喧闹,不怕没有繁枝密叶的遮掩,难道他们因为喜欢这里的孩子们而宁愿把小家建在这么少荫蔽的地方吗?
正思索间,一只喜鹊跳进窝里,放下嘴里的枯枝,又忙着把窝那边的枯枝衔到这边来。这是我没有想到的。我素来以为,喜鹊搭窝只不过就是拿枯枝胡乱堆叠就是了,哪还有什么心思和技巧?现在看来不是的。这只喜鹊搭进一根枯枝,同时要挪动四五根甚至更多,它心里一定藏着极明白极坚定的经纬。另一只喜鹊呢,却站到巢窝边的树枝上,把窝外围支支楞楞的枯枝衔拉出来,嘴再换到中间的位置上,而后沿着这树的断枝往窝里挪动,因为新生的枝条的拦挡,这个过程颇不容易。这只喜鹊慢慢挪着,变换着嘴里枯枝的角度,躲避着上下左右的为难,一点一点终于到了窝边,跳上窝沿儿,把枯枝放进窝里,任凭另一只喜鹊处置。大约过去了五六分钟的功夫,这外面的一只喜鹊看看活儿干完,就扭头飞跳到对面的屋顶上,叫了两声,然后尾巴一翘,身子一冲,低掠过平房的东山墙,不见了,留下窝里的那只还在忙活,黑黑的身形时隐时现。
一分钟过后,这只喜鹊也跳到窝沿儿上,展翅跟飞而去。我估摸它们再回来,需要几分钟的功夫。我在房间里踱着转一圈,到窗前望望,再转一圈,再望望,当第三次望过去,终于看见了一只喜鹊从房顶的阴面缓缓飞回来,嘴里衔的不是细细的枯枝,而象是一段软软的布头,或者竟是泥巴也未可知,一下子飞落进窝里,嘴巴即可忙碌着了,只给人的眼睛留一段尾巴上下翘动着。我这时即刻联想起小时候的经验:当捡到狂风摇落下来的废弃的喜鹊窝,原以为全是些可以当柴火的枯枝,竟不料里面也夹杂了好些枯草、布头、鸟毛,甚至还有干泥巴和人的头发,从此知道这喜鹊窝的打造在用料上也是有讲究的。这时,另一只喜鹊从屋脊上越过来,嘴里衔着的明显是一小段儿半支粉笔样儿的枯枝,展着翅膀踏落在窝沿儿上,跳下窝里去。
这样,两只喜鹊同在窝里劳动着了。我只能望见它们时而抬起的灵动的小脑袋,时而翘起的细长的尾巴。然而不大会儿,它们竟一起跳飞出来,一只落在一段高枝上,一只落回到窝沿儿上,各各扭动着脑袋,四下里观望,又理理颈下和背上的羽毛。这是它们劳动间隙里小小的休憩吧?我真想伸手给它们捋捋羽毛,给它们一个轻轻的按摩。
有三四分钟的光景,窝沿上的那只喜鹊纵身展翅,向来的方向飞去;踏在高枝上那一只却不动,跳一下,调转了身子,一压翅膀,冲相反的方向斜斜飞去,兜一个弧儿,落到路旁的一株矮矮的家槐上,叫一声,又扬翅高飞,划一个大圆圈儿,终究还是向原来的地方飞去了。我忍俊不禁,莫非这鸟儿也会玩一个声东击西的阴谋?
我望着想着它们并不健硕的辛劳的身影,断定这是一对新婚燕尔的夫妻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