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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恋。每个人都会铭记,且时时想起,想起而已。 冬天的天空高高的,抬起头,就是一望无际的白云。云儿像邻家的女孩,娇羞,润出怀春的风情。风,喜欢南北走向,膨胀、疯狂。
那年。我20岁。一个犹豫不决的年龄。浅淡的橘色上衣,自生一份女孩的骄傲。紧身的裤子,玲珑出健美的曲线。一双高高的皮靴,伸展着坚定的步伐。束起的马尾,张扬在青春的头顶上,一起一荡,像一缕拿不定主意的风。
太阳以光彩夺目的面貌出现在我的视野里,世界在我的眼里是如此的明丽也充满希望。从我接到桐要来山东的信件开始,所有的东西在我的心里都是以暖色调出现的,凛冽的风,竟像一杯清凉的饮料,渴盼的心,顿时滋润。
就在我家的墙外,我和他俩相遇了。一个高高的个子,瘦弱,戴眼镜,穿黄呢军大衣,眼神忧郁。一个偏矮,白色风衣,白色裤子,麻灰毛衣,眼神平静。第一眼我就知道高个子是桐。
我和桐,是文友。因诗歌而相识。第一次见面。平日通过书信联系。他忧郁的眼神和他的诗歌一样,第一眼就征服了我。也是他主动和我打招呼,问起我的名字。我告诉他我就是他要找的人,脸儿像醉了一样,风,调皮地从我身边走过,带走了我的火热。
穿白色衣服的是他的同学。在即墨经商。桐从福建去北京出差,顺便过来看我。 白色衣服,夏天的时候,村子里的人偶尔做成上衣,图个清爽、凉快。白色的裤子,即使是白色的人造棉,也很少有人敢穿,上了年纪的老人看到,会厌恶得直吐唾沫,连说:晦气!晦气!大冬天的,穿一身白衣,在村里掀起了不小的波澜。我早对母亲如实报告了桐要从南方来探望我的消息,一直反对我和他恋爱的母亲,话没说一句,只是气得把刷锅铲子轮得山响。
当我小心翼翼地把桐和他的同学介绍给父母时,父亲轻轻笑笑,热情地找香烟招待客人。桐告诉父亲他俩不会抽烟,还从旅行包里拿出他带来的两盒巧克力。我是第一次见到巧克力。方形的盒子,褐色和奶油的颜色搭配,一些繁复图案,像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缀在爱情的大树上,随风漂浮不定。
母亲收起桐带来的巧克力,不知道藏到了哪里,他也恨不得藏起桐的身形,只是她还不具备这个能力。父亲忙着张罗酒菜,和他俩谈起南方,说他当年南下的情况。桐和他同学的普通话都好,但是他俩单独说话的时候,我就一句也不听懂了。
风,像一群看热闹的女人。从门口,从窗缝里,从树梢上,从桐的肩头上,挤到屋子里。我低头搅着肉馅,帮母亲包饺子。父亲说,远来是客,要好好招待人家。饺子就是我家招待客人最好的饭食。
母亲垛白菜的声音好大,像是在垛碎一个人的心。桐的目光跃过父亲,射到我的脸上,风也就跃过来,还和我耳语,我也听懂了桐的心声。在我和桐共同办诗社的一年多来,他写给我的35封信,每封信里都带着他写给我的一首诗歌,从他的诗歌里,我也早读懂了他的那一颗绵绵之心。 “福建离台湾最近,有的是特务。你看看穿的什么样,冬天穿一件白色的风衣,一看就不是俩好东西。说话还叽哩哇啦,说不定就是潜伏下来的特务。其它的事我都依着你,你想嫁给他,除非你娘死了。你也可以不听,你走的那天,就是你娘的忌日。”
娘猛劲地剁着白菜,菜刀抡起又放下,她试图把我心中爱的火焰一刀刀压下去。我搞不明白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怎么会懂得福建离台湾最近,还知道那里有过特务。后来,父亲告诉我,自从母亲知道我和一个福建人谈恋爱,她天天咨询福建的事情,她还专门去一个在福建当兵的亲戚家打听福建的情况。二哥告诉她电影里演过福建特务多,她就夜不成寐了。她还郑重地告诉我一句话:可以找个穷人家嫁了,就是不能叛国。面对如此无知的母亲,我是欲哭无泪,欲辩无言,欲说无语。
父亲是高兴的,他好像很满意女儿的准女婿,主要他喜欢兵。桐大学毕业后,在军校教书,喜欢文学,尤喜爱诗歌。他俩好像很投机,说了很多。可是母亲不让桐和我说一句话,每当看到桐走近我,她就借口有事情,支开我。趁着母亲去邻居家借东西的时刻,我和桐从家里溜出来,走上我家东边的一条小路。
冬天的小路是安静的。路边的麦苗梢子黄了,心却透着绿。风跟着我俩,吹动着我俩的心,我不说话,桐也不说话。就在风摩挲上我的脸儿的时候,他脱下军大衣披在我的身上,说,别着凉!
我转过身,风也转过身,泪水随风飘落。
他的手擦掉我的泪珠。慢慢地拿起我的手,放到他的口中,说:跟我走吧!
风,不给我思考的余地,在天空中盘旋着。风儿急促地替我回答:我想跟着你!
就在这时,母亲的喊叫像一阵得了失心疯的狂风,传进我的耳膜。在爱情和母亲之间,爱的力量,与我,是如此地弱小,我的手从他的嘴里抽出来,同时抽走的还有我的心。我承认,我是爱的犹大。
第二天,我送桐和他同学到车站,母亲根本不担心我会跟他私奔。她对我了如指掌。她知道我不忍心伤害她。桐说,跟我走吧! 我没有说话,风儿聚集在我的眼睛中,以后的时间就聚集到我的文字中,还会聚集到我的灵魂里,用风的方式,诠释我的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