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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年的脚步声越来越近的原因吗?惊动了被光阴埋藏着的久远的记忆。接连几个夜晚,我辗转反侧不能安然入眠。随着腊八节的来去,随着大寒的别离,记忆深处的年愈发鲜活起来,在夜深静谧的时刻,像一部古老的黑白影片徐徐回放。 记得小时候,过了腊八日喝了腊八粥,便开始有年味了,一种糯米香的年味。每日里说话都要图吉利,都要说与年有关的喜庆话。如果不小心说了招娘不高兴的话,总是吐吐舌头,做个鬼脸快快溜掉。否则,娘必定会一边手不停歇的忙活着要干的家务,一边面带寒霜的唠唠叨叨责备自己不懂事不会说话。直到自己撒着娇说,记住了记住了,娘才叹口气住了嘴。 那时候很不明白,为什么娘会那般在意一句不吉利的话。慢慢地长大,慢慢地懂得,在那个灰色贫穷的年代,娘对好日子的期盼啊,虔诚的浓缩到年关日常的一言一行里。在她的精神和内心世界,一个和顺圆满的年,便是一个充满希望的好开端,会给年后的日日月月带来美好的意愿和红火。 年近了,娘会找一个冬阳普照的好天气扫屋子,洗被褥。等我放学归来,院子里的铁丝条上,便挂满长长短短洗涤好了的花被面、枕头套、棉布条……冷冽的风吹进院落,空气里荡漾开肥皂的清香。迈进屋子,往日低矮狭窄的房间,刹那宽敞明亮起来。屋还是那屋,墙还是那墙,家具还是那家具,只是娘用她勤劳的巧手,给它们洗了脸洁了面换了新容颜。 轻快的欢欣的年味儿,融入了角角落落。 腊月二十三以后,爹继续赶集上店采办年货。娘开始蒸馒头,做豆腐,再把爹千挑万选买回来的猪头肉和骨头放到大锅里用柴火煮。锅一开,水一翻滚,那股子肉香味便随着热气腾腾升起来,弥漫了整个屋子。娘会在出锅后剔骨做肉冻之前,先给我们四个人来一大碗,解解积压了一年的馋虫。那香味,至今还遗留在我的记忆里,我的唇舌间。 平日的生活再清苦,过年的时候,爹和娘都要把一年积攒下来的一点点剩余,拿出来给我们四个人买新衣。我是家里的老小,时常要拾姐姐和哥哥的衣服穿,只过年,娘一定是要给我从头换到尾。红的袄绿的裤,放到现在叫艳俗。那时候,我们看到的是红红火火绿意盎然,是新意,是春天。买来的新衣是不能穿的,放进衣橱里今天看了明天看,一直看到年除夕。 除夕晚上不睡觉,等到十二点以后开始下水饺,放鞭炮。一会儿,热腾腾的水饺,香喷喷的肉鱼,绿油油的青菜排着队伍上桌了。我们面前摆上了红红的甜酒,爹和娘眉眼都在笑……吃饱了喝足了,爹开始分压岁钱,大姐五毛,二姐五毛,哥哥三毛,我呢?只有一毛,谁让咱小呢。我们四个人手握着压岁钱,兴奋像泡泡一样咕噜噜冒个不停。那份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幸福感,任时光匆匆流逝也无法冲淡。 天空还黑乎乎的望不到尽头,我们就要去拜年。把看了又看,喜欢了又喜欢的新衣从头换到脚。姐姐哥哥前边跑,我就在后面紧紧的跟。总是拜完年了东方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无论大街还是小巷,只要是迎面遇到的人,抬头都是笑逐颜开,张口都喊“过年好”。拜完年,小伙伴们三五成群,岸上捉迷藏,河里溜冰,一个个像被放飞的雏鹰,没有父母的千呼万唤是不肯回家的…… 日子来了又去,年迎了又送。我也在四季的轮回里长大,如一棵发芽抽叶生长的小树,在年轮的脱变下慢慢成熟。或许是远离了家乡父母,或许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和钢筋混凝土的坚硬,隔断了年的糯香,我渐渐失去了那份对年的炙热。唯有,记忆深处沉淀的幸福和欢快,如窗外远方的点点灯火,明媚了我清冷无眠的冬夜,温暖了我经年后的岁岁时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