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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书柜上方的墙上,悬挂着一幅长约40、宽约35厘米的镜框式方正小巧的风景画,是2003年岁末搬迁新居时自己特意购置的,它是一幅浓淡相宜的水粉画。画中的远景是一片朦胧远山,近景是一座玲珑的深色拱形小桥,桥下和两边分别是潺潺的流水和苍翠的树木,有鸟儿在远方的山峦和小桥间飞翔。 想必作者在当时作画时极下了一番功夫。因为整幅小画色彩皴染和谐、层次分明,结构布局错落有致,简洁中透着深远,是相当精巧耐看、引人浮想联翩的一幅画。 卞之琳的“断章”里: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细细端详这幅小画,感觉很是符合“断章”里那种空间感的描绘,以及所表达出的深邃悠远的意境。只是,小画的桥上缺少了那个看风景的人,只有盘旋上空的飞鸟在浓郁着存在的空寂和凄清。 以往会常常忽略这幅小画的存在。它只是以一种装饰的功用出现在意识里。多年后的现在,却多了凝望它的次数。有那么一瞬,在凝望它时,忽然就激起了内心深处潜藏的对大自然尤其山野的朝圣般情结。曾经无数次,在奔波旅程的车窗里或是踽踽前行的路途上,远处呈现的逶迤群山,常常令自己陷入遐思境地:山野以它诡秘不可捉摸的面孔雄立在人们的视野内,让人类对它生出万般敬畏、向往和依恋。仿佛它是一位令人尊崇的长者,在威严的面孔下内藏着种种气度不凡的风骨,又或者像充满灵气的精壮小伙散发出勃勃生机,也抑或秀丽婀娜的少女般流泻着万种风情。若不是如此,自己怎会在从凝望它身影的一刻开始,就深深迷恋于它?又怎会在靠近它、踏入它怀抱,欣赏其苍凉遒劲的地貌或是风姿绰约、清新怡人的面孔时有着令人迷醉的感受? 或许,我们身处周围嘈杂的环境太久,浸入的无可奈何太多。我们太疲惫,于是便有逃离和挣脱的念头出现。而无垠、连绵与苍翠的山野,无疑会给我们身心俱疲的个体注入丝丝舒缓剂,让心向美好的每一个生命能最大程度地面对自我,找回业已丢失的某些珍贵的东西。也许,人和自然连接的愈久,愈能让自己抛掉内心所沾染的太多世故而让内心变得纯净和安宁。 我想,于我一生特别难忘的一次旅行感触在脑海的愈积,是让我再看许多事物时有所重新定义的关键所在。包括现在敏感地获取到书柜上方画作时一种油然生成的情愫。 说是旅行,其实是一次外出学习。之所以定义为旅行,是因为在自己的生命旅途里,那次异地的所见所感带给心灵的陶泽是之前不曾经历过的,它是一定意义上人生进程的一次重要旅行。 那座所去目的地宾馆的位置,在一片空旷原野的半山坡上。到达后我惊奇地发现,它的办公、住宿、娱乐的一体化配套建设,与大自然是如此浑然天成、和谐统一。探头望向居住房间的窗外,一片波光粼粼的湖面呈现在面前。不时有鱼儿的跳跃与微生物的浮游泛出圈圈涟漪。它让我在看到的第一眼起便身心为之一振,惊叹声不断。从居住房间到学习地点的沿途,是一段段高低起伏的路面,且迂回曲折,行路时颇感兴味。两边山坡上阵阵吹动的松涛声,还有林中鸟儿婉转的歌声不时传入耳际,让人不管听着看着都是一种莫大享受。一路的怡然生情,一路的心旷神明,让自己顿觉身处一世外桃源。也不由自主感觉身心跟以前的生活状态已是完全两样。 宾馆的占地面积较大,受特殊地理位置影响,除了去度假和参加会议的住宿客外,便少有人走动。偶尔有疾驶而过的摩托车和汽车从身边闪过,除此之外,除了寂静,便只剩满目高低不平、蜿蜒曲折的道路和不时由风儿吹动起的幽静的松林间、矮小的灌木丛中发出的簌簌声。而从我们用餐的另一处楼层的落地窗里向外张望,除了潋滟的多处湖面,还有周围铺展着大片碧草的几处高尔夫球场纳入眼帘,让人顿生惬意之感。此外还有跑马场、钓鱼台等娱乐设施。但看似那儿一应俱全的各类设施的具备,并不等于说它已与外界有所隔离。相反,去往市区的道路只管由一条宽敞舒展的较陡斜坡,一路直下约400米,便可通达贯穿市区的东西大道。因为,在一个闲暇夜晚,怀着好奇的心理我曾探访过住所以外的一方天地。 沿大约45°斜坡直下,在幽亮路灯和路两边草木的窸窣声陪伴下,我到达略显热闹的宽敞的东西大道。说它“略显”,是因为车辆和人流在这里有所增加,但不至于到川流不息的地步。身处异地,对所住宾馆的地理位置的喜爱,也仿佛爱屋及乌喜爱上了和它相连的任何事物。走在路边宽阔的石板路上,眼望一边草木青郁的山坡,内心便感觉一种异样的清新和豁达。走过一所大学的门口,又拐进一条商贸街,不时会遇见外出消遣的三三两两的学生和悠闲购物的其他路人。街景、人群、商铺,无一不一一恬淡出现在我这个异乡人眼中。或许因了夜晚朦胧闪现的一切让这个小山城更显独特魅力,还或许由来已久心中早已潜藏的理想乐土的想往精魄,给它笼罩上一层浪漫虚幻色彩,总之,脑海中忽然便感受到陶渊明笔下《桃花源记》中“忽逢桃花林……复前行,欲穷其林,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着,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的相似意境。似乎这一别有洞天、曲径通幽的空间,瞬间消失了一切存有的沽名钓誉和勾心斗角,迷离惝恍中产生出安定悠然的理想乐土境地。最后,直到归程时路经一处中型超市进去购得物品后,方又回到一点现实生活的状态。 我想,我之所以如此喜欢高低起伏的绿色山野和水光潋滟的清幽湖泊等自然美景,除了天性中喜静原因,也许还存在正如一位文友在一篇文中所感叹的因素:人好像天生有一种想回头的感觉。或许是我们的祖先曾经在野外森林中的漫长历史给我们的血液中遗留了一份归属感,在无意识之中,我们想着去亲近自然、天空、原野、黑夜、高山。这些都给我们一种无声的召唤。 是的,上述街市的那种所见所感,皆出于自己景观后一种朦胧飘忽的精神冥想。它不管是一种错觉也好,还是如陶渊明式的对躬耕僻野的心灵归属感的满足也罢,都无不由此敞露出带给自己久违的心灵震颤。这种震颤,在一生中不会多有。 身处那样安然、独特、幽静、自然的环境里,一切都显得异常空灵。虽然只有短短几天的时间,但却于自己是心无杂念、心境从没有过的平静和疏朗的几天。夸张一点说,是犹如皈依了佛门般一种朝圣、原始、安详和透彻的感受。 这些,在后来归途后把它归结为自己继续人生旅途的一个重要驿站。它让一段生活在那儿变得放松和纯净。是一段值得留存的记忆。 西方环境伦理学的代表人物罗尔斯顿在其著作《环境伦理学》中曾提到:在生态文明时代,诗意栖居与和谐守望无疑是人类应有的境界与追求。它一直是中外大哲共同追寻的理想。我想,中国儒家的“天人合一”的理想,也是体现了对一种文化的本真追求和对和谐的向往吧。那么,人和自然的高层次境界,应是处于能保持一种精神上的沟通。诗意地栖居也便是一种精神的产物。它会把人类带向希望之乡。 希望之乡。响彻动听的名字。人类的文化足以有助于人类在地球上的诗意栖居,达到希望之乡的境地。就如那幅书柜上方的小巧风景画,在我凝望的一瞬,带给我诗意般的联想和享受。 难道,连绵的群山和广袤的原野以及澄澈的溪流、湍急的长河,都只能遥远在人们的视野内,在幢幢高大的钢筋混凝土的建筑里涉跋心灵的诗意栖居吗? 实在是想往那种不会跟任何落后或野蛮状态相提并论的生态化居住环境,真正达到“天人合一”、“和谐守望”的理想状态。 在自己到过的并不算多的城市中,每每看到一座城市的边缘有隆起的盎然山脊,或者哪怕仅仅一处长满青草绿叶的斜坡立于城市一隅,都会令眼前一亮、心驰神迷。更不用说路两边浓郁着成趟成排或婷立或雍容或挺拔树木的存在了。若在这种浑然醇厚中再加些人工营造的绿意葱茏鲜花盛开的街心公园,抑或假山鱼池、琅邪亭台、各色雕塑等物什在城市多处适当点缀,当会更具韵味。这些虽然带些人为的矫情修饰,但毕竟体现或者说代表着一方地域的人文生态素养。随着这种素养的不断深化和积淀,相信一方水土的人们各方面审美水平和精神涵养会于无形中得到提升。仿佛绿的草、醇的山、幽的湖本身就带有灵性,会慢慢熏染厮守身边的善男信女们。 是的,人与自然的和谐碰撞,便具如此魅力。 事实证明,我们赖以生存繁衍生息的家园是多么值得认真守望。天文学家卡尔•萨根曾经说过的一句话令自己至今难忘。他曾在40英里之外的太空拍摄地球照片。他说:“我们居住的星球在硕大的宇宙夜幕中看上去是一个孤独的圆点。对我来说,它强调了我们在更友善、更积极地处理相互之间的关系的责任,以及保护和爱惜这个黯淡蓝点的责任,这是人类已知的唯一家园。” 句句深入人心。我们植根在此,我们和其他有机体共同聚集和生活在一起,我们必须彼此照顾。我们渴望座座青山、片片森林的日益繁茂,而不会有怵目的滥垦滥伐造成土地荒漠化的日益加剧;我们渴望头顶的天空碧蓝清新、脚踩的大地洁净怡人,而不会有令人忧心的空气中有害排放物的有增无减和江河湖泊的污浊不堪;我们渴望所有的动植物都能够得到自然富足的生长,而不会有濒临灭绝的惶恐……我们渴望的一切,都和我们人类密切相关,互为因果。作为万物之灵长的人类,虽然在浩瀚宇宙的包裹中显得异常渺小,但造物主恩赐给了我们性灵的大脑,它该是让我们在威力四射壮阔无比的大自然面前成为积极的主人,能够作为自然的一分子和谐地融入其中,最终成为彼此最亲密的朋友,世世代代繁盛下去。 这并不算是奢侈的向往。 因为,我们已愈来愈清楚地认识到每个人该怎样去做。 因为,我们也已非常在意和珍惜美妙的自然所赋予的宁静心灵的重要,以及,由此带给的幸福感指数的提升。所以也会把这种美妙感受潜移默化给下一代。愈发觉醒的一代代终能定夺我们的朗朗乾坤。 在这样对自然的崇敬和遐想中,一幅幅生动的画面,一些些安静的回忆立时在点点碎碎中沉醉着内心。 就像,我望书柜上方那幅小小的风景画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