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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老色 潘美辰 挖金子
“我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华丽的地方,在我疲倦的时候,我会想到它……”老色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双手拢住后脑勺,声嘶力竭地嚎叫着潘美辰的歌儿。之前,晚饭那会儿,他跟我一起,听着潘美辰的磁带,坐在用包装木箱订成的简易饭桌前,就着一饭盒韭菜炒猪血喝出了半斤黄皮。黄皮是我们这里对地方名酒“景芝白干”的称呼,因为酒瓶子上贴着黄颜色的商标而得名,那年头,这种酒是我们这些普通大众的最爱,味道醇厚顺口,价格还不高,消费得起。
老色的酒量极差。42°的黄皮只抿了两瓶子盖儿,脸上的颜色就跟黄皮一个色儿了。我的酒量也好不到哪里去,接近半斤黄皮下肚之后,脸也成了韭菜炒猪血。老色啃了两口冰凉的馒头,抬腚歪上床,眼光开始狎昵放荡,双手捧着印有潘美辰头像的磁带盒,用嘴唇啧啧有声地吻了几下。我鄙夷地看着他,潘美辰你也不放过啊?瞧她那失足少女的样子,一脸的饥渴和欠调教,别说,还真对了你的心思和口味儿了。
老色把磁带盒一扔,抱起砖头录音机,倒带,从头再听。整盒磁带,他只听《我想有个家》这一首。
宿舍里四张床,住着三个青年,一个老头。老头快退休了,他离家近,每天骑车回家,偶尔雨雪难行的时候来宿舍住一晚上,平日那张铺位基本闲着,成了我们搁杂物的台子。每次他来住宿的时候,总是一边清理我们扔在他床上的杂物,一边抱怨,现在的这些小青年,真是不讲究。抱怨也没有用,他不住的时候,床上又会被杂物堆满。老色床铺的墙上贴满了潘美辰和其他一些影视歌星香肩裸露风情万种的宣传画。他对面的那家伙也是。我想,在他们睡觉的时候,那些温润柔软的香肩和媚人心旌的眼神会不会铁马冰河一般哗啦哗啦杀进他们的梦里,搅得他们的心脏出问题。要是他们做梦的时候,在他们身上连接上一台心电图机,估计心电图机的打印头会突突乱跳,摆动幅度超出数据纸的范围,打印出的心电曲线乱成一团麻。我床铺的墙上贴着一副书法“有志者,事竟成,破釜沉舟,百二秦关终属楚;苦心人,天不负,卧薪尝胆,三千越甲可吞吴。”我挂这个,不是为了标榜自己是一个多么有志气的好青年,也不是为了说明我的内心有多么纯洁无暇。往好了说,是励志,往不好了说,叫装B。按说,我挂这样的字,该会在梦里出现越王勾践或者霸王项羽的,可是他们俩一次也没有屈尊过来拜访。要是他俩真的光顾,我肯定不会欢迎他们,我希望开门迎纳的是西施和虞姬。西施白纱柔曼,粉面桃花,弱柳扶风;虞姬英姿飒爽,神情幽怨,眼角眉梢都含恨。
其实,我是想拿关之琳、费雯.丽、葛丽泰.嘉宝、辛迪.克劳馥来糊墙的。可我不敢,我怕被女友撕了,顺便跟我赌气,三天不见我。
老色在床上嗷嚎了一声,转身向墙,拿手去摩挲潘美辰的脸。我想有个家,操!我想有个家,操!我说你轻点儿,别把墙戳穿了,一个潘美辰至于让你上那么大的邪火?
老色喜欢自言自语,并且不善于察言观色,有种彪乎乎的二杆子劲儿,有时候脑子不大拐弯,直爽过头,有可爱的一面,但略带着讨人嫌。他刚来单位报到那天,穿一件雪白的衬衣,跟宿舍管理员去安排宿舍。宿舍楼的正面是个敞开式的走廊兼阳台,有刚下班的工人在阳台上洗脸,洗完脸,偶尔会有人顺手将脏水泼到楼下。他和管理员老头刚走到宿舍楼底下,一注脏水从四楼飞流直下,溅了一身。他跳起来望楼上高喊,谁,是谁往下泼水?这么没有公德心啊。整个宿舍楼一层至四层全都鸦雀无声,走廊上的人全躲进了屋里。他射出的炮弹没有目标,随即恼羞成怒,冲着宿舍管理员老头发火:你怎么管理的宿舍?工人这么没素质!老头慢悠悠地回敬他,嫌工人没素质,你别来工厂啊。老色很是窝火了一阵子。渐渐也习惯了,久了就被同化。他也会在人少的时候,出宿舍门,掏出裤裆里的家伙冲着栏杆撒尿。
老色撇下墙上的潘美辰,刚要在门外走廊撒尿,楼梯处响起卡卡的高跟鞋踩地的脆响,赶紧拉上裤子拉链慌乱躲回屋里。
是我女友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