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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故事纯属虚构,如有雷同,实属巧合
“四月二十二,滕家小儿子要娶媳妇了,而且那媳妇还是县水泥厂的正式工。”在一九七二年穷乡僻壤的罗家沟,这个消息一传开,激起村里老少爷们的兴奋和讶异的程度,不亚于听说村里谁家的公鸡下了一个蛋,而且下的那蛋还得是双黄蛋。
俗话说,一母生百般,也有狐狸也有獾。滕家共生有三个孩子,都是儿子,这三个儿子的脾性,那差别可真是大。
滕老头去世时,老大滕建军和老二滕文麒都已经成家,老大藤建军生有两个女儿,老二滕文麒生有一个儿子和一个女儿,老三滕援朝刚满十九岁,尚未娶媳妇。老爹去世时正赶上三年自然灾害时期,全国上上下下,村村落落家家户户都在挨饿,那时候的粮食,在人们眼里,比金条都珍重,家里多一张吃饭的嘴,就等于多了一个催命的鬼。老大建军看爹走了,再呆在一个锅里摸勺子,自己没有什么好处可捞,往后啊只有吃苦受累的份,就挣死赖命地闹着要分家单过,并蛮横的明确表明不养自己的亲娘滕老太太,弟弟滕援朝娶媳妇的事就更与他无关了。滕老太太觉着他是家里的老大,老头子走了,老大就是家里的顶梁柱,要领着这老少一家子人好好过日子,所以就想法设法地拦着不让大儿子分家单过,于是单独把滕建军叫到自己的炕上,好话孬话说了一箩筐,劝他别分出去单过。结果,最后,还是没有拉住这个大儿子的心,最终拗不过,还是把家给分了,大儿子单独过,滕老太太领着三儿子援朝跟着二儿子滕文麒一起过。
分家的第二天,滕建军就叫人把院子中间搭起一道土墙,把四间房子的院落一分为二,他自己一家占两间房,老二滕文麒领着老娘、弟弟和老婆孩子住两间。看到这种情形,脾性强悍的滕文麒老婆可不干了,几次三番的把墙给推到,嘴里也不干不净的骂老大滕建军,结果差点让滕建军用铁锨铲断脖子。老二滕文麒面对一点也不讲亲情的大哥,强悍粗俗满嘴脏话的老婆,他,郁闷悲愤的保持了沉默。临了,滕建军占两间房子,滕文麒领老婆孩子和滕老太太领滕援朝六口人住两间房子,终成铁板上钉钉的事实。
老大滕建军过日子倒也是一把好手,每年年终生产队结算公分的时候,都有剩余,能分得十几块钱拿回家,在当时的罗家沟那也算是为数不多的“富裕”人家了。在一个青黄不接却照样耽不了孕育生命的春天,在一个说不出吉凶的早上,滕建军买了一斤大豆腐,放在一个用泥垛子垒成的碗筷橱上就去上坡干活了,中午回来一看齐整成方的大豆腐少了一个角,显然是被人偷吃了。看看两个孩子都还没回来,只有老婆一个人在家,二话没说,拖过老婆,嘴里边骂着你这个死老婆我让你馋,我让你偷吃,边抄起一根推磨棍就把女人往死里打。女人被打的晕死过去,醒来时下身流出一个血呼呼的小肉蛋,一个已成型的孩子被他自己的亲爹打没了,女人的左腿也被打断。女人的断腿露着白森森的骨头茬子,滕建军也不给她治疗,女人只好天天在地上逶着过日子,发炎鼓脓的断腿,时不时散发着肉腐烂的刺鼻臭味。冷天的日子还好过,一到天暖和的时候,上面就长满了蛆虫,爬满了苍蝇,嗡嗡地飞起落下,赶都赶不走。这样的日子女人过了不到两年,在一个盛夏的下半夜,人们都睡熟的时候,女人用一根绳子结束了自己的生命,谁也不知道她走的时候,心理面究竟在想些什么。
老二滕文麒从一生下来就透着一股机敏劲,滕老头就格外的喜欢他,指望着让他谋个一官半职给滕家光宗耀祖,所以从小就很注重对他的教育,稍稍长大后就送他去上私塾,后来年头兵荒马乱,家境越来越坏,也就没法再继续供他上学,最终还是成了面朝黄土背朝天的农民。因着滕文麒断断续续的上过三五年的私塾,读书写字就有了一定的功力,尤其是那手柳体毛笔字和钢笔字,写的那真是棱角分明,骨力刚劲,具有疏朗开阔,骨秀神清的风采;另外滕文麒嗓口也好,什么京剧茂腔戏听两三遍就能溜上来,唱的有板有眼,是村里数的上的文化人。那年月全国上下大唱革命样板戏,并且县里专门派人下到每个村里蹲点,发动号召排演样板戏。派到罗家庄蹲点的是县宣传部王部长。若说一个部长是用不着下到农村来蹲点的,可在那个饥肠饿瓢的年代,有多少因受不了饿而丢弃铁饭碗回家种地的国家机关人员和企业正式工人啊,农村有土地,种上点种子就出粮食,怎么着也有东西可抓挠着往嘴里填,哪怕是齐齐毛灰灰菜之类的野菜也能抵挡一阵子饥饿。王部长就是为了这个才借工作需要,主动下到农村蹲点的。后来那些为了填饱点肚皮跑回农村把自己变回农民的人,看到以前单位同事们都创好了,升官的升官,发财的发财,后悔的肠子都青了,但这能怪谁呢?要怪也只能怪自己没有前后眼,只能怪自己那张想吃东西而吃掉自己前程的嘴。
且说王部长来到罗家沟后,就召集人排演样板戏,滕文麒唱戏唱的好,自然成了村里唱样板戏的主力,《沙家浜》里的刁德一,《红灯记》里的李玉和,《白毛女》里的黄世仁等角,等让他演的活灵活现,他在台上演黄世仁时,因演的太惟妙惟肖,看到他逼迫杨白劳签喜儿的卖身契的时候,台下面的十多岁的娃们都朝他扔石头。因为戏唱得好,王部长很赏识他,加上滕文麒比其他人多读了几年书,见识比一般农村人广,待人接物也恰到好处,最重要的是两人都是文化人,在周围都几乎都是目不识丁的人群中,他们两个就格外的惺惺相惜,样板戏排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滕文麒和王部长就成了很谈得来非常要好的朋友。在王部长在罗家沟蹲点的那段时间里,滕文麒见他一个人在外没有家人热汤热水的伺候着,很是冷清,每次家里做点稀罕的饭,如吃顿白面饺子,面条,擀次单饼煮个把鸡蛋时,他都把王部长领到自己家里一起吃;王部长的衣服刮破了或开了缝等针头线脑的活儿也拿回家让老婆给做。渐渐地,王部长待滕文麒越来越好,有如亲兄弟一般。待到王部长返城时,就直接领着滕文麒去了城里,找人给他安排在了县水泥厂工作。滕文麒到水泥厂工作了不到两年,就被提拔为水泥厂一车间的车间主任。其实,滕文麒对王部长的那些好,并没有想从他身上得到什么,纯粹只是为了朋友情谊而做的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这滕家三儿子滕援朝呢,生的憨头憨脑,平常几乎不说话,像个闷葫芦。从爹死大哥闹着分家后,他和滕老太太跟着二哥二嫂过日子,在强悍的嫂子手里下气,本来就说话不多的他就更少话了,人也变得更闷。不觉间,滕援朝的年龄是越来越大,找媳妇也越来越难。媒婆提亲的女子中偶尔有个不嫌吼他闷的,找庄里人一打听,听说他大哥把老婆打断了腿还不给治,逼得老婆上吊死了,就吓的再也不敢跟他谈对象了。就这样,滕援朝一找再找,就把自己的年龄找到了三十岁,到这个年龄还娶不上媳妇,在农村就基本上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了。
一个几乎注定要打一辈子光棍的人,突然要娶媳妇,而且那媳妇还是县水泥厂的正式工,听说了这个消息,罗家沟的老少爷们不兴奋和讶异那才叫怪呢。
眼瞅着小儿子大喜的日子,一天一天的近了,滕老太太脸上的那朵菊花呀,是一天比一天的怒放。
四月二十二日,在罗家沟老少爷们的焦灼和怀疑的心思里,终于来了。
这天的天气出奇的好,按说春天是多风的季节,而四月二十二这天却是一丝风也没有,抬头望望天,眼睛里尽是一望无际的蓝,那蓝,蓝的刺眼。
滕文麒那两间屋的狭长院子里,靠西窗跟的石磨上盖上了一床半新不旧的红被子,窗棂上上贴了两个大大的手剪红双喜字,大门口上方正中挂着中间结着牡丹花式样结子的红绸子,门楼子上面种中间放着两块用红纸包的方方正正的长方形砖头样大小的坻块,有两双崭新大红的筷子被用穿着铜钱的红线绑在坻块上面。门外,则站满了看媳子的老人,妇女和孩子。
“新媳子来了,新媳子来了……”在小孩子们稚嫩的童音欢叫声中,载着新媳妇夏苇的小推车,在崎岖的小路上渐渐地进入了人们的视线。按本地的习俗,去接新媳妇的人不应该是新郎官的亲兄弟,大多是由关系稍远一点的比较拿得上台面的年龄比新郎官大些的男人来担此重任,而今儿推着小推车去接新媳妇的,却是新郎官滕援朝的亲哥哥滕文麒,这多多少少的让人看着有些别扭。
过门的鞭炮震耳欲聋的响着,新郎官滕援朝不知所措的用手牵牵着新娘子夏苇进大门口,被红盖头盖住脸的新娘在大门口的门槛前,脚步微微地停顿了一下,显得有些迟疑,有些凝重,几秒钟后,她挺了挺瘦削的脊背,毅然决然的迈进了滕家的大门。在进屋门口的时候,新娘的脚步已没有了过大门口时的凝重和迟疑,左脚起迈,右脚跟上,就迈过了门槛。在新娘迈屋门门槛的同时,屋门门后滕老太太抱着一个木墩子,嘴里念念有词道:“抱墩子,生孙子”。
入了洞房,滕援朝和夏苇中间隔着远远的距离坐在炕上,在喜娘的提示下,滕援朝笨拙的伸手去揭夏苇的红盖头,夏苇本能的一向后躲闪,滕援朝的手木木地擎在半空中,等缓过神来时,身子向前一探才揭下了红盖头。这会,人们才得以看到新娘的脸,新娘子属于那种五官没什么突出优点,但是整体看起来给人感觉很顺眼的那种女人,仔细端详就会发现,新娘子的眉目中自有一种坚定与执着的神韵,身材很瘦削,看起来体重也就九十一二斤的样子。揭下红盖头的夏苇抓了一些粸子花生喜糖撒向炕前里看媳子的孩子们,引起孩子们的一阵欢叫和争抢,几次抛撒后,炕前里的孩子基本都得到了粸子花生喜糖,便一窝蜂似地跑出去了。
喜娘用褐色的饭合子端到炕上两碗面条,每个碗里都有两个剥了皮的鸡蛋,许是忙了一下午,滕援朝饿了,也或者是平日很少捞着白面吃,一见上来面条,端起碗就往嘴里扒。喜娘赶紧把他手里的碗夺下,说先别忙着自己吃,你们小两口得相互捯饭给对方吃,图个以后过日子时你想着她她想着你,你中有她她中有你,从今往后长长远远恩恩爱爱白头到老。在喜娘的强拉硬拽下,滕援朝与夏苇拿着筷子从自己面前的碗里椡着面条,样子很别扭很滑稽的被喜娘逼着送到对方的嘴里,而后,喜娘才说你们吃面条吧,听到这话,滕援朝赶紧的端起碗,三下五除二一碗面条鸡蛋几口就下肚了,夏苇的那碗鸡蛋面条基本是一点也没少,一根面条一半含嘴里一半还在碗里,这面条还是滕援朝椡给她的。喜娘一个劲的督促快吃,说鸡蛋必须吃,哪怕吃一口,夏苇被逼无奈就咬了指甲盖那么大的一口鸡蛋后把碗放下了,任喜娘怎么央急,就是一口也不动了,喜娘看夏苇确实不吃了,就把面条端下去了。在喜娘掀开门帘出去的那一刹那,夏苇把咬了那一指甲盖大小的含嘴里的鸡蛋连同滕援朝椡给她的面条,轻轻的吐到了炕前里。
饭后,闹洞房的人们都渐渐散去了。新娘夏苇不时的用眼角捎着炕前里的门帘,呆坐了一两个小时,看着纹丝不动的绣着鸳鸯的红门帘,夏苇满腹心事地熄了火油灯,紧靠着炕的西墙根和衣躺下,滕援朝则靠着炕的东墙根和衣躺下了。
滕老太太和滕文麒的老婆及两个孩子在另外一间屋睡下了,本来分家分得的两间屋是滕老太太领滕援朝住一间,滕文麒领老婆孩子住另一间的,今儿滕老太太的屋腾出来给滕援朝娶媳妇做新房用了,滕老太太就只能跟二儿子及媳妇孙子孙女挤一屋睡了。滕文麒躺下一个多时辰了,却怎么也睡不着,满腹心事的看了一眼睡的很香的母亲和老婆孩子,滕文麒起身披了件衣服走出了大门,心事重重来到村口那棵老槐树下,依着粗糙沧桑的老树干坐下,掏出一盒丰收烟,摸了一根含在嘴里,接着从口袋里掏出一盒火柴,用力的擦火柴,擦了三根都没有擦着火,第四根用一个猛力终于擦着了,点了烟,狠狠地抽着,他不时的被吸进嗓子的烟呛的直咳嗽。边咳嗽边狠命地抽,仿佛他跟那烟有深仇大恨,一吞一吐间,烟卷被点燃的那一头忽明忽暗的发着光,那忽明忽暗的光,像极了无数个忽明忽暗不可捉摸的明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