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秋,潍河边的芦苇荡格外茂盛,西岸绵延几里的石林透着神秘。
那天响午,日本鬼子的两艘巡逻船正在潍河上嚎叫。船头上,一个戴钢盔的鬼子木桩般站立,手里端着上了刺刀的钢枪,那刺刀在阳光下闪烁着阴森森的光。船舱两侧,船尾也散站着几个鬼子。
突然,一声闷响划破天空,惊起一群野鸭。只见那呆在船头的鬼子一头扎进河里,水面泛起血红。随即,西边的芦苇丛石林里响起参差不齐的枪声,巡逻船上的鬼子有的掉进水中,有的倒在船上痛苦挣扎。
说起那次打鬼子,村里九十多岁的李爷爷脸上就放光,那是他的光荣史。袭击鬼子的,就是号称土匪的张麻子的队伍,李爷爷说他那时是张司令的卫兵。
乱世出英雄,也出土匪。那时,日本鬼子占领了高密,诸城等县城。于是,在这两地之间的潍水西岸,传说杀人不眨眼的张麻子的大旗威震四方。
镇静下来的鬼子架起机枪疯狂反击,芦苇成片折断,芦苇丛里不断有人落水,血染芦苇荡。
李爷爷说他就跟在司令身边,眼看顶不住了,他说:“司令,鬼子火力太猛了,咋办?”
“豁上老本,给我拚了!奶奶的,抢我的地盘!奶奶的,杀我的老少爷们!”张麻子吼着。
李爷爷说,都说司令心黑手辣,其实他对老少爷们响好,当年在这地盘上没人敢祸害老少爷们。有一回,他亲舅仗着他的势在河东乔庄大集上抢了哑巴的猪仔,被哑巴告到司令部,他打了亲舅二十鞭,退还猪仔又赔了五个大洋。
气得他舅大骂:“龟孙子,忘了你娘死得早?是我把你拉扯大!”
“俺那亲舅啊,你那样我没法带兵了,这不要我的命嘛?再说,打的又不痛。”
“龟孙子,就你有脸皮,啊?我丢不起那人!”
李爷爷说,说司令心狠手辣八成是因为他血洗了王胖子全家。。。只有在外读书的儿子王根生逃脱。
鬼子的船压过来了,还有钢炮飞来,水花伴着哭喊直冲上天。张麻子抹着脸上的血吼着:“铁蛋,炸死狗娘养的,我奖给你五十大洋。”
“司令,你快撤,留点本吧!我那老娘就拜托您老人家了。”铁蛋哭喊着,跪下磕了个头,他抱着几个捆绑在一起的手雷一头扎进水里不见了。
李爷爷知道铁蛋的水性历害,能在水底游一里远,也是司令的卫兵。他爹被鬼子的炮弹炸死了,还有个瘫痪在炕上的娘。那次收服王胖子,铁蛋立了功的。
在鬼子来以前,张麻子的队伍很弱小,西边有黑老七,河东王胖子势力最大。今天我打你,明天你打我。我想收编你,你想收编我。
那年盛夏,司令突然对王胖子的信使说,打又打不过,谈谈吧,回去告诉你们司令。李爷爷说:那天司令有点怪。
谈判地点是在李庄酒楼,为防意外,所有进入酒楼的人只穿裤衩。王胖子坐在八仙桌边,斜眼看着张麻子,说:“你再给我三十条枪,你做个小队长。”
“好好,一切听王司令安排”
李爷爷说,那天司令有点怪。
酒过三巡,司令说:“上活闷潍河鲤鱼。”这可是名菜,当年苏东坡在这做知州赞不绝口的。李爷爷说,那天司令有点怪。
只穿着裤衩的店小二端鲤鱼上来,李爷爷说,那天有点怪,怎么铁蛋成了店小二了?王胖子鼓起两个鲤鱼眼正笑眯眯的和盘子里的鲤鱼对眼。
突然,他的眼睛直了,胸前多了个冒血的洞,随即瘫软在椅子上。铁蛋端盘子的手上多了一把枪,一翻手,王胖子的卫兵应声倒下。原来,铁蛋把勃朗宁手枪放在鲤鱼肚子里带了进来。
张麻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把酒杯摔在地上,分付护卫队:“刘队长,斩草要除根!”
收编了王胖子的队伍,张麻子迅速扩充势力范围。要说,张麻子也算能人,他接受了刘队长的儿子的建议,在丁村成立了军事学校,培养军事人才,训练新军。不久,又建立了一所军工厂,仿造武器,制造弹药。从此,张麻子的队伍成了一只不可忽视的武装力量。
鬼子来了之后,一夜间把张麻子赶到河西。后来,山东省主席韩复渠任命张麻子为诸城保安旅旅长。鬼子也来拉拢他,委任他为潍河区皇协军司令,并送来五十条枪,他全收下。在老少爷们眼中成了汉奸。张麻子说,很多事都是没法子。不血洗王胖子,他就血洗我。不先投降鬼子,谁给枪?没有枪怎么抗日?凭国军那张破委任状?
李爷爷说,司令就是脾气暴,谁也不服。国军给他个旅长,他却在月黑风高的夜里,带我们劫了国军的军火车。当然,只有我们自己和天,知道是谁干的。
不知过了多久,铁蛋从离鬼子船不远的地方露出水面,他把用油纸包着的手雷奋力投到船上,然后泥鳅般转身钻入水。一声巨响,粉身碎骨的鬼子和船还有鱼,飞到天上。第二条船上的鬼子调转枪口,子弹如雨射向铁蛋潜水的地方。伴随着血水,铁蛋浮出水面,一动不动了。这时,南面的河面上想起了密集的枪声,李爷爷看到为首的是黑老六。那天,从响午打到黑天,附近村里的老少爷们都来送饭,抬伤员。
打扫完战场,黑老六说:“张司令,从今往后兄弟听司令调遣,再欺负老少爷们那就不是人。”
李爷爷说,从那以后,鬼子也不敢轻易来了,张麻子成了老少爷们的大英雄。
鬼子投降以后,张麻子的队伍更壮大了,更新奇的是,他不知从哪里弄来了一辆美国吉普车,两辆大卡车,有人说是他自己造的。
一九四八年的一天,来了一个穿灰布衣服戴眼镜的人,在屋里和司令说了半天话,吵了起来。
只听司令嚷嚷,“他许和尚跟我一样的出身,凭什么改编我?还不是看上了我手上的枪和人!”
“识时务者方为俊杰。”灰布眼镜不慌不忙。
“回去告诉你们许司令,咱们井水不犯河水。”司令怒火冲天,“老子也是抗过日的!”
过了些日子,在乔庄大集上,司令正带领我们视察,突然窜出个年轻人举枪向司令射击。李爷爷说,司令命大,那人的枪哑火了。本来司令要活剥了他的皮,刘队长的儿子劝说司令放了,他在北平念过书,司令听了他的。把那杀手礼送出境,到达高密,那人对刘队长儿子说,谢啦,我们胶东军区随时欢迎你,我会报答你的。李爷爷说,那人的确回来报答他了,可惜回来晚了,工作队不听分辨,“你说你救过我们的人,谁证明?土匪的儿子就是土匪,还有那善心?”刘队长的儿子被处决了。当那个当了团长的人回来时,也只能长叹一声了。。。。
大军打过来的时候,张麻子也没有办法,是啊,连国军都落荒而逃。李爷爷说,司令最后一次训话说,弟兄们,咱们缘份到头了,都把枪扔掉回家吧!
听说,韩复渠给他发了通行证了,从青岛可以去台湾。刘队长逃跑路上被卫兵抢了黄金活埋了,他大老婆带着女儿逃到了台湾,两边关系好了也回来过。小老婆没逃掉,被专政了,后来常见她半夜里还在扫大街。随时随地被拉去开批斗会,有时外村开批斗会就来“借”土匪婆去批斗。
李爷爷说,司令最倒霉,死里逃生到了青岛,在青岛国军警备司令部他以为见到了救星,嚷嚷着,“快报上去,我是诸城保安旅旅长,有韩主席的通行证。”卫兵看了通行证毕恭毕敬,是是是。一会来了个年轻军官,看了通行证,随手撕碎,说:“张旅长,等你好久了!”
“你是?”张麻子感到情况不妙。
“我是王根生。”
“啊!”张麻子定定神,知道走不了,“我不怨你,我血洗了你全家,也够本了,动手吧!”说罢仰天大笑。
“卫兵!”
“有!”
“有人冒充张旅长,就地枪决!”
李爷爷说,司令死得太可惜了,要是到了灰布眼镜的队伍里,没准也是个大官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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