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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83年的夏天,苍老的爷爷86了。86岁的爷爷,全白的胡须,穿一老式夹衣,拄着竹棒,每天去麦地走一趟,他是要看着麦子,以丰收的形象,进入他的视野。生于清末,长于民国,幼逢军阀混战,壮及日寇侵华,一生逃荒要饭,东躲西藏,到了老年,有幸跟着毛主席沾光了,安顿下来,过上了稳定日子。
5月的田野,麦浪翻滚,那棵棵的麦穗,扎煞着麦芒,扫拂着农村人的心。爷爷说,庄户人一年四季都吃上白面饽饽,这在历朝历代都没有达到过,今年,有望达到了。我这几天去南洼转悠了,一棵一棵挨个数麦穗子,我大约摸比量了一下,一亩(老亩)怎么也得两千四五百斤哩,呵呵,今年,我估算着,打下麦子,全年吃白面饽饽都满开着! 大大把上年用过的5张镰刀从草棚后面拿下来,对爷爷说:“大大,你有空磨磨,我去春生家借碌碡压场。”爷爷接过镰刀,从磨盘边下取过一块磨刀石,沾着水,咬着烟袋,霍霍地磨起来,他磨几下,就眯缝着眼,瞅瞅刀刃,并用结着老茧的手指在刀刃上试试,两袋烟功夫,爷爷就磨好了5把镰刀。 我和大大去了位于村西的麦场。我先用提篮装上一提篮草木灰,在刚整平的场院上撒了一层,大大挑了两筲水,用瓢均匀泼了一遍,把草木灰打湿,然后,用怪草绳子拴在碌碡架子上,吱吱扭妞地拉起来,把刚才松软的地面压得平实了。压完场,大大把碌碡靠一边,坐在交叉子上歇会儿,我恣得赤着脚在场上打起旁悠来。 “得去称鱼,一就买杆腊杈,你给我5块钱”,爷爷对大大说,“没有点肴,这么沉的活,别踢蹬了孩子们。”,初六集,爷爷去集上买了3斤黄煎子鱼、半斤虾皮,2个苇笠,一杆腊杈,还剩5毛,顺便给我买了2两果子马山。
爷爷推着拥车子回来,嫲嫲喜得接过鱼,在大锅里熥着,熟了后不准我们吃,放浅子里收收着,等割麦子时候再吃。洗鱼剩下的鱼水,嫲嫲顾蘸上面,做成了鱼帐子,还真有股子鱼味道呢,我就着吃了两煎饼。 五月初二,东南风起,麦子全熟了。今天开镰吧,爷爷说。大大、娘、哥哥、姐姐,全上阵了。我小,不征用,负责往地里送水。嫲嫲把快壶支在榆树底下,装满水,点着火后,用蒲扇扇着,燎水。风不顺,烟熏火燎的。黄狗趴在一边,吐着舌头,来人也不汪汪,嫲嫲说,这小狗真甜哄人。
麦地里,一人把着一埘子,艰难地往前推。这是农村最重的体力活,腰过过着,腿蜷拱着,手刺挠着,旺毒的日头晒着,那滋味真不好受。人不挺脱,割一阵,就使毁了。这不,割了还不到一个时辰,西边春辉他大大就厥开了,嫌乎他割高了麦茬,“你这么割,麦秆都这么短,咱秋天拿什么打苫子,唵!你还指望今年给你说媳子,不指望吧——!”春辉吓得赶紧低头硬干,今年再不说不上媳子就完了,过年29了。
娘站起来,捶捶腰,冲春辉他大大喊:“二哥,歇会歇会吧,别把春辉话谅乔了,西寨李家那个识字班,不是其好吗,割完麦子,就紧勤地过红吧。”“嘿嘿,他娘娘,那识字班家说是要2千过门钱,我和他娘还拘怵呢。” 哥哥用地排车往场里运送麦个子,爷爷拿着杌子,布哒着烟袋,坐在场边,用一根杆子吓哄着家禽子。三队的秀红(我们是1队)看见哥哥,羞答答地说,“春云,地里割得怎么样了,我给你噶了双鞋垫子,吃后晌饭后你来拿吧。”哥哥不好意思地说,“不用这么麻烦,我割完,就帮扶你家割吧。”秀红偷偷塞给我两块硬糖,我琢磨着,她是看好我哥了。 晚上,晒干了的麦子开始脱粒了,机器隆隆的,人欢马叫。爷爷帮不上什么,但坚持坐在场边,不回家。他说,坐着看见这么多麦子,就是不干活,心里也裕度。多少年没有看见过这么多麦子了,第一次是23年,在村里给地主家粮仓装粮食时候,见过一次,都60年了。这次,可是咱自己的麦子啊。“春云,叫你大大明天再称2斤肉吧,好好犒劳犒劳一下,大人还好说,你看你兄弟2个月没有见肉了,咔哒得又黑又瘦,长大了推不动车子说不上媳子,那就不过账了。” 晒麦子时候,爷爷索性把蓑衣拿来,铺在场边,一边打着盹,一边看着。六爷爷也凑侯过来了,一边听着收音机,一边和爷爷谈天卖药地叨叨着。
都晒好了后,爷爷说一定要过秤。看看究竟能打多少斤。新亩6亩麦子,总共打了4867斤。嫲嫲喜着对爷爷说,就算4870斤吧,你不在的时候,我挖了一瓢换了香油果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