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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事仔细想起来很可笑,但却是实实在在的,想改也改不了。比如我专程到潍河东岸,去欣赏雄伟壮观、投资几千万元的潍河斜拉桥时,脑中迸出的,却是我邻村村前的咸家河岔大桥。轮廓依然是那样的清晰,模样依旧是那样的亲切。
是呀,咸家河岔大桥,在我的脑海中,早已定格成一帧永不褪色的底片。虽然较之现代的桥,它是小之又小,陋之又陋。
住姥娘家,是我儿时最大的希冀。母亲只要说出“走,到姥娘家去”或“明天住姥娘家哈”,我总是连头发在内,每一个细胞都兴奋。那鲜艳的西红柿、翠绿的黄瓜、橙黄衣服上缀着墨绿花斑的香瓜,让我当时就津液满口。姥爷硬硬的胡茬、姥娘绵软的抚摸,舅们要把我扔到天上去的疯闹,更是让我恨不得拔腿就跑。
到姥娘家八里路,南行必须经过芦河。芦河在咸家河岔的村前,宽约四五十米。夏日的时候,母亲会把她和我的鞋用右手拎着,左手牵了我,赤脚淌过清清的河水,任由我左看小鱼右看虾。初冬时节,母亲会让我拎着我和她的鞋,背我踏过冰冷的河。
要是有座桥该多好呀。母亲如是说。
一年初秋的一天,母亲对我说:明天没事,住姥娘家吧。我高兴的一夜没睡好,第二天早早爬起来,麻杆样的雨打的我满脸阴云。等到九点多的时候,雨还没有停的样子。下雨,今天不去了吧。母亲跟我商量。不行!戴着苇笠去。我执拗地说。母亲拗不过,就披了蓑衣,戴了苇笠,又给我扣上一个苇笠,拉了我的手踏上了泥泞。
这时芦河的水比平时深了一倍多,浑黄地翻滚着。河中间一辆拉石头的马车陷住了。车夫站在齐腰深的水中,边挥鞭子边拼命地叫喊,马时而死命地往前挣,时而扬起前蹄发出长嘶,呼出的热气被雨打的七零八落。十几个民兵模样的人冲过去,七手八脚地卸掉了车上的石头,然后牵马推车一阵忙乱,车终于上了岸。马车夫一屁股坐到泥地上,拍着泥地嚎啕起来:我的石头呀,我得盖屋呀——。民兵连长模样的人上前一把扯起了他:命都不要了,还盖什么屋?留着垒坟算啦!多吓人呀你!
我拉着母亲的衣襟,看看河里翻滚的河水,望望河的对岸,再看向母亲的脸,眼里满是乞求。母亲低下头说:过不去啦,回去吧。
不!去转昌城街,昌城有大桥!我叫着就往昌城街方向走。母亲一把把我拉回来:转昌城街,再走到你姥娘家,天不就大黑啦?
就不!我叫嚷着用力挣。母亲用力一拉,我一个趔趄跨到母亲跟前,屁股上接着就挨了两巴掌。我大声地哭起来,母亲也泪流满面:孩子,等有了桥就好了。
该死的河!怎么没有桥呀。我在心底大声地喊。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喊叫起了作用,反正在我十多岁的时候,真有人在咸家河岔村前开始修桥了。星期天,我就跑到河边,趴在土堤上,看人们清淤、砌石。桥渐渐长高了,我的心也渐渐开花了。
桥修好后,一听说可以走人了,我就迫不及待地拉着母亲到姥娘家去。在桥上,我抚摸着用水泥抹的光溜溜的桥栏杆,看着平坦坦的桥面,心里如灌了蜜一般甜,母亲脸上的笑容,也是格外地灿烂。
这就是世界上最大的桥!这就是世界上最美的桥!这个念头,当时就牢牢地扎根在我的心间。
七九年离开家乡,八六年才回来。期间经过了不少的桥,当中也不乏很大的桥,有河海上的,有黄河上的,有长江上的。但我在赞叹的时候,都没有撼动咸家河岔大桥在我心目中的形象。八六年回来后,我在开车回老家的时候,专门在咸家河岔大桥上停下来,再次仔细地看它。客观地说,它只不过是用石头和水泥砌成、跨度不足百米的一座小桥,与钢筋水泥铸成、汉白玉栏杆装饰的桥相比,简直不可同日而语,更不用说与现代化的斜拉式跨海大桥相比啦。
建在潍河上掘村附近的斜拉桥,是我市富有现代气息的第一座大桥。修好后,我专程去看过。后来我开车接我姥娘来城里时,还特意绕道拉着我姥娘去看了一回。姥娘笑着说:你这孩子,绕路来看个桥干什么?还用看,肯定是越修越好啦。要是早有这些桥,你也就不用挨那两巴掌啦。说的我们都笑了起来。
一点不错,是越来越好了。但咸家河岔大桥,在我的脑海中,永远是一座丰碑。它不仅是我儿时一个甜蜜的回忆,更是改革开放三十年成就的有力明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