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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墙外是河,河那边是山。河是小河,山是低山。
墙是低矮的石头墙,墙里的学校是一片平房。学校安静地卧在山脚下,小河安静地流在学校边。
小河细软如绸带,小山圆矮似茶几。
梦里翻个身儿,肩头仿佛凉沁沁的,浸到河水里了吧;胳膊摊开去,感觉毛茸茸的,搂着山头了吧。
这里是我的母校,这里是母校的西河西山。
小河辗转从山中来,四季之中,百分之九十九的日子河水清明异常,让人起掬之入口的冲动。我的一位老师,每天必蹲到河沿儿,舀了河水刷牙漱口,捧起活泼泼的水扑到脸上去。我们这些学生,喜欢站到河水里洗一洗,每年不到入伏,就迫不及待地开始做这功课;晚上自习结束,十点钟左右的光景,从宿舍出来,只穿大裤衩儿和背心儿,三五成群,站到凉沁沁的河水里,把水捧撒到脖子上,肩膀上,胸腹上,把头浸到水里去,淹没到额头和眉毛,这样驱去一天的烦乱和疲惫,把年轻的神经泡成水灵松散;尤其是农历十月的月明之夜,流霜落地,与小河亲昵之后,身上披着河水的寒冽,几个人哼唱着说笑着,脚步沙沙地响在夜静里,走回宿舍享受酣眠。我又喜欢下午放学后跑步,沿着河边的卵石散布的弯曲小路,慢慢小跑在夕阳里,把长长的瘦瘦的身影投到透明的河水里去。这小河成了我们那个时节不可少的伴侣。
学校的东边也是小山,但隔了大路和村庄,山坡又辟了层层梯田,就跟我们生出距离和不便。唯有西山能跟我们做成朋友。山虽小,但山势陡,草木茂,没有田地的拘束,它能敞开怀抱由着我们乱钻。山上草石间挂了条羊肠小道儿,这多半儿也是我们学生踩踏的功劳,我们时常循着小道儿攀上去,满身热汗满口喘息之际,极目远眺,胸胆开张,年轻的心思凭了这山高也能飘漾到自由的天际去。山上多板栗和樱桃,五月桃红,八月栗绽,都是极美极诱人的景致;又有一种野生的棠梨,果实小如樱桃,三四个一嘟噜儿,结得满树都是,经霜后皮色变黑,果肉面软甘甜,因为野生无主,可以随手摘来放到嘴里嚼一嚼。我有一次身体不舒服,没法上课,就请了假到山上晃荡,驱一驱心头的烦乱和身上的不适,时值棠梨果熟,我这棵树上摘一把,那棵树上尝几颗,一个上午过去不舒服悄然褪去,我到现在还疑心是这种果实的功劳。
无名的小河,无名的小山,陪伴着我简朴的母校,嵌到我记忆的年轮里了。这两年我也曾走过母校,然而母校变了模样,楼房取代了平房,石头墙不见了,岸边修成了柏油大道,岸柳在风里摇曳,小河似乎在躲闪,小山仿佛在站远。我还记得过去的母校,还记得过去的小河和小山,然而不认得了眼前。而今生疏了的小山和小河,还曾记得过去那个蓬头的我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