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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在工厂里打架,我又被开除了。这次好歹没被拘留。
我白天出去找工作,晚上就到县城西外环的家乐家烧烤店里喝酒,喝闷酒。这一晚,我又喝得晕晕乎乎。当时,我正站在吧台前结了帐刚要离开,只听南边的玻璃门响了一下,有个女子的声音牵动着我向后转身。厅内灯光很亮,门口闪进三个人,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子在两秒钟之内我已确定了她的身份,正是我上职业中专时美丽的女同学叶如兰。这位同级不同班的校花,曾一度让我患上了史无前例的单相思。
叶如兰竟一下叫出了我的名字,把我感动得差点背过气去。我听到我的嗓子里咕噜了一声,张了张嘴却没吐出一句客气的话。我只好朝她身后的两位四十来岁的油头胖面的男士点头致意。当然,他们也给了我同样的回敬。我嘴里终究没有吐出一个字,就被叶如兰拽进了大厅西北角的一个雅间。
寒喧入座,叶如兰拍着我的肩膀说:“真是缘份啊,两年不见缘未断啊,今天我请两位工艺制品厂的王总和丁副总吃个烧烤。我正愁着这酒咋陪啊,你,老同学就出现了……服务员拿菜谱。”
叶如兰热情地互相介绍,我和两位“老总”亲切握手。然后,他们先研究了一会业务,拿出一些零散的几种颜色的珍珠,捏在手里旋来旋去的看光泽。在灯光折射下,这些珍珠真是漂亮极了,叶如兰要是给我哪怕一粒做个纪念也好哦……酒就开始喝了。席间,我得知叶如兰也开了自己的工艺制品厂,产品出售给这两位“老总”,然后,再贴他们自己的牌子上市。
酒酣耳热之际,我和叶如兰已洒然笑谈着同学时代的故事。
我和叶如兰的亲密接触,缘起于上经济中专时的一次深夜爬墙上网。那一年我们临届毕业,学校开始封闭式管理。网虫们困兽犹斗,每到熄灯之后总有几个具有烈士精神的网虫,翻墙而出,一过网瘾。我本来不在其中,我的加入,纯属偶然。有一天晚上,我同班同学因过生日请客,我喝了近十瓶啤酒,当晚十一点刚一熄灯,我又顿觉很有必要再排放一次。当我走出宿舍时,院内正有微风拂来,花香飘动,让我神清气爽满怀惬意! 我到西墙根热情洋溢地撒完一泡长尿之后,又在校院里到处蹓跶。当我蹓跶到最僻静的西北墙角时,忽听靠墙的树丛后面有叽叽咕咕之声。我猛一紧张,首先想到了盗贼作案。我随即攥紧了拳头,慢慢靠前,准备振臂一呼,成就一次英勇壮举。可是,我马上就感到了失望,借着墙外樱花街灯的余光,我逐渐看清了是几个本校似曾相识的学生身影。我一下明白了他们的去向……正在此时,我感到眼前一亮,墙头上一张女生的脸,被墙外柔和的灯光映照得皎洁动人!然,这副图像仅闪了两秒钟就顿失美丽,像一轮满月突然掉进了山涧……我失魂落魄地回到了宿舍,那副亮丽的图画在我的脑海里以三维立体的形态从不同的角度不停地播放。由于加上自己的丰富想象,还有浪漫情节的延伸,这就造成了我这一夜的彻底失眠。这一晚,我像一根油条放在油锅里烹煎,而不停地翻动它的那双快子,就是墙头上那张如满月般女生的脸庞。
接下来的故事顺理成章。第二天晚上,校院宿舍的灯光一灭,我以子弹出膛的速度射向那个墙角。然而早了点,那里没有人。我又往回走了一遍,重新往那走,走得漫不经心,若无其事。我需要一种自然而然的不期而遇,最好是中途邂逅。目的很快就实现了,并做到了当机立断:当叶如兰面墙欲上的时候,我快步抢过去抱住了她的后腿,右肩贴在他的屁股上,猛力一举!叶如兰就坐上了墙头,似乎还笑了一声。很成功,我心里说,自己也随之一跃,一翻一跳就跟在了叶如兰的身后。
叶如兰这朵校花不乏追随者,对我刚才的伟大一举只是报以回眸一笑,马上就被其他男同学包围了。我再没有了和她说话的机会。
毕业在即,时间有限。我非常焦急,只要叶如兰上网,我坚决跟随。当我在网吧里见缝插针地奉送了数次饮料之后,叶如兰也知道了我的名字,并董文这董文那的叫过几回,让我心里十分温暖。
那一次,现在看来也是最后一次和叶如兰一起上网吧,是一个让我一直保持着极其美好回忆的夜晚。
那一晚很怪。我发现,叶如兰一个人孤独地徘徊在那个墙角。我问他们呢?叶如兰说恐怕不能来了,都让醋灌死了!声音里飘荡着茫然,仿佛是说给别人听。过一会,叶如兰幽幽地说:“走,董文,你把我托上墙,咱俩去!”
我感到了温馨的气息。这是天大的机会。也许是因为她那幽幽的声音里带着潮湿,我没有像以前那么慌张和激动。我温柔地从后面把她抱起来,慢慢地往上送。似乎有一种默契,叶如兰的左手扶了一下我的头顶。叶如兰骑在墙上往这侧身叫我伸出手,我的左手抓住了她的右手,往上一蹿,一下骑到墙上去。刚才,我把劲都使到自己的右手上,左手不敢用力,怕把她拽下来。
两个人面对面骑在墙上,我还紧紧地攥着叶如兰的手。叶如兰说:“松开!”我像忘了似的一下把手缩回,接着问:“下去?”叶如兰说:“不!”叶如兰说“不”,让我不知所措。我不知道下面将要发生什么事情。
叶如兰把头扭向墙外,说:“董文,今晚樱花都开了!”
我说:“是呀,真是美丽无比!”
叶如兰说:“如果没有灯光,谁能看到它的美丽?”
我说:“是啊,真是不可思议!”
叶如兰叹了一口气。我说:“你比樱花美丽!”
叶如兰把头转过来,我闻到了一股芳香,我说:“樱花怎么能和你相比?”
叶如兰噗嗤笑了,眼里含着感激。我直视着叶如兰的眼睛,那双眼晴深不见底,波光潋滟。叶如兰说:“走,咱下去。”我一下回过神来,先跳下去,再把叶如兰扶下墙。这时,我俩的身后,突然紧跟着跳下几个老师,一下把我俩捉住了……
我和叶如兰深夜爬墙上网,受到了全校通报批评。若不是她与其班主任关系不错,我也跟着沾了光,那时就会被学校双双开除了。曾几何时,我和叶如兰是多么的臭名昭著。诚然,当时我当了她那些面孔多多的男友的替死鬼。这又如何呢?那些穷小子被相思病折磨得人鬼不如后,不是照样消失在叶如兰的背影之后?而现在坐在她面前的,还不是这些大她一二十岁的成功男士?也许,他们连我这么一次机遇也梦寐难求,而我从今日起,兴许会成为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一分子呢。
共同臭名昭著的历史,像镜头前的景深一样容易拉近。我很快从背景中走向特写,主动热情地站起来敬酒,一杯接一杯。干掉之后叶如兰亲自起身注酒。当她弓身时,她那粉色丝衫的桃形领内闪动着耀眼的白。有那么一次我看得太深,我竟两眼一黑,差点晕倒桌下。我心有灵犀地看着叶如兰的脸色行事,直到喝得眼花耳鸣,昏天黑地。我还掩耳盗铃趁机抚摸了叶如兰的玉手两次。她不但没恼,还亲切地伸手捏了一下我酡红的腮邦……然后,他们就一下不见了。那时,我可能出现了记忆空档,想不清他们离开我时的情景。
我踉跄着冲出饭店门口,张望叶如兰的时候,门口左边突然射来两道强光,差点把我打晕。接着忽地杀过来一辆大面包,吱一声停下,跑下来两个人,说是什么工艺制品厂的招工人员,到他们那里干,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还说了一些免吃免住保证安全什么什么的。我还没弄明白咋回事,他们就把我“请”上车去了。车里塞了七八个人,好像都醉醺醺的,昏昏欲睡的样子。我也没办法了,听天由命吧,到哪里还不是凭着卖力气混饭吃呢。这样想着,我的两双眼皮开始发沉,困盹感氤氲而上。
朦胧中这车跑了多半个晚上,我们被从车里喊下来时,是在一个四面环山的黑院子里。
有人喊我们靠墙边撒了一泡尿,天就亮了。我打了个冷战,觉得衣服单薄了些。是呀,这已是十月深秋的天气。
我观察着这个院子,见里面靠后只有一趟很高大的石头房子,东西向,有二十几间的样子,前墙上有些褪色的红漆标语,什么“广阔天地大有作为”、“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是毛主席的······”什么什么的看不清了,看样是个废弃的知青点。
我们的手机、身份证悉数没收,一举一动都有一个近两米高的黑大汉领着五六个人监督着。
我们休息了一个上午,中饭后就开始干活了。
石头屋里还比较宽畅,三间一个通间,算是一个工作间了。里面所有靠墙的地方都支了案板,案板上堆放着一小堆一小堆的明晃晃的珍珠,旁边还有些丝线和勾针什么的。案板下放着些三腿圆面塑料凳子。
我们都拖只凳子坐下,黑大汉领进一个黄毛,二十多岁的样子,干巴精瘦,目光却闪闪有神。他一进来就和我们打招乎,装出很熟的样子。他大概看见我身高马大,面黑如铁,便直接走到我面前,找我的手握着说:“都是工友,希望好好配合,一块儿挣碗饭吃!”
黑大汉说:“这是小孙,让他教你们怎么串珍珠项链。他是你们的师傅,都要听他的。”
各就各位坐在凳子上。我伸手捏起一粒珍珠把玩,让它在我的两指间旋转舞动出不同角度的折光,这些光泽竟是这么的迷人和亲切,似曾相识,在那里见过呢?
不容我细想,黑老大就喊着开工,然后出去,把门锁了,在玻璃窗外转悠。里面有十多个人看样是早进来的,他们都默默地干着。我们刚进来的七八个人都不会干,我说:“黄毛,你快教教我。”黄毛一笑说:“你还挺积极,好!”就开始教,先教我,手把手地教。我几分钟就会了。黄毛再往右边教,我便教挨我左边的伙计。伙计再教他左边的那个人,这么一路传授下去,不到一个下午就都会了。黄毛巡视着,指点着,有时还训叱一声,嘴里不干不净,但没人和他顶嘴。他虽是一只瘦猴子,看来都记住了黑大汉那句话:都要听他的。
我边干活边思忖,这个黄毛小孙应该是和我们一样的人,就因为懂点技术,便胆敢对弟兄们骂骂咧咧?我说:“孙黄毛,过来!”
黄毛正走到我的身后,对我的厉喝他大吃一惊,旋即弓身附在我的膀子后,小声问:“老大,你叫我?”
我差点笑出来,喊他一声黄毛,竟一下晋升成了老大,看来这干活的人里边还没产生老大。那么,山中无老虎,我这只猴子就称大王吧。我说:“孙黄毛,我想问一下,这是真正的珍珠吗?”
黄毛伸手捏起一粒珍珠在两指间转动着,让我看,低声说:“老大,这是合成材料的,表面挂了一层珍珠粉,实话说就是假的。您别累着,耍着玩着的干点就行了。”
屋里本来有些嘁嘁喳喳说话的声音,可能是由于我这个“老大”的出现,让他们一下子噤了声。我转转脖子,牛眼圆睁,顺案板扫视过去,只见一溜人都在用复杂的目光睃我。
黄毛倏地直起了腰喊道:“好好干着,每人一天必须完成一百条。”
看来,黄毛也有些心虚,在我这个“老大”身边狐假虎威起来。我抬头看了看这屋子东、西山墙上各安了一只摄像头。我问黄毛:“我们说话他们听不见吧?”
黄毛说:“只录像,不录音。”
我放下手上的活,站起来,伸伸两臂,大声说:“哪还用搞得这么紧张?都随便说说话,只要完成了工作任务就行。我们又没犯罪,多劳多得,少劳少得。”
屋里一下子热闹起来,黄毛慌忙拽我一下汗衫说:“你可得镇住呀,不要乱走,说话坐着说。”
我说:“都听到了吗?孙师傅说了,说话坐着说。拉屎尿尿喝水可以活动一下。”
都很听话,空气却真的活跃起来了。
一周后,经过了黑大汉的宣布,我就不用下手穿珍珠项链了,我代替了黄毛的角色。黄毛得把成品送出去,有时不在屋内。原来,他有这个大屋的门口钥匙,可以随时出入。我想,这狗日的黄毛总是有些神秘。
这个生产车间的东首,还有一个单间,里面盛着加工产品原料。黄毛鼓动出我这个“老大”以后,他就经常钻进那间屋里喝水或者发呆,不大出来了。我也开始跟他进去喝水,和他聊天。他坐在一只绿色圆塑料凳子上,我坐在一个盛散珍珠的牛皮纸箱上,两杯冒着热气的红塑料杯放在眼前的纸盒上。这间屋没有窗户,头顶的节能灯一进来就得开着(这趟房子的西头有台发电机)。
我说:“黄毛孙师傅,说说你的情况。”
黄毛说:“老大,我曾经被拘留八次,——说不定是十次······真是想不清了,反正我在外面没法混了······呵呵,真是有意思。”
我说:“嗯,还就是有意思。那么,你都是为啥事进去的呢?”
黄毛嗓子哽咽了一下说:“我从小没了爹娘,像是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我不是姓孙吗?我给自己起名叫孙小圣。哈,有意思吧?”黄毛没看我,眼睛盯着从水杯里飘动出来的热气,目光涣散而空茫。刚才他想幽默一下的那个“哈”里,充满了无奈和悲苦。
我见他双眼潮湿了,便伸手摸着水杯说:“喝口水,说点高兴的。”
黄毛叹了一口气说:“是啊老大,说点有趣的事。说女人怎么样?”
我说:“好,下面咱研究研究女人。”
黄毛高兴了,他说:“哈,哪你算找对人了,就聊女人?”
我说:“聊聊你的女人吧。”
他说:“你先出去巡视巡视再回来,别耽误了活。”我出去转一圈,快走回来好听他聊女人。
黄毛把那一杯水一气喝下去,挪动了挪动屁股,像教授开讲:“我觉得男人只要享受了女人才算没白活。我告诉你吧,我经常进去都是因为嫖娼。我搞的女人太多了,一百来个应该有了。我每次搞完了,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我正想进去呢,免费吃住,不就顶多半个月吗?省下多少钱啊。你知道,抓着一次就罚五千,你算算,我进去就等于半个月赚了五千块啊,这帐不算不知道,一算吓一跳,合算吧。”
我说:“啊呀,太合算了。你没算个总账,你照一百个算,一个五仟,十个五万,一百个就是五十万啊,顶半个百万富翁啊!”
黄毛把杯使劲往下一蹾说:“你这一算我太幸福了!是啊,以此想来,我曾经是半个百万富翁,为了享受美女才把钱花光了,这难道不值得吗?”
黄毛已进入兴奋状态:“老大,谁是最可爱的人?我认为最伟大的是妓女。你想想谁能献出自己的肉体让别人去享受呢?而她们不为了感情就乐意奉献,要是有感情呢?杜十娘还不是个例子,难道妓女们最终是为了钱财吗?”
我被他的逻辑弄糊涂了。我说:“这是个社会大课题了,我说不明白。”
黄毛像一个哲学家直起了脖子,昂着黄布条拖耙似的头,说:“我认为社会是个生物链,说不明白谁对谁错。就说这个工厂的老总吧,他把一个妓女变成了工艺品厂的小老板,如果他不去嫖妓,那么这个小女老板肯定还是妓女。我告诉你,这个妓女老板串的项链,全部销售给我们厂,来送货时都是我验收。”
黄毛又倒了一杯水,望着那杯口默默不语。
我急切地问:“哈,很有意思,你咋知道女老板曾经是妓女?”
黄毛朝我嘻嘻笑着说:“还需要讲细节吗?我看你四肢发达,头脑简单。我嫖了那么多,还用需要讲细节吗?直说了吧,我也使过她。她也曾被抓进去过,因为她太漂亮,我们的王总才独占了她…….”
我问:“我怎么没见着这里的王总?”
黄毛说:“王总在外面还有职务呢,注意影响嘛!有人替他管,一般不来。”
黄毛蓦地停嘴,警觉地站起来,几步走出去,接着传来大声训叱哪个倒霉蛋的声音。
听起来黄毛很生气,他很快返回来,呱的一声带上了单扇门。
他一坐下,我哂笑着说:“问题很严重,孙小圣很生气,是因为王总占了你的美人?”
黄毛哼哼一声说:“我就享受了她一回,也没啥感情、、、、、、当然,我也希望她幸福。她能算我的美人?我不但不生气,而且应该感谢王总,是他改变了她的命运,让她当了老板,变成了富婆。而我能帮她什么呢?”
黄毛假咳了一声,目光鬼鬼地看着我又说:“我再告诉你个秘密,你出去不要对别人说,我是小女老板介绍进来的,我现在每月有两分工资,这里给我一份,小女老板偷给我一份,因为我验她的货宽松点。这里还免费吃住,你说我还不知足?”
我若有所思地说:“我总感觉这里不是个地方。”说完,我暗忖着自己应该快熟悉一下这里的情况,好借机逃走。
黄毛一下站起来,在那仅有几步的空地上转着圈说:“不不,女老板只要给这儿供货,我就在这儿干着,等过几年我攒些钱,就出去找女老板。她说了,等我乐意出去就找她,从她的工艺品厂给我说个对像……咋样,前景还不够美好?还想要个月亮提溜着?”
哈!我一下放松了,高兴得也站起来,两手抓住了他晃动的膀子说:“哈,真的不错,前景多美好,哪会出去找我玩,老大哥认你做兄弟!”
然后,我从纸箱上撕了一块牛皮纸,写上我的家庭地址和电话号码,递给他。
黄毛认真地用双手接过,把它叠成一个小方块,小心地掖进他腚后的裤兜里,扣严扣,拍了拍,眼晴直望着我,两行热泪奔涌而出。
我们干了些日子,黑大汉这些打手们见我们都挺老实,也就对我们逐渐放松了警惕。我们可以在房前溜达溜达了。每次走到院子里,我都不失时机地睃视着院落的构成,发现这个黑厂坐落在四面环山的深谷中,院子南北窄,三十几米的样子,东西长,但顶多也不过百米。我发现这地势前底后高,所以前边左、右的院墙都很高,看样拼上命也爬不上去。我估计后墙肯定矮。有一次休息,我迅速转过石头屋山墙,向后看了一眼,果然如我所料,后墙乍看也很高,实际上是前墙一半的高度。我心里有底了,要逃离这儿,也就是个小小的机会了。
干了有一个月了吧,天气已经很冷了,每人发了身蓝灰灰的薄棉衣,人民的币一个子儿也没见。我小心地问了黑老大工资的事情,他说给我们存着。我看肯定没戏,哪怕是冒险也得想法逃离了。
这天上午,我们干到快天响了,黑老大喊我们出去活动活动。我们走到屋门口时,黄毛从外面跑进来,把我往一边一拉,附我耳朵小声说:“女老板过来了,今天来送货。我这就出去接她,正好我指给你看看?”
我一听也兴奋起来,说:“好,看看这个美丽的女老板。”
黄毛转身跑出去了。当我走出屋门口时,只见东边仓库门口那儿停着一辆白色小型集装箱车,车头朝东,靠墙那里站着一中年男人,似曾相识。我一时想不起来。和他对面站着一个女子,笑逐颜开地说着什么。黄毛站在这边,有点挡我视线。黄毛挪动着脚步,想说话却插不上嘴的样子。
我往那走了一段路,举目看去,心中咯噔一声,那不是叶如兰吗?绝对不会错,难道这就是黄毛说的那个小女老板?对了,那个男人不就是叶如兰让我赔他喝酒的那个王总吗?难道这个黑厂是他的?
此时,黄毛转身朝我示意,并做了个鬼脸。黄毛的转身,让我再次认证了那个人确实是叶如兰。她的左手里拿着几串珍珠项链,用右手食指指点着让对面的男人看。此时,西山顶上正有强烈好奇的阳光照过来,珍珠们便折射出五彩斑斓的光斑,映得叶如兰的脸变化莫测,情态诡谲。片刻,我的心中已失却了她在我心底的那一片纯净的美丽。我的内心正以流血特有的异样流淌,如梦境的迷失与眩晕——坠落着……我不想在这里停留零点一秒钟了!我猛转身,朝右侧的墙角冲去,两脚呼呼生风,简直像要飞起来了。屋后的院墙竟是这样的不堪一越,我用上了吃奶的力气往上一蹿,双手抓住满是玻璃碴子的墙头,翻了出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