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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正道一个半月没出门儿,因为镶牙需要先等牙床消炎;而他,总不能带着口罩上班。本来徐正道是没脸再回原单位的,可是到了他这个年纪,没有一技之长,全靠一张嘴一支笔吃饭,发生了这样的事,哪个单位会聘请他呢?最后还是他的夫人唐丹丹揣着那副十字绣和一肚子眼泪,硬生生把年轻的老总感动了,让徐正道留下来做了一名门卫。将近两年的时间,徐正道去开大门时还一瘸一拐的—— 宋天宝那一脚太狠,伤着他的胯骨了。半年以后,还不满四十岁的唐丹丹竟然得了脑血栓,落下半身不遂的毛病。门卫的工资低,为了贴补家用,唐丹丹只好拖着病体,托人找了个活儿—— 在附近的一家粮管所补麻袋,补一条五分钱。但不久粮管所垮了台,不知她又做什么去了。他们的儿子徐晓峰本来是繁华中学的种子选手,成绩一落千丈,竟然连三流的大学都没考上。他拒绝了老师们让他复读的建议,去南方就读了一所职业学校,从此像一只候鸟,只在年底才回家一趟。 范青青去了哪里呢?她回了家—— 在这点上人和猪多像,你把它关在圈里它就想往外跑,在外面东撅一嘴巴子西撅一嘴巴子的瞎折腾,受了伤才知道屁颠屁颠地往回跑—— 她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第一次,在宋天宝面前,她失去了威风,像一个考了鸭蛋的孩子,忐忑不安地站在家长面前。宋天宝不看她,说:我知道,你早就和我过够了,好,我成全你,咱们好聚好散!婆婆试图劝住宋天宝,一向温和孝顺的宋天宝突然咆哮起来:不关你的事,你不要掺合!!!婆婆回了自己卧室,半晌没出声,突然一声悲号,大哭起来。 第二天一早,范青青木偶一样跟在宋天宝后面,来到大队办公室开了证明,然后去了民政局。在摁手印的那一刻,范青青恍惚回到了七年前,那天是个好日子,她和宋天宝来登记。出了民政局,她发现宋天宝已经走了,就像一个特务突然跟丢了目标,她一时不知所措。她想到了婆婆,好想去她面前哭一场。以前跟宋天宝怄气时,她常向婆婆告状,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装样子,婆婆总会向着她,多派宋天宝的不是。可现在,她和天宝离了婚,她就不再是婆婆的儿媳,婆婆也不再是她的婆婆,那个家她也没有资格回去了。这样想着,她有些明白过来: 有一个家时,你会有多种身份——妻子、母亲、儿媳、少妇、老公朋友的朋友、老公亲戚的亲戚;一种身份,就是一个故事,你是故事中的主角,无人可以代替;可失去了这个家,你什么也不是,全世界找不到你的位置。 父亲那里,范青青也不想回去。当年父亲屡屡出墙,把别的女人搞大了肚子,那时没有单位的证明医院不给流产,母亲只好冒充怀孕开出证明,然后领着那个冒充自己的大肚子去做手术。后来母亲不堪压力,得了精神病,发病时出走了,6天后一个村民在村东头的臭水沟里发现了她的尸体。母亲的五七坟还没上,继母就拖着三个孩子进了门,从此范青青就生活在拳头和咒骂里。尽管范青青结婚时,父亲陪送了很多,想做一些弥补,缓和父女之间的矛盾。但范青青出嫁后,一般只在每年的正月初二回去一趟。后来父亲卧床不起,想念女儿和外甥,倒是宋天宝时常带着孩子去看看他,陪他说说话。 范青青来到自己店里。自从和徐正道勾搭上,她懒得打理生意,店里乱糟糟的。她坐在那里,耷拉着脸,像个僵尸。顾客从门口探探头,看了她的样子,也就不敢进来;有两个老顾客,本来是有说有笑地进来了,看了她一眼,就蓦然噤了声,蹑手蹑脚地转了一圈,赶紧溜掉了。下午三四点的时候,终于过来婆媳俩,真像是买东西的样子。也是老顾客,范青青让她们自己挑,她们也就不客气,为了买一件男士衬衣,把店里所有的衣服都翻了一遍,为了挑颜色,婆媳俩商量了半天,好容易决定了颜色,两个人又把拇指和食指叉开,在那件衬衣上轮番用拃量,后来发现颜色和尺寸的选择有冲突,就又商量了半天,最后,媳妇问:多少钱? 范青青不想讨价还价,就说了个最低价:十五。 什么?婆婆说,这么贵!经常买你的衣服,你就少赚点吧! 媳妇说:十块怎么样?十块我就捎着。 范青青想快点打发她们走,就说:好吧。 婆婆说:哎,我怎么瞅着有点瘦? 媳妇说:如果瘦了,回来调换可以吧? 范青青很不耐烦了,说:不行。 婆婆说:我们又不是来退,换个一样的,尺码大点的总可以吧? 范青青说:本来已经赔钱了。如果你们不想买,就放下吧。 婆婆不乐意了,说:不想买的话,我们到这里来做什么? 媳妇也火了,叉着腰,逼尖了嗓门儿说:难道我们花大半天功夫,来你这里白磨爪子吗? 范青青站起来,铁青着脸说:我也没说什么。我还是那句话,要就拿钱,不要就放下。 媳妇把十块钱扔到范青青的脚跟前,一下子蹿到她前面,用那件衣服顶着她的鼻子尖儿,命令道:给我包起来! 范青青把脸扭到一旁,说:把钱捡起来,我就给你包! 婆婆拉开范青青的抽屉,扯出一个包装袋,把衣服随便往里一掖,拉着媳妇说:别跟她一般见识!肯定是没有男人要,痒痒得难受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