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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天来了,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门前的花坛丰盈起来,各种颜色的草花儿挤挤挨挨,仿佛要从花坛中满溢而出,是的,那是盛开的草花儿们,从儿时一直盛开到现在的草花儿们。 儿时印象最深的就是墙角旮旯里一二十棵草花苗拥挤在一起,两片油绿肥厚的子叶中间托着一点尖尖的叶芽,上边还顶着一点点刚破的土皮,象一群健壮泼实的乡下孩子蹲在那,张开小嘴叽叽喳喳的说着什么。 记得每到那个时候,奶奶总要挑个雨后的合适时机,根据花苗的特点,帮它们来次大搬家。我也会喜滋滋的提着长把铲子,在奶奶的指点下,小心翼翼的把一颗颗花苗挖出来,“别挖断根,最好能带上一点原来的土,这样移过的花才容易活”,挖花的时候,奶奶总要要不厌其烦的嘱咐我。 挖出来的花苗带着泥团,象一个个包着棕色襁褓的小婴儿被奶奶怜惜的捧在大手里端详着,“这是粉豆子,栽倒花园的障子边上;五星花就栽在门口的小菜园的,喇叭花嘛就让它爬在菜园的篱笆上,万一小馋猫去偷西红柿也好给我们提个醒……”。移栽的花苗只需要浇上一勺清水,委顿上两三天后就重新开始抽枝张叶,由一株幼苗长成葱茏的一团。 在乡下,这些草花都是极普通的品种,记忆中从没有人想到要给它们施肥,最大的照顾就是早晨奶奶打扫院子的时候顺便给它们泼上几瓢清水。可是它们就这样蓬蓬勃勃的长了起来,翠绿的枝叶从篱笆桩了伸了出来,经常被来往的人碰折踩踏了,可是很快,新的枝丫又会长起来,依旧是翠绿的一团。 草花开的花小而单薄,颜色也不外最普通的红、白、黄三种。可能是考虑到自己的弱势,草花们一般都是少则几棵,多则十几棵几十棵长在一起。花初开时象一道彩色的小溪,在院子的檐下阶前试探着潺潺流动,花事盛的时候,篱笆上、台阶下、道路旁、大门口到处繁花灿烂,仿佛披挂着一幅幅华美的彩缎,有时候就连草垛和墙的夹缝里,都会盛开出一大捧灿烂的草花,让忽然发现的人看了心里就有说不出的欢喜。 现在回想起来,三十年前老家的院子内外,有用荆条棘子围起来的小花园、小菜园,柴草垛、鸡窝、茅房……记忆中那些黯淡的颜色,到了夏天就会统统淹没在草花盛开的海洋中。那些最普通的粉豆子、马种菜、五星花、喇叭花、草竹子……从早到晚,花开花落此起彼伏,点缀了我整个童年的夏天,让我现在想起来,心中还是那么温暖和喜欢,就像刚刚吸过一朵粉豆子的花蒂,嘴角还有一点点甘甜。 粉豆子 小时候草花中最常见的是 “粉豆子”,也有人干脆叫它“地雷花”。枝干青脆,一碰即断,鲜绿的叶子略成三角,花开的时候象一朵颀长的小喇叭,前面分出五瓣,或红或黄,混种久了甚至会开出一朵上红黄掺杂的花儿来,成熟的种子像一颗黑色的小地雷,大概这就是它得名“地雷”的由来。 粉豆子总是在黄昏的时候悄然开放,而这个时候村里的广播喇叭刚开始评书联播。爷爷打扫干净院子后再泼上一遍水,奶奶把饭桌摆在小花园的旁边,边上就是一蓬蓬玫红色的“粉豆子”花,淡淡的花香,那种妩媚鲜妍的玫红在夕阳里绽放,鲜绿的叶子上浮着一簇簇繁花,落在眼中有一种不真实的鲜明。听着评书,喝着奶奶煮的绿豆稀饭,鸽子落满屋顶,南风吹开大门,疯跑了一天的心顿时沉静下来。印象中最深的一次是少年时去探访同学,一直谈到傍晚才跨上自行车往回走,结果还在拆迁的城中村里迷了路,暮色四合中发现对边堵住路的土堆上竟然开满了大棵大颗的粉豆子花,物是人非,只有这些花还固守在旧家园里,开的尽情恣意,那一股不以物喜、不以己悲,怡然自得的洒脱风姿深深吸引年少的我。 长大后才知道,其实粉豆子还有有很多别名,譬如说紫茉莉、煮饭花……,记得林清玄的散文《紫茉莉》中说,“我幼年的时候,时常和兄弟们在屋后的荒地上玩耍,当我们看到紫茉莉一开,就知道回家吃晚饭的时间到了。母亲让我们到外面玩耍,也时常叮咛:“看到煮饭花盛开,就要回家了。”我们遵守着母亲的话,经常每天看紫茉莉开花才踩着夕阳下的小路回家,巧的是,我们回到家,天就黑了。……”林妈妈也告诫他们说:“煮饭花是一个好玩的孩子,玩到黑夜迷了路变成的,它要告诉你们这些野孩子,不要玩到天黑才回家。” 那些琐琐碎碎的叮嘱早都被晚风吹走了好久,可是我知道不管时间有多么久远,空间有多辽阔,粉豆子都是我们童年中最重要的花,和我们关系最密切的花。 五星花、牵牛花
粉豆子开在黄昏,五星花、牵牛花却开在清晨。清早踩着露水去菜园摘菜的时候,远远就见五星花缠绕的园门,葱茏翠意中无数朵小小的五星花挺立其间,猩红的花朵在秀美如羽的叶子衬托下,更显的神采奕奕,酷似一颗颗闪闪的红星。从小就觉得五星花虽小却透出一种精神,虽然爬在篱笆上的牵牛花,紫红的花筒又圆又大,还镶了一圈漂亮的白边,可是一触就碎的花瓣,让人觉得有一种让人嫌弃的软弱和可怜。 马种菜 马种菜是我见过的生命力最顽强的草花,红褐色花枝上长满肉肉的短松针一样的绿叶,矮矮的趴在地上。这种花最适合一片片的种在屋檐下、路沿石的两旁,不开花的时候是夹道而生的两条绿毯,一旦开花,颜色繁丽的花朵如同火苗一样沿着叶面奔窜,很快这片绿毯就变的织金嵌银,富丽异常。 虽然马种菜有细如尘埃的种子可以播种,但是事实上只要随便在它的身上掐个枝子种在土里,过一段时间你就会发现这些枝子已经绿叶勃发,花开灿烂。即使它纤细如针的幼苗,刚出土的时候象一片灰扑扑的地毡,经常被人无意中一脚踏过,可是不用多久,这些被踩得的扁扁的幼苗就迅速抽枝分蘖,变成一片绿色。 马种菜的这种顽强生命力最早见于老家附近流传的一个古老传说,上古时代天上突然出现了十个太阳,天下酷热难耐,干燥异常,很多作物因干旱而枯死,人民因为缺水生活变得十分艰辛,玉帝了解到了民间的疾苦,就派杨二郎下界赶太阳,打算将十个太阳全部赶到海里去。前九个都被他一一赶下了海,最后一个太阳就向马种菜寻求庇护,马种菜答应了它的请求,把它藏在自己的身子底下,太阳幸存下来后,为了报答马种菜的救护之恩,就不用毒辣的阳光晒它,所以我们即使把马种菜拔出来,在烈日下过好几天它也不会干枯,生命力的顽强可见一斑。 草竹子 奶奶一直顽固的把石竹花叫做草竹子,大概是因为它是草本的,枝干、叶片都像竹吧。 我一直认为马种菜和石竹花都是适合大片种植的草花,只是马种菜无论单瓣还是复瓣都是纯色花,只有混种才能达到繁花似锦的效果。一般单瓣石竹却是双色花,要么白底红心,干净俏丽;要么红底白边,温柔娴丽;还有的粉底条纹,楚楚动人。一朵石竹花开虽美,总有一种小家碧玉的风范,最喜欢花坛的树荫里,一大层石竹开花,每一朵花的边缘自然衔接,纹丝合璧、宛如天成,如同一条花纹精致的锦帕被人不经意的抛在那里,清丽的不沾一点泥尘。 假李桃花 家乡人口中的假李桃花,其实是凤仙花。叫它假李桃花,大概是因为它叶子青翠狭长,形如桃叶吧。假李桃花颜色繁杂,白、黄、红、粉都有,花瓣有单有复,一直觉得这种花的花型不够漂亮,每次种的时候,我和奶奶只在菜畦上象征性种上一两棵。小时候从《城南旧事》这部老电影上知道了凤仙花就是可以染红指甲后,我和小姑娘们就开始一次次把花揉烂后用挤出的汁涂指甲,可惜每次只有一层淡淡的若有若无的粉红。相对染指甲,我们更喜欢捏假李桃花的种子,它的种子成熟后外壳鼓鼓的,轻轻一碰就会爆裂成几片,里边一粒粒棕褐色的种子趁机弹射而出,自行完成了播种的任务。 江西腊、永不败 知道江西腊和步步高的时候,我已经上学了,这两种花花期漫长,一般多种在校园的花坛里。后来读到吴伯箫的《菜园小记》,一下子对江西腊这个名字印象深刻起来,江西腊本名翠菊,其实观其花叶,真的有菊的几分神韵,但是它更加泼辣繁茂,密密丛丛挤在花坛周围、墙边地脚。这种花开得稠,有绛紫,有粉红,一层一层,千头万绪。永不败比江西腊高,长在花坛的内圈,它的叶子和花瓣都有些硬硬的,但是胜在开得时间长,自夏而秋,好像是真的永远开不败。 锦葵、蜀葵 其实一直不喜欢锦葵的花,觉得这种白底紫纹的花有一种让人心里发恶的感觉,不知道恶紫夺朱是不是这个意思。可是一棵锦葵偏生落脚在我家老宅客厅外的墙根下,估计是有宿根,年年都在老地方一株独秀,叶片团团,紫花串串,极其繁茂,而且有时候经冬不凋,积雪还未融化完它又开始返青了。因为不喜欢,曾经试图铲除,结果野火烧不死,春风吹又生。虽然厌恶锦葵,我却喜欢校园的操场边生长的蜀葵,蜀葵大概每棵都有两三米高,细高的绿茎倚在校园的铁栏杆旁,上边间开着一朵朵粉白、绯红的花朵,虽然阻挡了内外窥视的视线,但是亭亭玉立的身姿落在哪一边人的眼中都是风景。离开校园后这两种花也失却了踪影,后来路过卓越幼儿园的时候,无意中发现蜀葵那高挑秀美的身影,于是连一向厌恶的锦葵也思念起来:老朋友,别来无恙乎?鸡冠花和夜来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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