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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9年9月18日,是范青青人生旅程中一个标志性的日子。为什么9—1—8是一个标志性的日子呢? 这跟78年前的日本侵华战争扯不上一点关系,它所以具有标志性,是因为这天的23点39分21秒,在扶淇河东岸某宾馆的421房间,农民工出身的副总经理四十岁的不惑男人儿子的好爸爸妻子的好丈夫劳动人民的好儿子徐正道同志正把一柱滚烫的热流尽情地射在外贸服饰店老板31岁的良家妇女范青青的肚皮上。
静静的夜空,繁星闪烁。同一时刻,在距离宾馆700米左右的一栋老式的居民楼里,徐正道的夫人唐丹丹正在调到低音的电视机前把身子叠成虾米状,用心地绣一副一米长米半宽的百福图,这幅十字绣是徐正道准备十一月份送给单位老总的丈母娘的六十二岁的生日贺礼。
静静的夜空,繁星依然闪烁。这时这刻,距离这栋居民楼不过百米之遥的现代花园式居民小区23号楼三单元301室,离婚女人丁茉茉正像刚从猫爪下逃生的小老鼠一样蜷在沙发里瑟瑟发抖。她刚刚从噩梦中惊醒—— 一个红胡子魔鬼一直在背后拼命地撵她,她跑啊跑啊,跑过童年时家乡的小溪,跑过树林,跑到一望无际的荒野里,魔鬼扯住她一条胳膊,把她摁在草地上,狠狠地和她做爱。她羞愤难当,又感觉畅快,她感到小肚子有一种撕裂的痛楚,睁开眼时,看到魔鬼已经把手插入她的小腹,用血淋淋的利爪把她的肠子肝脏掏出来塞进嘴里……
她惊出一身冷汗,看着身旁熟睡的儿子,不敢哭出声来,就用手捂住嘴逃到客厅,埋在沙发里抽泣。开始是因为惊吓,哭了一会儿,惊惧慢慢褪去,无尽的憋屈和羞辱却像夜色一样漫过来,她再一次被泪水和绝望淹没了。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泪水朦胧中,她的眼睛游荡在这个装修华美却处处渗透着缺憾的家。那些不堪回首的往事一如既往,就在这样的时刻,像噩梦中的魔鬼一样再一次狠狠地摁住她…… 丁茉茉是某事业单位的财务部长,可在家庭中,却是个传统的小女人。她在单位里不苟言笑,回到家,系上围裙,从客厅忙到厨房从厨房忙到卧室,里里外外用抹布擦得滑倒苍蝇跌死蚊子,饭菜也做得透鼻香。前夫方志远是她的高中同学。大学毕业后,他应聘了一家企业的总经理秘书,她成了某事业单位的打字员。十六年前,企业单位和事业单位在工资待遇上还没有贵族和平民的界线,一次邂逅把他们拉上了同一方红地毯。十六年后,他成了老方,她成了丁部长,在收入和社会地位上都让他仰望。方志远一表人才,能说会道,若是踏实能干,混个一官半职应该不难。可惜他花心有余,耐心不足,双脚老像踩着蹦床,从一个企业蹦到另一个——诸城不过弹丸之地,而市区不过是这弹丸上的一点苍蝇屎,他能看上眼的企业都转遍了,人际关系基本透支,可还是吊在一个不上不下的闲职上,每月还是那一千出头的死工资。他总是怀才不遇:所有的顶头上司都愚蠢可笑,早就应该由他取而代之,他搞不懂,前者是有目共睹的,后者为何总实现不了呢?他不免着急,开着帕萨特,拿着诺基亚N95,前些年非新郎不穿,自从JERAY落户诸城,摇身一变成了意大利贵族(这一切大多来自丁部长的无私赞助,他自己那点工资,还不够在KTV付小费。)。他时刻做好了做领导的准备,甚至比领导的派头更像个领导,以至于他永远都做不成领导。仕途黯淡,在情场上他却一直春风得意,而且越来越得意—— 年龄越来越大,情人越来越小—— 这也难怪,这年头,女孩子们是欢迎叔叔级的成功人士做她们的老公或者情人的,她们的号召口号是:年龄不是问题,身高不是距离,体重不是压力,资产来分等级,叔叔——爷爷—— 欢迎!欢迎!!热烈欢迎!!!到他39岁这年,和他发生过纠葛和正发生着纠葛的女人如果每人每天跟他通十分钟电话,一天即便有48个小时他也忙不过来。烦,他对他的哥们儿说:女人,就是烦!
他如此的忙,孩子和家务一并推给了丁茉茉。有个老同学在南方做生意发了财,有一次回来时请他吃了顿饭。他从此一门心思要下海,而且也要到南方去。他向丁茉茉要存款,来做创业的原始资金,可这个小女人要命不理解他,还一个劲儿央求他留下来好好和她过日子。不被人理解是痛苦的,特别是像他这样才华横溢又老是怀才不遇的男人!他找茬和她吵架,她不还口;他骂,她听着;他摔东西,她再买上;后来他夜夜醉生梦死,晚归甚至彻夜不归,她抱着孩子坐在床上等,风雨交加的夜晚,儿子哭,她也哭,她其实很胆小。两年来,他被派出所夜巡时抓进去两次,每次一个电话,她就赶紧去保他,一次五千,两次一万,就这样支持了龙城的扫黄事业。可她还是咬着牙受,实在受不了了就念佛。她坚信她上辈子欠了他的,他越是折磨她,越说明她前生欠得多。那些等他的夜,她一直在思索:自己的前生可能是大户人家的小姐,而他的前生是她的奶妈,为了给她留够充足的奶水,把自己的亲生儿子饿死了;在她二八那年,偷情时被奶妈偶然撞见,为了灭口,她用一杯掺了丹顶红的毒酒毒死了奶妈,扔进后花园的深井里—— 丁茉茉是一个比较理性的人,痛苦却给她插上幻想的翅膀,无数个漫漫长夜,她用最美的年华编织着古怪离奇的童话,敷在心灵的伤口上。直到2008年3月23日上午,那个她永生难忘的日子,他把一个大肚子的KTV女郎领到家里,对她说:八个月了,你看着办吧!
丁茉茉想表现得坚强,特别是在这个眼中充满着挑衅的大肚子女人面前,更不该流泪!可积蓄了几年的泪水却瞬间决了闸,鼻涕眼泪抹得一塌糊涂。怎么办?怎么办呢?她不想离婚,她这辈子,只想爱一个男人,结一次婚,生一个孩子,有一个家,可是现在让她怎么办呢?八个月了,七活八不活,她是信佛的人,是不能杀生的,何况是一条无辜的小生命,她又不能离婚,没有了男人,她就没有了家,这是凝聚了她半生心血的家呀,她怎么办呢?怎么办呢?
大肚子女郎扯了扯方志远的衣角,方志远不耐烦地说:别哭了,说吧,怎么办?
丁茉茉抬起一脸的鼻涕眼泪,可怜巴巴地说:我不知道—— 志远,你说,怎么办呢?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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