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播时尚信息 关注百姓生活 进入旧版 | 收藏本站 | 繁體中文
诸城信息港
新闻 频道 生活 互动 视频中心 诸城故事
诸城|图片|行风|专题 房产|汽车|家居|美食 第三方|悠闲会|商城|人才 论坛|聊天 生活剧场 万家灯火
民声|聚焦|访谈|视点 旅游|文学|亲子 违法车辆查询|分类信息|交友 微博客 微电影 地方民俗

一辈子的守候

2012-6-23 18:08| 发布者: 丛中笑~| 评论: 45|原作者: 今生叹|来自: 诸城信息港论坛

摘要: 老婆子气恼着站起来,去敲洗手间的门。叶红出来,铁青着脸,拎起包要走,老婆子赶紧拉住,说:你个死老头子,还不说句话?看把闺女气得!

 
      叶红推门进屋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假寐。电视兀自开着,正播放连续剧《甄嬛传》,很烂的片子,我不喜欢看。
 
      叶红问了句:我妈呢?
 
      我说不知道。然后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瞅瞅表,晚上九点多了。叶红把手包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径自去洗手间,一边走,一边嘟囔,这么晚了,我妈去哪儿了?没跟你打招呼?
 
      我没有回答,起身往茶几上的紫砂壶里续满水。壶里泡的是正山小种,我才喝过四泡,余香正浓,给叶红和自己各筛了一杯。叶红从洗手间出来,端起品茗杯呷了一口,不舍地追问:我妈呢?
 
      我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敷衍说:重新给你泡一壶?
 
      别,这茶叶还有味儿,就这么喝吧,我喜欢喝残茶,劲儿小。叶红狐疑地瞅我一眼,掏出手机给她妈妈打电话。电话通了,叶红在电话里问:妈,你去哪儿了?快回来,我来家了。
 
      一会儿,锁孔传来钥匙开门的窸窣声,叶红赶忙拉开门,把她妈妈迎进来。老婆子洗了手,娘俩坐一起说话,把我晾在一边。我把玩着紫砂壶,自斟自饮,也把她们晾起来。老婆子说:我向外头看跳舞的去了,站了老半天,口渴了呢。叶红说:爸,真没眼力劲儿,快给我妈倒杯水。老婆子绷着脸,并不瞧我,说:用不起,我自己又不是没长手!
 
      叶红说:我打一进门儿起,就瞧着我爸哪里不对劲儿,你们咋了这是?叶红晃晃他妈妈的肩膀,再晃晃我的腿。老婆子只顾拿遥控器拨拉电视频道,我只顾摩挲那把紫砂壶,都不说话,使劲儿绷着。叶红有些急了,眼圈一红,有泪垂下来,起身去了洗手间,好久没有出来。
 
      老婆子眼睛里朝我射出刀子,往洗手间努努嘴,意思是你看你把女儿惹哭了,你去收拾残局吧。我眼睛里向老婆子甩出沙子,也朝洗手间努努嘴,意思是女儿在洗手间里,你想办法进去哄吧。
 
      就在此前,晚饭那会儿,我和老婆子为了电视的事儿吵起来。她当时扒拉几口饭,把饭碗一推,对我说:今晚你拾掇桌子啊,我看电视去了,《甄嬛传》演开了。我心里来气,刷碗的时候故意把碗碟弄得叮当作响,以发泄对她的不满。她在客厅里喊:摔盆子砸碗的干什么呢你,撂下吧,插广告的时候我就洗了。
 
      我收拾停当后,坐客厅里泡茶。她说:给我也来一杯。我没理他,只管自己一个人吱溜吱溜喝得欢实。她来气了,脸色开始不好看:家里的活都是我干,你整天挓挲着个手,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年里月里地让你刷个碗,你看把你委屈的!
 
      我也来气了,反驳道:是干活儿的事儿吗?我是烦你看那点儿烂电视剧!就那么有瘾?饭都不好好吃了?要看你也看点儿上档次的,跟着长点儿见识!撩嘴嚼舌的烂电视,还当了圣经了,什么品位!
 
      你有品位!老婆子猛地站起来:有种儿你一屋整一台大壁挂,再娶上几房姨太太伺候着,想咋样咋样。你不也就没事儿夹着个马扎在楼下打牌,抽五块钱一包的将军烟,到点了还得乖乖地滚回来,吃我这个没品位的老婆子做的饭?我看也品位不到哪里去。说完,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出门去了。
 
      好男不跟女斗,可是不斗又不行。毛主席不是说嘛: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在社会上老实了一辈子,从来没跟谁斗过,现如今退休了,跟老婆子斗斗,有何不可?不过,话说回来了,斗一次,就招惹一身闲气,不斗,又心有不甘。
 
      老婆子气恼着站起来,去敲洗手间的门。叶红出来,铁青着脸,拎起包要走,老婆子赶紧拉住,说:你个死老头子,还不说句话?看把闺女气得!
 
      我赶紧站起来,说:红红,这么晚了,要走,也得给杨新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啊。说完,我突然觉得今晚叶红哪里不对劲儿。刚才光顾着和老婆子怄气了,没留意这茬儿,这么晚了,怎么是女儿一个人回来的啊,杨新呢?
发表评论

最新评论

引用 蓝桥 2012-6-22 21:46
{:1_185:}抢了一个沙发,慢慢拜读。
引用 孙悟元 2012-6-22 22:56
艺术来源于生活,

这娃写的就很生活嘛,

除了个别细节,简直就是纪实。

{:soso_e129:}
引用 今生叹 2012-6-23 10:53

      叶红和杨新结婚已经七年了。还在他们谈着的时候,老婆子就不同意他们交往,理由是一个常年在外面跑业务的青年,难免会沾染一些不良习气,担心女儿跟着受委屈。按她的意思,女儿找对象最好是工作稳定的,常在身边为宜,什么事儿都能听得着,看得见,心里踏实。倘若发现有什么不良苗头,能来得及在第一时间掐掉。我却不以为然。我说:我倒是和你常年厮守在一起,天天勺子碰锅沿,叮叮当当地吵了一辈子,烦都烦死了,不得一点儿清净,要是好离啊,我早躲你远远的了。
      你以为我就愿意和你过一块儿啊?老婆子嘴上从来不输我:要不是为了孩子,早和你离了八百回了。现如今孩子大了,我也没啥牵挂了,你走啊,现在离也不晚,往后不用看你那张臭脸,你正好也乐得去找你那些花花草草,让他们伺候你吧。老婆子说着,脸上就侵上一丝幽怨:不过这房子你可得留下,免得孩子回娘家找不到门。
      你看看你,说孩子的事儿呢,怎么我们又飙上了。我赶紧打住,把话题拉回来。我说:男人嘛,主要看他心眼子正当不正当,是不是有上进心,是不是知事明理,是不是能扛事儿,其他的嘛,都是小节。像那种老实巴交的,三脚拍不出个屁来的就好?我们处对象那会儿,你不是一直犹豫着不想和我处,嫌我太老实,没出息吗?
      你还老实?我真是上了大当了。老婆子揶揄道:你是老实人堆里捡剩下的吧,肚子里弯弯肠子鬼花狐可不少。不过,还算你这个混蛋有良心,没被那些骚狐狸拐了去。过来,给我捶捶肩膀,我肩膀头子老沉。老婆子说到这茬口,脸上的神情就从幽怨转为得意。我给她揉捏着肩膀,年轻时的那点儿浮浪事儿,在马蹄声碎之后,雁过无痕,气氛立刻就月朗风清了。
      杨新来过我家几次,我暗暗观察,见他行事礼数周详,言谈行止稳妥,没什么可挑剔的,心里先满意了几分。等用几次小酒试探过之后,更觉得他实诚而有所节制,我认为乾坤可定了。如此三番五次地交往下去,老婆子也就对杨新再无话可说,关键是叶红愿意,我们两口子就只有举手同意,准备嫁妆的份儿。日子得他们自己过,我们怎么能掺和呢。
      老婆子把叶红拉回到沙发,我顺手关上门,拧一条湿毛巾给叶红,问:怎么?跟杨新吵架了?
      叶红接过毛巾,并不擦脸,眼泪越发多地涌出来,噼里啪啦地往下落,委屈地不行,继而恸哭。老婆子也在一旁添乱,跟着叶红垂泪。我默不作声,等她们娘俩哭过一阵儿,心情平复了,不用问就说出了事情的缘由。
      晚上,叶红偶尔翻杨新的手机,发现了几条暧昧短信,依显示的号码打过去,听对方是个女人,于是起了争执,俩人扯拉不清,狠狠吵了一架。于是,叶红摔门而出,奔娘家诉苦来了。没想到,我们老两口子也在吵架呢。行船偏逢船漏水,避雨却被雨浇身,满腹的委屈顿成滔滔,怎不伤心欲绝。
      你们男人没一个好东西!老婆子恶狠狠地断言。像是在说杨新,也像是在捎带着说我,更像是捎带上全天下的男人。这样的情绪,可不是息事宁人,就事儿说事儿的架势了,而是和叶红结成统一战线,同仇敌忾,要把全天下一般黑的乌鸦都撕碎似的。我本想发作,但碍于叶红的面子,还是忍住,不想再起争吵,赶紧说:时候不早了,红红你今晚别回去了,跟你妈一个屋,赶紧睡吧,睡醒了,明天又是一个大晴天。
      叶红的电话响了,老婆子问:杨新的?叶红点点头,摁了拒接键。电话再响,再摁,叶红干脆关机。一会儿,我的电话响了,不用问,是杨新打到我这里来了。他叫了一声爸,我赶紧说:不用找了,叶红在我这里,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
      让我的女儿受了委屈,我当然会对杨新产生愤懑情绪,但当他把电话打过来,听到他焦急的声音时,我暗想,算你小子有良心,不然我饶不了你!在心里,先自饶了他一半。
引用 丛中笑~ 2012-6-24 07:41
现实主义写作实力派,值得期待!
引用 今生叹 2012-6-24 11:22

      睡了一晚,叶红的情绪平静了下来,可眼睛依然红肿如桃子。早餐的时候,三个人都不说话,默无声息地喝完豆浆吃完葱油饼,叶红帮老婆子收拾完餐桌,我问:考虑的怎么样,打算如何处理?叶红斩钉截铁地说:离婚!我眼里揉不得沙子!
      自己养的女儿我自己有数,叶红的心气儿极高,又单纯,说得出来就能做得出来,峣峣者易折,很不让人不放心呢。老婆子既憎恨杨新又心痛叶红,牙根儿嗖嗖地说:离婚哪那么简单,再说,就是真离了,我那小外甥怎么办?不过,坚决不能轻饶了杨新那个混账东西!老叶,你说是不是?
      我心想,得罪女婿的事儿让我出面啊?现在都在气头上,剑拔弩张势不两立的,过后气儿消了,人家小两口还得恩恩爱爱地过他们的甜蜜小日子,我这个老丈人算是老几?翁婿之间生了芥蒂,对女儿能有什么好处?我才不犯那个傻呢。人民内部矛盾由人民自己解决,谁系的铃铛谁自己解去,我可不干拔牛橛子的事儿。见我不表态,老婆子急了:你就容着外人欺负咱闺女啊!
      我说:你又不着调了不是?能劝,你就劝闺女两句,不能劝,你就一边歇着去,别给咱闺女添乱。我们以前吵架,你回娘家搬救兵,叶红她姥爷帮过你几回?老婆子立马偃旗息鼓了。
      我泡上茶,点上烟,对叶红说:今儿是礼拜天,咱爷俩好好唠唠,自从你出嫁之后,好多年你没听我唠叨了。
      老婆子说:你又要上党课啊?我们娘俩可都耳朵起茧子了。
      我不是个喜欢唠叨的人,平日寡言,但在是非问题上,喜欢作长篇大论,老婆子认为这是我常年干政工养成的职业病,对我的话从来不屑一顾,但架不住女儿喜欢听,她认为我的话鞭辟入里,颇有教益。因此,尽管我和老婆子磕磕绊绊,别别扭扭地一路走来,总会在某些时刻有些意气难平的意味,但在女儿对我真真假假的崇拜里,我还能虚荣地,沾沾自喜地生活着,而且生活得有滋有味儿。女儿出嫁后,老婆子不吃我那一套,我就没有了受众,唠叨的机会少了,有时难免技痒。今天好容易逮着机会,我开口道:说白了,婚姻就是夫妻间的一场战争,两个人如果能在磕磕绊绊耳鬓厮磨中坚持一辈子,就是幸福。
      老婆子朝我撇撇嘴,明显表示对我的不屑和反对:那咱就天天打,天天闹,让家里天天鸡犬不宁,那日子还过个屁啊!
      我没好气地回敬道:找茬了不是?我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呢。你个不明理的老娘们儿!我又回身对着叶红说:当然,战争也有战争的艺术,战争不是一味地进攻,像你妈似的,只知道突突突突乱放。要学会在运动中迂回,要懂得坚守与妥协。你要知道,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性子太过刚强,往往不得善终。
      叶红听得似懂非懂,我还未待解释,老婆子又发难:也没见你妥协过,哪会儿不是我让着你?你跟个倔驴似的。我反击:你让着我就对了,谁让你比我大的?大让小,理所应该的嘛。
      叶红插嘴说:妈,我爸也没少让着你啊,你说不洗手不准吃饭,不洗脚不准上床,我爸不都乖乖地听你的。
      老婆子没好气地说:你少替你爸个混蛋说话,这辈子找了个比我岁数小的,算是倒了八辈子霉了。我嘿嘿一笑,不理会老婆子,给叶红举例子解释“情深不寿,强极则辱;谦谦君子,温润如玉。”的道理。
      老婆子也听进去了,附和说:情深不寿倒是真的,我原来有个同事,两口子从来没红过脸,相互客客气气的,男人下楼买瓶醋,女的也要送到门口,且在门口等着迎着;女的去上班,男人要送下楼,千叮咛万嘱咐的,道过再见,目送着直到望不见背影。就这么恩爱的一对儿,遭老天嫉妒,男的年轻轻就遭车祸走了人。
      那对夫妻的事儿我知道始末,那男的还和我一起喝过酒。对此唏嘘感叹之后,老婆子叹口气:唉,你个混蛋,哪怕你能那样对我好过一次,我也觉得值了。你们叶家啊,老少都是又臭又硬的石头,说什么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呢,纯粹屁话。
      叶红不乐意了:妈,怎么能这么说呢,我也是叶家的人啊,留点儿面子好不好?
      老婆子自知失言,却又不甘被女儿奚落,指着我对叶红说:你问你爸,远了我不知道,打你爷爷那辈儿起,就你爷爷那脾气,你奶奶受那些罪,我说差一点儿了?
      叶红狐疑地看着我,意思是,我妈说的都是真的吗?叶红出生的时候,她爷爷奶奶都已经不在了,上上辈子的故事,她压根儿就无从知道。既然今天话赶到这份儿上,在叶红吵闹着要离婚这么个裉结上,我有必要讲一讲老辈儿人的事儿给她听听。
      我点上一支将军烟,我只吸“将军”牌,而且要吸那种白盒的,俗称白将军,有劲儿,冲头大,味道特别。在香烟袅袅中,我的父亲和母亲的往事重新浮现在眼前。
引用 西河摸鱼X子 2012-6-24 17:39
如白将军,“有冲头”。不过,怎么突然间,楼主就长这么大了?呵呵
引用 康金芝 2012-6-25 08:03
{:soso_e179:}
引用 今生叹 2012-6-27 14:36


      关于叶红的爷爷奶奶,也就是我的父亲母亲,我只能想起一些零散的事件片段,或者记起一些日渐模糊的细节。要知道,以我当时年幼的心灵和童稚的眼光,我无法对他们的爱情轨迹做一个完整的梳理和总结,更无法对上辈儿人们的爱情故事作一个全景式的描述。很多事情,我也是从别人的嘴里旁听来的,真假莫辨,无从考究。我小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爱情是个什么东西,因为那不是我乐意关心的事情。
      叶红问:那你小时候关心什么?我说,别打岔,在20岁之前,我关心的是怎么吃饱肚子。这一点,叶红她们这一代人实在是无法理解。她们总是疑惑,饿了的时候为什么不吃肯德基和麦当劳?
      在我的记忆里,父亲和母亲天天吵架,家里永远充斥着浓烈的火药味儿。如果哪天他们突然休战,我反而会在心里忐忑不安,疑心家里将要发生什么变故似的。在他们不吵架的时候,两个人就拉开了冷战的序幕,饭桌上气氛总是很沉闷,谁都不说话,谁也不看谁,只顾沉着眼皮,各吃各的。三间逼仄的草房里,空气似乎总是坚硬而冰冷,像是一块放置了很久,没有上锅馏的干硬的玉米饼子。这样的冷战有时候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我记得最长的一次是三个月。
      三个月啊!那可是90天,是2160个小时呢。叶红很是惊讶:这怎么可能?两个大活人见天儿在眼前晃悠,就一点儿也不交流?怎么憋得住!
      关于这一点,我也觉得匪夷所思。我和老婆子在婚内也时常发生冷战,俩人相互不理睬,但基本也就是一两天的事儿,憋不了多久。有时候相互憋着,面对面低头吃着饭,偶然两人目光交会的一刹那,我先忍不住笑了。老婆子嗔一声:还好意思笑?接着她也扑哧一声笑出来。就这样,相视一笑之间,恩仇泯去,重归旧好。或者,睡觉的时候,我们在床上,胳膊碰着胳膊,脊梁碰着脊梁,腿碰着腿,一番肩扛背拱,辗转反侧,挣扎着挣扎着就抱为一体,玉壶春暖,此前的千里冰封万里雪飘,全然成了红装素裹分外妖娆。我所不解的是,在三个月这么漫长的一段时间里,家里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事情,诸如吃喝拉撒,人来事儿往的,哪件不得由父母他们俩人商量着去打理?都不说话可怎么行得通?且不说床上那点儿事儿了。当然,在这段时间里,父母如何处理床上那点儿事儿,我那时候还根本想不到那一层,即便是我想到了,我也不能去溜墙根儿听床不是?
      我只记得,父母他们在那段时间,家务事儿处理的井井有条,丝毫不乱。该打酱油了,母亲大声冲我喊:石头儿,打酱油去!我嘟囔钱在哪儿?父亲并不说话,从炕席底下摸出伍分钱给我,我就把酱油打回来了。水缸里没有水了,母亲大声冲我喊:石头儿,水缸里空了,做完饭我要洗衣服,还要洗地瓜。我那时才六岁,怎么挑得动水呢,母亲这不是难为人嘛!父亲还是不说话,默默地扛起带钩子的扁担,过会儿,水缸里的水就满满地溢出缸沿,地下还要搁着满满两桶。父亲换下脏衣物,扔脸盆里,我洗手洗脸的时候觉得碍事儿,捞出来,搁一边的石头上,等再次洗手洗脸的时候,就不知道被谁洗了去,晒在晾衣绳上,反正不会是父亲洗的,我从来没有见他洗过一次衣服。晚上天黑了,眼看着要下雨,母亲把我的和她自己的衣服收进来,只剩父亲的衣服还在晾衣绳上孤单地随风飘摇,母亲不管。父亲会赶在雨点落下来之前,自己急忙收进屋里。
      现在想,我当时就是父母之间的传令兵或者出气筒,说好听点儿,是他们两国之间的使臣,承担着提交照会或者递交国书之类的任务。但等某一天,家里来了亲戚,比如我姑姑,或者我舅舅,我姨妈什么的,我的使命就暂时告一段落。
      我姑我舅我姨什么的来了,父亲和母亲脸上都有了笑容,面部肌肉也松弛了,不再那么紧绷。他们陪亲戚坐在炕上,有说有笑的,看不出此前进行了多长时间的冷战。一旦冰河融化开了口子,就是春天来了,不会再接着冻上。然后是夏,然后是秋,距离冰河再一次结冰,还有一段时间。我希望我姑我舅我姨什么的常来,不是我当够了使臣的角色,而是因为我盼着他们来,我可以跟着改善生活,能吃上点儿细粮。
引用 图兰朵 2012-6-29 20:42
这个属于展望未来篇。
引用 今生叹 2012-6-29 20:46
我不会写报告文学
引用 红楼望月 2012-6-30 17:50
我不零七六着看。等封顶再看,先占个地。
引用 今生叹 2012-7-2 15:58

      在我的前面,我父母一摆溜给我生了一个姐姐,三个哥哥,他们是一年一个,我是小五,老生儿,上面最小的一个哥哥大我六岁。我未曾见面的姐姐,在她三岁的时候就夭折了,要是活到现在,得73岁了吧?叶红有些惊讶,我原来还有个姑姑啊?头一次听你提起。老婆子说,连我都不知道呢。
      我叹口气。这口气叹得毫无来由,因为我对我的这位姐姐根本没有丝毫的印象和感觉,就像在谈论与我毫不相干的非洲人如何如何一样,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要是当年能留下张照片,也许情形就不会是这样了。可是,事实上,什么也没有留下。
      我跟孩子说这些,其实是想探究我的父母不和睦的原因。一对夫妻如果天天吵架或者冷战,吵着吵着,心就恨了,搁着搁着,心就凉了。冷锅冷灶的一个家庭,得要燃烧几垛柴火才能暖起来啊!
      关于我父母前半生的事儿,在我心里一直是一个谜。父母从来没有对我提起过,只是在我长大后,我从别人的闲谈里,零星地知道了一些枝节。听说父亲出生在一个没落的大家族里。自我爷爷那辈儿,这个所谓的叶氏家族就已经日渐式微,颓势尽显,等到我父亲出生时,偌大的家族已是分崩离析,余烬全无。因此,我父亲没能享受到公子哥儿的待遇和排场,但是,却遗存了一副公子哥儿的做派和架势,行事乖张,桀骜不驯。而我的母亲,据说是出身于一个小商人家庭,祖上以贩卖粮食和骡马为业,家庭虽不显赫,却还算殷实。她的祖上以前给父亲家选购过骡马,因此也算是熟人,相互知根知底儿。父亲家虽说是大厦已倾,但空荡荡的架子还竖在那儿,就像庄稼地里扎的稻草人,即便不中用,用来唬鸟还是可以的。此时的境况,两家也勉强算是门当户对,就两下联了姻,订下了娃娃亲。在母亲未过门之前,父亲在心里对娃娃亲这件事儿有点儿影像,偶尔也去对方家见过当时的母亲,两家在端午中秋春节的时候,互有礼节性的来往。那时的父亲还是个黄口小儿,而母亲则是髫年已过,尚未及笄。在父亲眼里,他所见到的那个大他许多的女孩子,只是一个邻家姐姐,余无杂念。
      其时,正是国内兵荒马乱,争分频仍之期,父亲家有薄地,身无余钱,做买卖无本,种地乏力,镇日家在村子里东游西逛,无所事事,终成了家里人的一大块心事。未等到父亲弱冠,家里匆忙给父母完了婚。那时的母亲已经是花信年华,出落得贤德淑惠,周正端详,是持家的一把好手,家里人正有借母亲之手约束父亲之意,以期父亲能服管束,入正途,少惹患祸。然而,父亲怎么能够听从母亲的管束呢?他那时候仿佛是未戴上紧箍咒之前的孙猴子,天不怕地不怕佛祖也不怕的,谁能奈何的了他啊。
      我听到过的关于父亲所做的那些出格的事情,是从他和母亲结婚那天开始的。他们结婚的时候,正是五黄六月天,麦子早收割入仓,地里的秋玉米已经长到三尺来高了,那天大清早起,空气里没有一丝风,林梢的蝉鸣就格外呱噪热烈,叫声让人焦躁烦闷。迎亲的队伍眼看就要出发了,却不见了父亲,明明刚才还在的,家里顿时乱成一锅粥,亲朋好友们慌忙绕村子找,麦草垛,磨旮旯,到处不见父亲的踪影。后来,有人发现父亲在村后的树林子里。原来父亲见厢房里有和好的面粉,不知是因为玩心太盛,还是对婚姻大事根本就不以为意,他从面盆里撕块面筋,跑到树林里粘知了去了。父亲的三叔上前一脚,把正在专心致志用竹竿往树干上瞄准的父亲踹倒在地,拧了耳朵往家里拖。父亲一面嘴里哎呀哎呀地求饶:三叔你轻点儿!一面不忘去拿地上的布口袋。三叔气恼地抬脚一挑,布口袋被踢飞起来,撞到树上,立时散了口,一群知了扑扑棱棱四散逃去。父亲如丧考妣,顿足捶胸地嚷嚷,完了,完了,一盘下酒菜没喽!三叔照后脖梗给了父亲一拳,打死你个不成器的东西!父亲痛得呲牙咧嘴,终被逮回来,由两个壮实小伙子暗中擒着,迎亲而去。
      讲到这儿,叶红说:我爷爷可真能作,结婚这么大的事儿竟当儿戏。我说:这算什么啊,能作的还在后头呢,这哪能算完?他要不把天捅个窟窿,就不叫叶洪奎。我们叶家啊,还真就只有你爷爷算个人物。
      老婆子在一旁听着不服了,一面削土豆皮,一面冲我道:你也不是善茬,浑劲儿上来,一点儿不输给他爷爷。
      叶红很好奇,打趣道:妈,难道你们结婚的时候,我爸爸也放了你的鸽子?老婆子脸上有羞赧之色:去去去,别提你爸爸这个浑球,他敢!说完,端着削好的土豆去了厨房。
      叶红皮笑肉不笑地盯着我:爸,趁我妈不在,你老实交代,你是不是有什么坏事儿被我妈攥手里呢?你们隐藏的很深嘛,这么些年,我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我赶紧说:少听你妈胡啰啰,她这么多年没捞着在家绝对掌权,心有不甘呢。东风被西风压倒了,她那是不服,在你面前泄愤呢。
引用 今生叹 2012-7-3 13:17
      我至今搞不懂,他们结婚那天,我父亲到底是哪根神经错乱了。倘若只是玩心炽盛,去粘知了,倒也罢了,更离奇的是,到入洞房的时候,父亲竟然再次失踪。
      那天,花轿吹吹打打进了村子,父亲和母亲拜完天地,都以为佳偶礼成,万事大吉,男宾客们都在院子里光了膀子猛喝。我父亲也人模人样地挨桌敬酒,除了他的后脖梗有一块被三叔砸出的淤青外,其他看不出有任何异常的兆头。母亲在屋里,卸了早已被汗水泡的湿漉漉的嫁衣,洗了被汗水洇花的妆容,换上丝绸薄衫,单等小女婿亲身来就。掌灯时分,家里人分明见父亲还在应酬客人,待稍晚之后,宾客散尽,家里人都劳碌了一天,人困马乏的,加上天气又热,皆以为父亲肯定是迫不及待早进了洞房,谁也没在意,都安心歇息去了。
      次日晨起,我奶奶单等新媳妇起来扒灰。扒灰是我们那地方早年间的婚俗。新婚次日早上,公公或婆婆要把一些红包放于尿罐旁、笤帚下、炉灰中,新媳妇起床后第一件事情,就要干些倒尿罐、倒炉灰、打扫院子的活儿,自然就会有红包可得,讨个彩头,也有借机考验新媳妇干家务活的能力之意。等到日上三竿,还不见新房里有任何动静,我奶奶坐不住了,开始对新媳妇有些不满,心里就起了抱怨,怎么这么不守规矩呢,在娘家就没人教过?这都日头晒腚了,大热天儿的,咋还不起床,就那么贪恋炕头上那点儿事儿?洪奎这混小子也是的,有劲儿也不用一股脑子全施出来啊,要懂得细水长流,日子长远着呢。这么想着,又觉得这样其实也挺好,说不定明春就能早抱上孙子了,于是心舒了些,暗笑着去敲门。屋里没有回声,一推门,吱扭一声开了,只见我母亲盘腿坐在炕上,泪痕已然成痂,房间里哪见我父亲的踪影!我母亲呆愣愣地看了一眼我奶奶,心劲儿一松,身子一软,忽然倒在了炕上。
      后来才知道,那一夜,我父亲是和本村的赵二妮儿跑了,或者说是和赵二妮儿携手私奔了。赵二妮儿是村西头赵铁匠家的女儿。赵铁匠长相木讷,并且浑身黑不溜秋的,却生了一个白嫩水灵的闺女,真是匪夷所思。赵二妮儿长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眼光像是她爹炉膛里的铁水,滚烫滚烫的,看谁一眼就能把谁看化了。父亲也许早就被赵二妮儿的眼光烫化了吧,要不然,也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在新婚之夜丢弃他的发妻我的母亲,和她携手私奔去。关于赵二妮儿,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些,她和我父亲这个有妇之夫私奔,是很遭村人唾弃的,加上,我的族人肯定也会把全部的屎尿往她身上扣,要知道,护犊子是人类的天性,谁愿意说自己的孩子不好?因此,赵二妮儿的事儿,在我脑子里到此为止,再无其他丝毫的信息。她最后的结局和命运如何,我无从考证。赵二妮儿被唾沫汇成的海洋淹没在我族人的嘴里,对她总是讳莫如深,绝口不能提起的,仿佛一个人手臂上长了一块疮痂,把痂揭去了也就揭去了,谁愿意留着,时不时的拿出来展览一番呢?
      两年后,父亲从外面回来了。家里人又惊又喜,又爱又恨。全家人围着父亲,眼泪啪啦啪啦流成河,跟比赛着下雨似的,看谁雨下得多下得急。这两年,我爷爷时常发狠话:我没有叶洪奎这个儿子,他要是敢进我的家门,我就给他砸断腿!两年里,我爷爷在村子里抬不起头,在我母亲面前抬不起头,在亲家面前更抬不起头,人一下子萎靡了许多。这会儿,一见到胡子拉碴,落魄潦倒的父亲,硬着的心立即软了,像被什么东西击中了软肋,只有坐在一边,和着眼泪吧嗒吧嗒抽烟的份儿了。母亲看着父亲,簌簌地流了好一阵儿眼泪,眼泪里分明流淌着哀怨,嫉恨,绝望以及期冀,仿佛倒塌了调味铺子,酸甜苦辣咸,五味陈杂,百舌难辨。父亲垂着眼脸,始终不敢正视母亲。母亲悠忽回身进了房间,栓了房门,里面顿时传出嚎啕之声。母亲真是该放开了大哭一场的,两年的苦水,只有决堤了,倒干净了,以后的局面才好收拾。
引用 孙悟元 2012-7-4 17:03
看到文中男主角的草率和不负责及女主角的不幸和无奈,

气愤之情无以言表,想作诗一首予以谴责,

不过半天没想出词来,

算了。
引用 孙悟元 2012-7-4 17:07
你如果责问赵二妮为什么这样,那么她很可能先是沉默一会,

然后一运气,大唱王菲陈奕迅的“因为爱情”,并且声情并茂不跑调。

引用 青荷小筑 2012-7-5 15:57
磕磕绊绊,萦萦牵牵,一辈子。这就是烟火生活。
引用 今生叹 2012-8-5 11:22
      父亲说,那天晚上他跑了之后(他不说是和赵二妮儿私奔),往北去,很快花光了身上所带无多的钱物,正在走投无路的时候,却遭到一股土匪,被迫入了伙。后来,因为两股土匪火拼,父亲趁机溜走跑了回来。
      听完父亲语焉不详的叙述,我爷爷问:赵铁匠家的闺女怎么个情况了?
      父亲面无表情地说,出去第五天就在一个集市上走散了,白天找了一天没找到,我又在原地等了一夜,也没等到,天快亮的时候,就碰到了土匪,然后就……
      赵二妮儿的去向,成了一桩永远的悬案,始终是我脑子里的一个谜。更奇怪的是,赵二妮儿是和我父亲一起私奔的,我父亲一个人回来了,却把赵二妮儿弄丢了,而赵铁匠家的人,丝毫没有上门兴师问罪的意思。对于这件事儿,我至今觉得匪夷所思。
      父亲和赵二妮儿的浮浪事儿,就像一道流星在天空悠忽划过,霎那间没了痕迹。有些人,无论今生如何做出奋不顾身的飞蛾扑火状,也注定难以和所扑向的那个人终生厮守。而有些人,无论今生如何地拼命挣扎,即使把网撕破了,也别想挣脱那个本不愿意相守的人所结成的网。父亲自此收了心,在家安心地种地过日子。想必这个时期的母亲定然是心暖的,本该属于自己的那个人现在就安安稳稳地守在身边,天天能看着,不再有凄凉和恐慌,还有什么比这更能令人踏实的呢?很快,就有了我姐姐,然后又接连有了我大哥、二哥和三哥。虽然我那未见过面的姐姐,在她三岁的时候,不幸得了天花夭亡,但这并未妨碍叶家一时兵强马壮,烟火旺盛。这么频繁的接二连三的生产,足以印证了这段时期我父亲和母亲鱼水情欢,鸾凤和鸣,他们的关系是极其融洽的。
      父亲是个很能干的人,脑子又极活络,把自家的几亩薄地打理得井井有条,又在河滩的荒地上栽下了两大片树林,家里孩子多,那两片树林,是给孩子们种下的希望呢。那时候,父亲不知道从哪儿捯饬了一辆自行车和一件黄呢子军大衣,这在七里八乡成了一件轰动的大事件,村民常看见母亲坐在车座后面,被穿着黄呢子大衣的父亲载着去赶集,满脸是自豪和得意。
      母亲来之不易的、短暂的幸福,伴随着父亲的第一次入狱而宣告终结。
      1943年,父亲被迫当了村长。那时,家乡还处在日伪的统治之下。是年,家乡大旱,小麦几近绝收。麦收过后,日伪军开始挨村征粮,面对日伪军苛刻的征粮任务,再看着饥馑难耐的村民,父亲想出了一个法子,让每户只出一半的任务,另一半用黄沙子搀了充数。事情遭汉奸告发后,父亲被投进了高密监狱,直到日军投降,才获释出狱。这期间,母亲独自拉扯着我的三个哥哥,艰难度日,我的爷爷奶奶也在这时候相继去世。我母亲曾带着三个孩子,迈着三寸金莲,徒步去高密监狱探监,但对父亲隐瞒了公婆去世的消息。父亲出狱回家后,不见了双亲,迁怒于母亲,母亲遭遇了平生的第一次暴打。自始至终,母亲没有为自己辩解一句话,被打过之后,擦一下嘴角被自己咬出的血迹,去野地里找吃的,家里此时已是揭不开锅了,她要给父亲做一顿像样儿的接风饭。父亲打完母亲之后,则抱头嚎啕,躺在炕上三天三夜没有下地。

      听到这里,叶红十分不解:我爷爷干嘛那么狠心打我奶奶啊?我奶奶做错了什么?
      我试着分析父亲当时的心态,跟叶红说:也许你爷爷的丧亲之痛、被汉奸告发的内心之寒、在牢狱里遭受的非人之苦、现实社会的艰难之恨,这一切在心里交杂冲撞,无以发泄的缘故吧。能对谁发泄呢?只有你奶奶啊!
      老婆子不服,接话道:驴性,叶家的男人都是一副驴性!有事儿就知道拿自己的女人出气啊?怎么不打自己?我最恨打老婆的男人,自私,无能,懦弱!你奶奶真够大度的,要是我,哼!
      我不跟老婆子吵,只对叶红说:我无法评价你爷爷的行为。我只能说你奶奶是一个伟大女性,能忍辱负重,有大贤大德。也许,只有你奶奶才是真正懂你爷爷的那个人,挨自己男人的打,心甘情愿。
      然后,我继续讲下面的故事。
引用 形神俱妙 2012-8-5 20:29
期待,好作品!
引用 傅培宏 2012-8-6 08:29
期待…………

查看全部评论(45)

Copyright © 2005 诸城信息港 版权所有 | 增值电信业务经营许可证:鲁B2-20051026号 | 备案/许可证号:鲁ICP备12015127号-7 | 电子公告许可:电信业务审批[2008]字第262号函
投稿信箱:webmaster@zcinfo.net   总机:0536-6017778    新闻、业务热线:0536-2165588   法律顾问:山东东武律师事务所 刘清波、秦丽律师
返回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