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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叶红推门进屋的时候,我正躺在沙发上假寐。电视兀自开着,正播放连续剧《甄嬛传》,很烂的片子,我不喜欢看。
叶红问了句:我妈呢?
我说不知道。然后我从沙发上坐起来,瞅瞅表,晚上九点多了。叶红把手包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径自去洗手间,一边走,一边嘟囔,这么晚了,我妈去哪儿了?没跟你打招呼?
我没有回答,起身往茶几上的紫砂壶里续满水。壶里泡的是正山小种,我才喝过四泡,余香正浓,给叶红和自己各筛了一杯。叶红从洗手间出来,端起品茗杯呷了一口,不舍地追问:我妈呢?
我依旧没有正面回答,只敷衍说:重新给你泡一壶?
别,这茶叶还有味儿,就这么喝吧,我喜欢喝残茶,劲儿小。叶红狐疑地瞅我一眼,掏出手机给她妈妈打电话。电话通了,叶红在电话里问:妈,你去哪儿了?快回来,我来家了。
一会儿,锁孔传来钥匙开门的窸窣声,叶红赶忙拉开门,把她妈妈迎进来。老婆子洗了手,娘俩坐一起说话,把我晾在一边。我把玩着紫砂壶,自斟自饮,也把她们晾起来。老婆子说:我向外头看跳舞的去了,站了老半天,口渴了呢。叶红说:爸,真没眼力劲儿,快给我妈倒杯水。老婆子绷着脸,并不瞧我,说:用不起,我自己又不是没长手!
叶红说:我打一进门儿起,就瞧着我爸哪里不对劲儿,你们咋了这是?叶红晃晃他妈妈的肩膀,再晃晃我的腿。老婆子只顾拿遥控器拨拉电视频道,我只顾摩挲那把紫砂壶,都不说话,使劲儿绷着。叶红有些急了,眼圈一红,有泪垂下来,起身去了洗手间,好久没有出来。
老婆子眼睛里朝我射出刀子,往洗手间努努嘴,意思是你看你把女儿惹哭了,你去收拾残局吧。我眼睛里向老婆子甩出沙子,也朝洗手间努努嘴,意思是女儿在洗手间里,你想办法进去哄吧。
就在此前,晚饭那会儿,我和老婆子为了电视的事儿吵起来。她当时扒拉几口饭,把饭碗一推,对我说:今晚你拾掇桌子啊,我看电视去了,《甄嬛传》演开了。我心里来气,刷碗的时候故意把碗碟弄得叮当作响,以发泄对她的不满。她在客厅里喊:摔盆子砸碗的干什么呢你,撂下吧,插广告的时候我就洗了。
我收拾停当后,坐客厅里泡茶。她说:给我也来一杯。我没理他,只管自己一个人吱溜吱溜喝得欢实。她来气了,脸色开始不好看:家里的活都是我干,你整天挓挲着个手,油瓶子倒了都不扶,年里月里地让你刷个碗,你看把你委屈的!
我也来气了,反驳道:是干活儿的事儿吗?我是烦你看那点儿烂电视剧!就那么有瘾?饭都不好好吃了?要看你也看点儿上档次的,跟着长点儿见识!撩嘴嚼舌的烂电视,还当了圣经了,什么品位!
你有品位!老婆子猛地站起来:有种儿你一屋整一台大壁挂,再娶上几房姨太太伺候着,想咋样咋样。你不也就没事儿夹着个马扎在楼下打牌,抽五块钱一包的将军烟,到点了还得乖乖地滚回来,吃我这个没品位的老婆子做的饭?我看也品位不到哪里去。说完,把遥控器往沙发上一摔,出门去了。
好男不跟女斗,可是不斗又不行。毛主席不是说嘛:与天斗其乐无穷;与地斗其乐无穷;与人斗其乐无穷。我在社会上老实了一辈子,从来没跟谁斗过,现如今退休了,跟老婆子斗斗,有何不可?不过,话说回来了,斗一次,就招惹一身闲气,不斗,又心有不甘。
老婆子气恼着站起来,去敲洗手间的门。叶红出来,铁青着脸,拎起包要走,老婆子赶紧拉住,说:你个死老头子,还不说句话?看把闺女气得!
我赶紧站起来,说:红红,这么晚了,要走,也得给杨新打电话,让他来接你啊。说完,我突然觉得今晚叶红哪里不对劲儿。刚才光顾着和老婆子怄气了,没留意这茬儿,这么晚了,怎么是女儿一个人回来的啊,杨新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