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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获得2012年全市“郎酒·特曲杯”怀旧故事大奖赛“社会组”三等奖
作者:王立智 我八岁那年的秋后,母亲要带弟弟到部队探亲。因为我已上学,怕拉下课,就留下来,住到了姥娘家。 我的姥娘姥爷对我很疼爱。最黄最软的杏、最红最沙的西瓜,只要有我在场,那肯定会是我的。几个舅更是爱哄着我玩,或领着或抱着或背着或把我放在他们脖子上。住在姥娘家,玉米饼子,分外香了,煮的地瓜,分外甜了。 将近小年的一个晚上,下着小雪。吃晚饭时,姥娘的邻居家突然在院子里吵起来。全家人停下筷子仔细听,我也跟着仔细听。 “你看看,你看看,这叫过日子?安?我看过的是混日子,吊日子!那酱油是风刮来的?安?经得起这么着祸害?那捆葱是留着正月里伺候客人的,能经得起这么着一根一根地抽?安?!”一个老太太的声音。 “孩子是我从娘家带来的!?安?还不是你们家的种?亏的不是我吃!孩子吃不下饭,弄点酱油怎么啦?亏着还是自己的孙子!说出这样的话来,真是临死不留后生!”一个年轻女子的声音。 “别吵吵了!老没老样,小没小样,也不怕人笑话!”一个老年男人威严的声音。吵吵声没有了,但传来了年轻女人的哭声,而且越来越大。 “下着雪呢,别冻坏啦!我去看看。”老娘说着站起来出了门。等姥娘回来后,姥爷问:“又怎么啦?”姥娘说:“唉,都是日子紧巴的事呀!大宝冻着啦,发热嗓子疼,吃不下饼子,要酱油泡着吃。他爷又出夫去了,他娘没有办法,就自主当事,往碗里滴入几滴酱油,又从箔帐上抽出一根葱掰下一截给孩子就着。大宝他嫲嫲就不愿意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那年月,满墙上都是“以粮为纲”。可墙上的粮是不能吃的。真正能吃的,是玉米饼子窝窝头、地瓜干子煮地瓜。春天的时候,青黄不接,好多人家还得去采树叶和野菜。年前买瓶酱油买捆葱,都珍重着呢。 “唉,真是的!”姥爷叹口气:“吃糠咽菜,恩恩爱爱,也是好日子。吃肉喝油,为恶为仇,日子还有什么过头?一家管不了一家的事,不说了。”姥爷接着扭过头看着我,又用粗壮的手拍了一下我的脸:“明天咱们就有肉吃啦!好好犒劳一下我的大外甥!” 原来,队里定了第二天杀猪,过年每家分二斤肉。我姥爷有杀猪的手艺,还能多赚半个猪头。 杀猪是个麻烦活。抓猪耳朵的、抓猪前腿的、抓猪后腿的、抓猪尾巴的,好几个人忙成一团才绑住。为了多出点肉,那时的猪,是不剥皮的,而是褪毛。褪毛前,用刀把猪的一条后腿的脚根处,割上一道不大的口子,用食指粗细的钢捅条插进去,在猪的皮与肉之间,用力地捅。捅完再趴在这小口上,用力地往里吹气,猪就慢慢地“胖”了。吹完一条腿,我就看到姥爷的脸涨的通红了。他用细绳扎住猪腿上的口子后站起来,用力吐了一口唾沫,卷了一只烟,抽着烟休息了一会才开始吹第二条猪腿。等另一条猪腿也如法炮制完毕,那猪就圆鼓鼓地躺在架子面上,伸直了四条腿,象极了三岁小孩画笔下的猪。再把这圆鼓鼓的猪抬到饲养员屋里的一口大锅旁,浇上开水,用菜刀刮,一刮就是一堆猪毛,臭哄哄的味儿,熏得看热闹的我们一直跑到了大街上。 在大街上玩到快晌午的时候,我看到姥爷提了半个猪头往家走。看到我在看他,他就朝我得意地笑笑,让我早些回家。 中午我的四舅来喊我吃饭的时间,比往常稍晚些。四舅只比我大六岁,声音里我就听出了他的急不可耐:“快点,中午吃肉!” 当门的堂屋里,放了一个长方形的木桌,旁边坐了姥爷、四个舅和我。另一个空着的木凳,也被锅里的肉香,熏得黑油油地亮。姥娘过来了,端给姥爷一个碗。飘满油花的汤里,晃荡着几块肉。 怎么盛这么少?我心里正问自己,姥娘端给我一个碗,满满的一碗全是肉。 哦,我的多!原来小孩可以多吃!我心里美了起来。 待到姥娘也坐下来时,桌上就有了一碗满的肉,六碗几乎满了的汤,还有一个盛满咸菜的大黑碗。等姥娘也坐定了,姥爷就说:今天有肉,都多吃点! 我就急忙用筷子夹了一块,一下子填入嘴中。一咬,油就从舌面流到了舌底,香就从鼻子钻入了心里。第一块肉还没咽到肚子里,我又往嘴里填了第二块。姥娘就笑了:“不用急,全是你的,不够我再给你盛。”姥爷就笑着说:“让他吃吧,让他吃个够!”说着,姥爷就从他的碗里夹起一块肉,咬了一口,只咬下一半。夹着另一半朝姥娘一晃:“你也吃!”姥娘就应着:“嗯,吃。”说着咬了一口玉米饼子,把筷子伸到汤里一蘸,放到嘴里嘬了一下。 吃到多半碗时,我有点吃不动了。一片肉,就要吃半天了。姥娘看着,就说:“慢点吃,早晚吃上它哈。”姥爷看了看却说:“吃不了就算了,晚上接着吃。别一下子撑着了。”四个舅,用筷子夹住泡在汤里的黄饼子,往我的碗里看。 长大了,吃过更多更好的肉。可是没有任何一次,能比过那碗猪头肉的香。我曾用了好多的方法和好多的调料,来做猪头肉,想找到当年的那种香,但都无功而终。 是呀,怎么能找得到呢?那不只是一种溢在嘴里的香,更是一种烙在心底的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