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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获得2012年全市“郎酒·特曲杯”怀旧故事大奖赛“教师组”一等奖
作者:吴焕忠
村子里那些老房子的遗留,总让我脑海里跑出它们的老模样来:麦秆草铺就的房顶,经了风雨和日晒,成了塌塌的一色的灰黑;石头垒成的半米厚的房墙,低矮且斑驳,这是外表。内里呢,四壁是黄泥和了麦糠抹平的,一尺见方的北窗如没牙的老嘴,几件黑乎乎的老旧家具。在一切暗淡之中,只有 南窗是老房子的眼睛,而南窗的绮丽和生动全仗了那些美丽的窗花儿和窗旁儿。 每年的立冬之后,天气转凉,家家户户着手封窗。小小的北窗自然是拿土坯封死,不敢留它对朔风容情。南窗则不同,家家户户都要花细巧的心思在上面。窗户都是木质的,不过是疏朗的横竖几根棂子,简陋无比,决然不是人们熟悉的大户人家的雕窗。把这样的窗户打造成喜庆节日的艺术品就是每个庄户人家都要来过的功课。 首先拿湿布在窗棂上缓缓抹过,把灰尘抹掉,把还赖在上面的往年的纸屑湿润,再拿菜刀轻轻刮净,露出洁净的光面来,然后耐心等窗户在阳光里干着。趁这个当儿,用平日不舍得吃的白面熬浆糊。拿铁勺子盛了上半勺水,放火上温过,点上白面,搅开,再放回火上缓缓燎着,同时拿根儿筷子慢慢搅着,待到有热气袅袅升起,勺中白面渐成浅黄,人鼻子也闻到了熟面的味道,这时如果提一提筷子,觉得面糊糊儿有恋着筷子的意思,浆糊的火候也就正好儿了。这是需要极耐心极细心的活计,心急不得,若心急了,火弄得旺相过头,容易熬糊。浆糊熬好后,须略凉一凉才能用,但不能凉得太过,不能让它凉成了个儿,减了粘性。 窗户干好,浆糊熬成了,下一步就是贴窗纸。窗纸都用两开的薄白纸,那年月这也是稀罕东西,因为总拿它糊窗户,人们就叫它窗户纸。用短细苗的炊帚沾了浆糊,轻轻把窗棂的里面儿扫一遍,定要扫得均匀,不能留空儿,也不能出现面疙瘩。有了空儿,窗纸要沾不熨帖;有了面疙瘩,容易破纸,且干过后会现污点。浆糊一旦刷好了,即刻把准备好的窗户纸与窗户对得齐整,用干净的炕扫帚轻轻且均匀扫合到窗户上。好手扫出来的效果是平整如镜的。一张两开的窗户纸通常不够用,纸与纸的接合就须倍加细心,如能让明眼人一眼看不出接合的缝隙,就是上佳的手法了。窗户纸贴好,干一阵子,再拿尖细的剪刀在窗户的正中下方开出十几公分见方的卷帘的小窗口,用高粱杆儿做卷轴,四个角上钉了鞋钉,交叉拉上白线,拘住纸帘儿,使它安静守分。这样,整个南窗的封护算是完成了,白生生,平展展,亮堂堂,但这时不免还给人空落落的寂寞感。好动的小孩子通常忍不住要拿手指头戳一戳,拿手掌摸一摸,结果不是把窗纸给戳破了,就是弄污了,会挨到大人们沉声的训斥或者赶撵。
腊八节来临,百般期待的装饰窗子的时刻到了。仿佛小跑过来的一个接一个的集市上,花花绿绿的窗花儿和窗旁儿,全都眨眼间涌出来了,招引着大人小孩尽着性儿地挑来选去。也有人家手艺巧的,只自己买来红纸窝在家里绕绕弯弯地剪,尤其是窗花儿自己剪的居多。这样的人家越到年关家里越是门庭若市,有拿了红纸来央求给剪的,也有心性高傲下了决心来学艺的,也有纯粹贪图人多热闹来瞎掺和的,于是叽叽呱呱成了百鸟开会,红红的纸屑满炕满地都是。人都是这样的心情,只要窗花儿是自家或者只是身边人剪出来的,好像就比现成买来的好上几倍,格外招人喜欢,格外有故事说道。 窗旁儿却不是谁能剪出来的,只能向集市上买去。它是三张一套儿的,其中两张分列窗户内面两边条状墙壁上,仿佛是不着字的画对子,窗户上面贴着的一张就仿佛是对子的横批。窗旁儿通常有厚薄两种。厚的钱贵,机器印制;薄的便宜,木版印刷。买哪一种呢,需掂量自家兜里的存货了。在我眼里,每年的窗旁儿模样都是一样的,全是些中国式喜庆元素的堆积:寿桃、元宝、麒麟、祥云、葡萄、牡丹、石榴、鲤鱼等等,有的也印上人物,光身子的胖娃娃、福禄寿三星神仙。因为堆积太多,反而让人觉得色调暗沉。窗旁儿画老给人一种满登登要溢出来的感觉,花花绿绿撑在窗户的三面,愈加显出窗纸的素净和窗花儿的亮艳。 窗花儿是剪纸的一种,有角花儿和团花儿两种,角花儿守窗角,团花儿抢中间儿 ,团花儿中间挑大梁唱主角,角花儿在四周扎阵脚拍手喝好儿。我小时候,常见的角花儿图案是金鱼戏莲,突眼花尾巴的金鱼栩栩如生,游动在莲花莲叶间,而且头老是冲着窗户中间儿,大有不甘心居于狭小一隅之意。有天然霸主血统的团花儿用什么图案,则要看窗下的主人的心思了:年轻夫妇呢,就来上交颈的鸳鸯或者双飞的燕子;上点儿年纪的人呢,就用驮着童子的麒麟或者活泼泼蹦跳的鲤鱼;让着小孩子性儿的,就贴掠水的蜻蜓或者踏枝的喜鹊。就窗花儿的整体而言,角花儿与团花儿讲究搭配得巧,若得了巧,整个窗面就成了一个别样的世界,什么都仿佛有了生命似的。 从窗旁儿窗花儿的挑选或者剪制,到漂漂亮亮地拼贴在窗户上,是一个既欢喜又费心劳神的过程,一家子老小瞅摸,挑剔,争执,反复,往往要到年节下才咬牙狠心做下最后的决定。到了年除日,窗旁儿和窗花儿装饰出来的老房子的南窗,象主人们一样耀眼炫目地展现在新春的眼前,接受亲朋好友左邻右居的品评称赞。 在喜庆的绮窗里,亲朋好友聚会,欢谈,饮酒,打算。那方绮窗,多少次定格了温馨,多少次定格了和谐,多少次定格了美丽的憧憬。 一直到清明节过去,天气一天比一天闷热起来,棉衣穿不住了,毛衣夹衣也紧跟着脱掉,窗户继续封下去已经不合时宜,顾惜窗纸窗花儿的美丽已然成了一种受罪。人们各揣着不用明说的怜惜,先是把窗纸上不伤到窗花儿的地方捅成小洞,放进急不可待的凉风,以后终于小洞成大洞,大洞到满窗,红彤彤的喜庆的窗花儿于是退隐在天气的闷热之中了。然而窗旁儿因为对凉热的变幻没有妨碍,却可以保留直到新年的腊八,但也因为缺失了窗纸的保护,日晒雨淋,终于日渐陈旧黯淡以致破损到面目全非。 又一年的立冬,又一年的腊八,又一次的封窗,又一茬儿的窗花儿。年复一年,周而复始,老房子的那方绮窗,开启着美丽的四季,开启着亲人们花团锦簇的祈盼。 我经常在心里反顾充满了喜庆元素的窗旁儿,怀恋红彤彤的角花儿和团花儿。我眼前经常游动着突眼花尾巴的红金鱼,掠过大眼睛细长身子透明翅膀的红蜻蜓,踏枝欲动的喜鹊似乎正张嘴报出声来…… 新年正是寒假,小时候的我喜欢伏在狭长的窗台上写作业,时不时可以仰头观赏白窗纸的素净,角花儿和团花儿的亮艳。冬日的透亮的阳光从窗户上滤下来,粉红的寿桃、艳红的的石榴、紫红的葡萄,都在我神思恍惚中流动着奇异的芬芳。我拿铅笔杆儿支着下腮帮,狠狠地抿住不想安分的馋涎……而窗外串门儿邻居的说话声又响亮到耳边,我忍不住去轻轻卷上纸帘儿向外探望。 更引动我神游无涯的,是那古灵精怪的叫作麒麟的瑞兽,那哗啦啦迸溅水花的通红的大鲤鱼,那卷曲自在如沉入香梦中的祥云,那慈眉善目衣纹流畅的福禄寿三星神仙,还有那年节里可以不惧严寒的赤裸身体的胖娃娃。 哦,远了远了明了明了,飘在记忆的黑暗深处的那方绮窗;哦,美了美了醉了醉了,那方绮窗下缭乱而幸福的绮思……
作者简介: 吴焕忠,男,1969年生,诸城市林家村镇人。1991年毕业于曲阜师范大学历史教育专业,现为林家村镇中心校教师。执鞭从教20年有余,愧称师表,愿向学生学习,忘却衰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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