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岸花开

欣然抬头看看墙上的时钟，快六点了，天色仍然很亮。“这天是越来越长了……”她这样想着，走到阳台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看河对岸的风景。隔着窗子看风景，一直是欣然最大的爱好。此时正值春末，河堤上蔷薇绚烂，丛丛簇簇的花朵似乎在告诉人们，这个春天即将过去。“东风且伴蔷薇住，到蔷薇、春已堪怜……”她不由一阵伤感，为这个春天，为这即将开过的蔷薇。

以前欣然不怎么喜欢蔷薇，自从读过张炎的《高阳台》之后，就对蔷薇生出异样的情愫，后来越来越喜欢上蔷薇了，望着满堤的蔷薇在这个春末极尽奢华地开放，心里竟生出一些凄凉的味道。落日余晖下盛开的蔷薇像是一场还没来得及开始就要结束的豪华盛宴。欣然摇了摇头，尽量使自己摆脱这些奇怪的想法。

忽然眼前一亮，屋子里顿时呈现橘红的光晕，原来是对面的邻居将屋子里的灯打开了。借着光线的牵引，她习惯性地向里面望去，餐桌上几样简单的饭菜告诉欣然，今夜女主人独自在家，餐厅里柔和的灯光映着女主人疲惫的脸孔，明显隆起的小腹牵更引着欣然的目光，应该快临产了吧？她这样想着，看着她臃肿的身子笨拙地收拾着桌上的餐具，欣然暗暗心疼，也在内心里谴责着男主人。这样大的月份了，怎么不在家好好照顾着呢？

是从什么时候欣然习惯向对面张望的？三个月前，五个月前，还是半年前？欣然自己也记不清了。只记得第一次无意望向对面的时候，应该是女主人刚刚怀孕吧？生得颇为小巧的女主人，每当有反映时，就会低下头来，对着一只垃圾桶呕吐。男主人一手给她捶背，一手端着水，女主人吐完之后，漱漱口，便无力的靠在男主人身上。男主人高大的身躯，把她像个孩子似的拥在怀里。这样一副画面，曾让欣然羡慕不已。她想到了自己的老公，那个总是斤斤计较的男人，有了这样的比较，心里难免失落。观察久了，女主人手捧渐渐隆起的小腹，慢吞吞地走来走去的样子，和呕吐之后靠在老公身上的一脸幸福状，终于使欣然下定了决心，结婚三年一直不敢要孩子的她，决心要亲身去体味这样的幸福滋味了。

其实老公对欣然不错，老公大她五岁，一直像个孩子般地宠着她，不知是时间久了，还是这种爱太过于平淡，让她无从体会。刚结婚的时候，他们租住在这个小区一套居室房里，陈旧的房子和阴暗的光线，让她的心常常向往着阳光的日子，使她养成了趴在阳台上看风景的习惯。她家对面是天通北苑，东边莅临清河，河的对岸便是奥林匹克森林公园，春天，花开两岸，夏天公园里郁郁葱葱，这样的风景在欣然梦里都不曾有过。记得有一次跟老公路过这里的时候，欣然轻轻念叨着这个小区的名字：翠堤春晓……多有诗意的名字，不要说地理环境，只要听听小区的名字便是一种享受。当时老公没有任何表示，这让欣然多少有些失落。结婚两周年纪念日的时候，老公将一串钥匙轻描淡写地放到欣然的手里。。。欣然的心被惊喜和幸福包围着！心里充满了对新居的期待和向往，想想就觉得哪里都是美好的。

真正置身其中后，开发商和装修公司故意或无意遗留下来的许多弊端便逐渐暴露出来。首先这里都是塔楼，任你住再高的楼层，周边总有高楼阻挡，屋子里的阳光像钻石一般稀少。再就是屋子不通风，一年四季，总弥漫着一股霉烂的气息。最最可恨的是，这周边竟然没有饭馆，这让懒于下厨的欣然郁闷不已。

自怀孕之后，老公承担了所有的家务，可看起来温馨的画面远远不是自己想像的那么回事，先是翻江倒海的呕吐就让欣然不堪忍受，现在想起来，洗碗做饭跟这妊娠反应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欣然想着，如果让自己难受的程度稍微轻点，自己倒宁愿天天做饭洗碗。

厨房没关紧的门缝里飘出一阵刺鼻的葱油味，欣然忍不住又一阵恶心涌了上来，她急步向马桶跑去，掀开马桶盖便一阵狂吐，正在厨房忙活的老公听见动静，手里拿着铲子急忙从厨房跑了过来，看着欣然难受的样子，一脸惶然，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见她停止呕吐，就要将她揽在怀里，欣然将头一扭，别过脸去，擦了擦不知什么时候潮湿了的眼睛。这一通吐，将眼泪都逼出来了。“要不，你去床上躺会？”老公问道。“让我躺着，我更难受！”欣然摇摇头，自顾自的径往阳台上去了。

在窗帘摆动的影子里，欣然努力寻找着那些开得绚烂的花朵。她不想在这个春末错过任何一朵鲜花的盛开，虽然妊娠的反应让她如此痛苦不堪。其实她更喜欢去采几朵自己中意的鲜花摆在屋子里，闻着满室的花香，她会觉着自己就生活在从中。为这事，老公曾经板下脸来，狠狠地给她上课，说她缺少一个公民最起码的社会公德，说她破坏了大家的美丽环境……这些道理欣然当然知道，可她不喜欢买来的鲜花，那些看上去恹恹的花朵缺乏生气，更谈不上美丽。她不再去花园里采花，每天依然远远地看着，欣赏那种距离产生出来的虚幻的美。

 “然，吃饭了，快来看看我给你做什么好吃的？”“你吃吧，我没胃口。”欣然懒懒地答道。“快，好歹吃点，你现在正是需要营养的时候，不为别的，你也应该为咱们的宝贝儿子着想。乖，快来，”“又是这一套！”欣然不满的嘟囔着。老公不接她茬，只一边说着一边过来牵欣然的手。欣然满脸不情愿在跟在老公身后向餐厅走去，依然一付无精打采的样子。看着满桌子的菜，欣然连筷子都没动，只象征性地喝了几口粥。老公见她如此，也不再勉强，收拾完桌子对她道：“去河边走走吧？顺便采几朵你喜欢的花，对了，下午我下班的时候新买了一个花瓶，放在门口的鞋柜上了，急着做饭，忘了跟你说了，你快去拿出来看看喜欢不？”欣然一听，一边快步向门口走去，一边说道：“你不是不喜欢我采花吗？”打开包装，精致的红花细瓷上浮着几枝浅浅的兰花，细细的瓶颈，小巧的瓶身，欣然心里不由高兴起来。“公民道德跟怀孕老婆的开心跟比起来，还是老婆更重要一些。”老公一边擦着手，一边笑着说道。

  四月的风，还有些凉意，走在河边，欣然不由打了个哆嗦，老公把他的外套脱下来披在欣然身上。欣然笑着，把胳膊伸进衣袖里去，挥舞着肥大的衣袖，作势唱道：“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这是谁家的小娘子在这里思春呢？”老公跟在后头不阴不阳的来了一句，然后憋不住地大笑起来。欣然恼羞成怒，追打着老公，老公一边躲她一边指着要她看前边开放的花。欣然蹲下身去，细细的挑拣着，偌大的一丛竟没有挑出一朵自己中意的。她抬头望去，河那边，比这边开得更繁盛一些，或许那边有自己喜欢的吧？她这样想着。老公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拉起她的手向河对岸走去。

当老公忙着将采下来的花送到欣然面前时，欣然一朵朵看着，那些在花丛中看着美丽无比的桃红蔷薇花儿，边上的花瓣竟然是枯黄的，欣然细细地将不合自己心意的慢慢挑出来，最后手里竟所剩无几。老公见状，无奈地把手一摊，说道：“你总是这样挑剔，生活中哪有那么多尽善尽美的事情？”

听老公如此说，她一下意兴索然，“老公，我们回去吧。”

 回到家之后，她懊恼地看着摆在桌上空空的花瓶，再次向河对岸望去，隔岸的花，开得依然美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