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城十二钗之三钗：缭绫

“老婆，我在去大连的路上，什么时候回家说不定。你在家好好看孩子。跟咱爸妈说说，我就不跟他们说了。”

“知道了。你少喝点酒，办完事早点回家。换洗的衣服都带了吗？”

“都带了，就是你给你放在办公室的那些。这次多则三五天、少则二三天就回来了。你好好在家待着。”

放下电话，缭绫叹了口气：又出差，三天两头出差。整天见不到个人影，连全家在一起吃顿饭都成了奢侈，刚结婚时是这样吗？

缭绫是经人介绍认识丈夫潘洋的。记得第一次见潘洋时，缭绫只记住了潘洋的瘦和白。按说白是和胖联系在一起的，而黑和瘦是捉对出现的，老话不是说“白白胖胖”“黑瘦黑瘦”吗？可潘洋的确是又瘦又白的，甚至比缭绫都白。缭绫不白也不黑，是那种很纯正很地道的黄种人。缭绫的皮肤又特别怕晒，阳光下待不了多长时间，就通红通红的，红色褪去之后，脸就蒙了一层烟灰色，让缭绫很没自信。尽管这样，第一次见潘洋，缭绫是没怎么看上他的，主要是因为潘洋的瘦。缭绫不喜欢瘦的男人，缺筋少肉的，生生的没了男人味。虽然没怎么看上，可缭绫并没一口拒绝。其时的缭绫已是年芳二十五，已过了属于女人的最烂漫的黄金期。二十岁的女孩子，如打着苞的梨花，粉嘟嘟，茸乎乎的；像顶着花的小黄瓜，鲜嫩嫩的，一掐能掐出水来。二十五岁的女人，是那一夜之间红透了的桃子，挂在枝头，饱满丰润，可一旦被果农漏掉了采摘，一阵轻风就可把它吹落，跌出红紫烂黄，不忍卒看。缭绫可不想做那误了采摘的桃子。再说潘洋虽说瘦了点，可人家毕竟是正规学校毕业，虽说是个二流学校，比起缭绫来已富余多了。缭绫的那个职业学校的毕业证书，勉强算个中专。于是缭绫就跟潘洋处着了。虽说有点鸡肋的感觉，毕竟了胜于无吧。这期间有不明真相的亲朋好友仍不断给缭绫牵线搭桥，缭绫左挑右选，要么小伙子自身条件没潘洋好，要么家庭条件差些，竟没一个比潘洋更好的了。缭绫只好认命，就嫁了潘洋。有点不甘、有点无奈，最后婚礼的新奇热闹喜悦还是冲淡了这些。

缭绫职业学校毕业后，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工作。老爸托了关系，临时安排在一学校办公室干，打字，接电话，学校临时有事，缭绫也会被捉来打零差，是学校的勤杂工，不是正式员工，每月五六百块钱。活倒是轻松，可也没什么前途。缭绫干着也有鸡肋的感觉。结婚后一时也没找到更好的活，也就先干着。潘洋本在一不大不小的厂办公室干文员。一天，潘洋的同学刘正刚打来电话说他们单位懂英语的出国了，问潘洋愿不愿意过来。刘正刚在海滨某城市做贸易，据说已是一个部门的小头头。潘洋大学时英语不错，有六级证书。刘正刚的一个电话在他们小小的二人世界里掀起了涛天巨浪，在他们这个刚刚组建的小家里，这就是天大的事。他们反复思量：潘洋虽说有一份固定的工作，工作也还算体面，可厂子不是很景气，再说像潘洋一样的办公室勤杂人员十好几个，苦挣苦熬个科长什么的也是遥遥无期的事。最后，潘洋就把辞职信交了。缭绫的工作本来就是临时的，跟学校打个招呼就行了。于是两个人就背着简单的家当来到那海滨小城投奔同学刘正刚了。要说这刘正刚也真不错，潘洋他们一到，就忙着给潘洋安排工作，又帮着他们租房子安家。潘洋比刘正刚大了半年，刘正刚就嫂子长嫂子短的叫着缭绫，叫得缭绫心里热乎乎的。在刘正刚的一手张罗下，潘洋缭绫就算安稳下来了。

不知是因为破釜沉舟背水一战，潘洋干得特别卖力，还是因为潘洋本就是那匣中求善价的玉、奁中待时飞的钗，在贸易这块土壤中，潘洋这块金子终于闪闪发光了。他从最普通的职员做起，一步一升，副科长，科长，副经理，经理，顺风顺水。缭绫呢，来到这儿后，因为快要生孩子了，也就没再出去找工作，算是做起了全职太太——一个不会做饭不愿做饭的全职太太。潘洋心无旁骛，一心打拼。除了必要的应酬，下班后，便奔回他们租住的家里，牵了缭绫的手满大街转。

这是一座新兴的海滨城市，街上到处都是脚手架、搅拌机；到处都在修路、架桥。每天都有新的公司挂牌，每天都有新的店铺开张，一切的一切，像青春期少年脸上的美丽痘一样层出不穷，一茬接茬，一茬胜过一茬。整个城市四处是触手可及的成长，倒是跟他们这个家的节奏一致的。每当又一幢高楼拔地而起时，潘洋总是指点着兴奋地对缭绫说：“看到那座最高的楼了吗？总有一天我会让你们娘俩住进去!”每当一家三星四星甚至五星饭店开张，潘洋也总是神往地说：“总有一天，我会请你在这家饭店吃最好的大餐!”每当这时，缭绫总是紧紧地偎着潘洋，梦幻般在潘洋耳边喃喃：“潘洋，这‘有一天’要到哪一天啊？”潘洋总是摸着缭绫的头发，眼望远方，坚定地说：“只要你乖乖的，这一天不会太远的!”说归说，向往归向往，那个时候，他们吃的最多的主饭是拉面，五块钱一大碗，花上十块钱，两个人吃得热气腾腾，脾胃舒泰。然后手拉手，数路灯，数星星，数他们的未来，不觉中一路数到家。隔三岔五的，潘洋也会带缭绫吃水饺、喝羊肉汤，一般都不会超过二十块钱。潘洋说是给缭绫改善生活。那个时候他们两个几乎吃遍了他们租住房附近所有的小吃店。

潘洋上班时，缭绫洗衣服，收拾家。家虽然简陋，缭绫把它拾掇的井井有条，窗明几净。只是缭绫仍是不做饭。缭绫天生讨厌油烟味。母亲说她，婆婆劝她，都无济于事，缭绫就是不做，任锅碗瓢盆冷落着。刚开始时，潘洋还软磨硬泡，讨好巴结，买来菜谱，买来青青绿绿的各种菜，游说缭绫说“你在家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消磨时间还不行吗？”缭绫就是不为所动，任菜谱落满灰，任青绿的菜蔫了烂掉。久而久之，潘洋看缭绫刀枪不入，也只好放弃一切努力，听之任之。这样他们就只好出去吃百家饭，尝百家味，看不同景，阅天下人，倒也别有一番乐趣。

时间久了，两人的衣服就那么几件，家也就那么两间房，缭绫在家实在没有多少事可做。好在刘正刚的妻子纹绣也是热心人，也是在家闲着，也有大把的时间。纹绣有时过来陪缭绫，更多的时候是带缭绫出去玩。纹绣有很多消磨时间的方式和去处。逛大街逛商场，看衣服看鞋子，做按摩做美容，到沙滩泡海澡，遛狗逛宠物店……女人在一起，不怕没事做。有时两个人玩得兴起，又正赶上潘洋陪客户，两人就在外边吃，吃过了再继续玩。开始时是两个人，渐渐地，纹绣带缭绫认识了那些做美容逛宏物店认识的女友们，女人们经常在一起聚，一聚就是一天，反正他们的老公都忙，她们都闲。缭绫交往的圈子开始以缭绫和纹绣为中心，无限的扩大。偶尔潘洋也会带缭绫出席一些必要的宴会，都是要求“携夫人”的指标。缭绫也会打扮的衣冠楚楚的陪潘洋前往，但缭绫不喜欢。都是潘洋一些业务上的往来，缭绫不懂他们说些什么，也插不上话，跟那些“夫人”们也无话可说，还要不住的陪着笑脸，一场宴会下来，脸上的肌肉都僵硬生疼。潘洋知道缭绫“出席”的很辛苦，不到万不得已，也就不再勉强缭绫。不管怎么说，缭绫的生活眼见得一天天丰富起来多彩起来，也就不用每天望眼欲穿的眼巴巴等潘洋回家。这样缭绫竟比结婚前过得还悠闲自在。

日子在两个女儿的先后降生中淌过。第二个女儿是在潘家传宗接代的强烈要求下超生的。潘洋馋儿子，公婆馋孙子，潘洋是独子，续接潘家香火的重任就责无旁贷地落在缭绫身上。缭绫自己看到人家男孩虎头虎脑的，也有点心动。在潘家人的怂恿下，他们就偷偷要了，谁知生下来仍是个丫头片子，还要为这个丫头片子交九万块钱的罚款，虽说潘洋那时已是付总，经济上没什么问题，可花九万块钱却没买来预想中的儿子和孙子，潘家人心里都极度失望，脸面上难免有不快之色。缭绫自己也怅怅的，觉得很没面子。好在这个小生命好像知道自己天生就不被欢迎似的，竟是无比的聪明乖巧，人见人爱。一家人也就暂时忘却了那家族大计。

家里添了两个小生命，再加上缭绫的公婆，小小的租住房已是装不下他们这一大家子。潘洋就在自己单位附近买了对门的两套单元房，一套他们夫妻住，一套父母孩子住。照看孩子还有全家人的饭菜，都是两个老人张罗。缭绫仍然只是洗衣服收拾家。只不过洗的衣服由两人的变成四人的。这也用不了多少时间，缭绫还是经常跟纹绣她们出去逛出去玩，只是碍于公婆在身边，多了两双眼睛，其实公婆从没有说过什么，可缭绫总感觉束手束脚的，玩得没以前那么畅快。不用公婆吧，两个孩子缭绫自己也带不了。日子也就那么将就凑合着过。好在女人们在一起，总会有许多的乐子。当然她们最开心的话题还是自己的老公和孩子。谁家的老公赚钱多啦，谁家的老公会疼人啦，谁家的老公最花心啦，等等，都是她们经常玩笑打趣的。就有伙伴说缭绫：“你可别光顾你那两个宝贝千金，你得盯紧你的老公。不然的话，说不定哪天，老公就不是你的了。”开始，缭绫满不在乎地，“就潘洋那样，除了我瞎眼，谁还会看得上？”就有那口快的，“你不稀罕我可抢了啊。你们家潘洋又能干，又漂亮，不知多少小姑娘盯着呢。”缭绫嘴上仍是虚张声势：“谁爱要谁要。”再回家就悄悄留心端详潘洋。不知什么时候开始，纸一样单薄的潘洋竟鼓了起来，不过鼓的恰到好处，该有肉的地方有肉，不该有的地方绝对没有，并没有像一般发了福的中年人那样把所有的货水都堆积在了肚子上。潘洋仍是丰肩窄臀，四肢匀称。举手投足间都是成熟男人的味，神采气度都是青涩的小青年无法企及的。再加上潘洋原本就白，在男人堆里就很扎眼。这样看来，潘洋还真是有点炙手可热呢。缭绫再看看自己，生过两个孩子的小腹，无可挽回的松驰着；再频繁的美容保养，脸上也没有了青春女子的红润亮堂，大有直追黄脸婆行列的趋势。缭绫的心里就杂草一样乱，生出了从未有过的危机感。缭绫就格外注意起潘洋的一举一动、脸色眼神。趁潘洋不注意查看他的手机，警惕着什么不良信息。潘洋出差回来赶紧殷勤接过包，名为帮着收拾，实是借机窥测有无可疑的蛛丝马迹。缭绫还主动包揽了潘洋一切出差物品的准备整理的活，感动的潘洋直夸“老婆真好!”不断的察颜观色，不断的旁敲侧击，不断的明察暗访，目前为止，缭绫没有发现潘洋有任何出轨的迹象。缭绫庆幸之余可并没敢松口气。看看身边的男人：包情人养小蜜；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扔掉糟糠妻挽着年轻貌美的“二任”“三任”；包大姑娘给自己生儿子……这个世界还真是男人的世界，看得缭绫是触目惊心心惊肉跳，缭绫连睡觉都不敢疏忽，就担心一睁眼潘洋的身边睡了别的女人!缭绫看到这几年自己跟潘洋的距离越拉越大，潘洋都是经理了，自己却成了地道的家庭妇女，这样下去，不用人家插足，自己早晚也会出局。缭绫就把自己游玩游荡的心收了收，报名参加了一个成人学习班，每周学习五天。既可以拿个文凭，又不至于窝在家里成井底之蛙，或是长期混在脂粉堆里满身的珠光宝气抖落的却是市俗的污浊之气。

有房子，有车子，有能赚钱又爱家的丈夫，有漂亮可爱的一双女儿，有替她操持一切的公婆。缭绫的生活是舒适的，优裕的，别人眼中的缭绫也是幸福的幸运的。所以每当缭绫冲潘洋发莫名的火时，潘洋也会莫名地问：“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是啊，潘洋的确已经让缭绫过上了幸福的生活。

本文作者为诸城市龙源学校教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