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黑铁勺子炒鸡蛋
我们家那把又黑又重又大的黑铁勺子,恐怕是我家唯一保留下来的东西。
那把黑铁勺子足有一斤重,勺肚底是鳞次栉比的灰垢,榆木勺把是浓重的深黑色,靠近勺头的地方隐约有烧焦过的痕迹。
小时候,哪个孩子病了,吃饭的时候谁就会享受到母亲用黑铁勺子炒的鸡蛋。母亲在做饭的锅门前,支两块灰色的砖头,横放成一个两头开门的长方区域,之所以支砖头,母亲多次说过,省烧草,火焰不外跑。没点火之前,母亲把蛋篮子里的鸡蛋用手摸几遍,挑一个皮肤白色的,红皮鸡蛋是要拿到集市上卖的,我们的书本费还有家中的油盐开支,都是来源于鸡的屁股。
母亲把白皮鸡蛋在大碗边一碰,鸡蛋像个倾斜的月亮,很情愿地拥在碗里。母亲的一双筷子快速地搅动,蛋黄吞没了蛋白,蛋白吞吃了蛋黄,鸡蛋变成一个跳跃的舞女,嘴里吐着白色加黄的泡沫,小脚旋转几下,鸡蛋的前世来生在我的眼前不断出现新的变化和可能性,像我不安的等待。
有时母亲用几根玉米秸子,多数时间是用麦秸草,玉米秸子母亲随手劈成几缕,火柴燃起的火苗在砖头的围堵下升起时,我味蕾里像飘出一股风,风是从我的后背吹来的,我知道妹妹就在我的身后。我俩会讨好地蹲到母亲身边,一个睁大眼睛,一个帮母亲烧火。我俩的嘴巴像鱼的嘴巴,一张一翕的,像有很多话要说。母亲小心地从豆油罐子里滴几滴豆油,豆油吱啦吱啦,声音美妙极了。
油比我还激动,翻几个泡,继而安静下来。母亲迅速把碗里的鸡蛋倒入烧热的黑铁勺子,吱啦吱啦的声音更大,香味漫出来,蛋边泛出白噶喳,母亲手中的铁勺一抖,鸡蛋翻了个,还是不断的吱啦声,香味更浓。我的鼻子伸着,唾液蠕动着,甚至下咽过很大的口水。鸡蛋白边越蜷越大,母亲手中的筷子用力一拌,鸡蛋翠黄翠黄的,像梦游的上日葵盘子,分离过的盘子,那种钻心的香味,今生难忘。
我和妹妹知道炒熟的鸡蛋是给二哥吃的,二哥犯痢疾了。母亲给他屁股上坐过烧热的灰砖头,给他吃过烧熟的蒜头,二哥还是慢食,母亲就给他改善生活了。
一个小鸡蛋对一个饿极了吃生铁蛋子都化了七岁的二哥,是无济于事的,但是二哥挑起鸡蛋很小口地吃鸡蛋的样子,我和妹妹羡慕的要死,我甚至也盼望着自己生病,有机会品尝一下黑铁勺子炒鸡蛋的滋味,但是我的身体棒的像小牛犊,我就一直诅咒自己。
这时我和妹妹都抢着去洗黑铁勺子,先用煎饼在黑铁勺子里旋几圈,煎饼上立时有了鸡蛋的味道,不过瘾的时候,我和妹妹的嘴巴都啃过炒鸡蛋的黑勺子,母亲看着我俩黑黑的油嘴巴子,会叹一口气,说什么时候让孩子们吃几个鸡蛋。
我家的鸡们每天都被母亲的右手骚扰一遍,哪个鸡今天要生蛋娃,母亲是十拿九稳的。母亲左手按着鸡头,会说这个蛋会下在中午还是后晌,念念有声地说鸡屁股开了几指扩了。有一个周末,母亲去姥娘家串门,走时多次叮嘱大姐照看好鸡蛋,母亲竟然没说照看好我和妹妹。
大姐二姐去沟坝割草的时候,我忘记了母亲每天核算蛋娃的数量是精确无误的,在妹妹的怂恿下,我匆忙依葫芦画瓢摆好两块灰砖,匆忙去鸡窝掏出那个还热乎的鸡蛋,也学母亲的样子把鸡蛋打入大海碗里搅拌几下,火烧旺时,在黑铁勺子里滴入豆油,油热后,倒入鸡蛋。惊慌中我是手忙脚乱,被火炝出的眼泪经我的小黑手三抹两抹,脸上密布乌云。炒出的鸡蛋又硬又厚,不小心还烧焦了勺把。但是,我和妹妹三下五除二急吞时,鸡蛋香还是保留在了我们幼小的心田里。
母亲回家发现鸡蛋丢了,因为我和妹妹无痕地消灭了犯罪现场,母亲没有发觉我俩偷吃了鸡蛋,烧焦的勺把母亲也没有注意到。母亲说鸡蛋被黄鼠狼偷吃了,一再呵斥大姐没有看好鸡蛋,母亲想把攒好的鸡蛋卖掉给我们扯布料做夏天的衣服。大姐为了照看我们已经迟上学两年,还有几天就是母亲同意大姐上学的日子,为了一个鸡蛋,母亲罚大姐又晚上学一年。
后来,我和妹妹,二姐还有大姐用黑铁勺子炒过黄豆粒,玉米粒还有一种好吃的药材草珠珠,还炒过豆虫,蚕虫,蚂蚱等,那次因偷炒鸡蛋造成大姐晚入学一年,很多年后,我才公布这件罪行。没想到母亲说,她早知道这件事是我干的。我问母亲当初怎么不惩罚我而惩罚大姐,母亲说,就是要你大姐记住,做大姐的什么时候都应该学会担当,学会宽容弟弟妹妹。
从此,我更加的感恩大姐,长大后,也学会了宽容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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