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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几天,妹妹说给父亲上九年坟的东西都准备好了,有棉衣,棉被还给父亲买了一些家用物品,我问是什么,妹妹说有微波炉、电脑、空调等,我苦笑:父亲会使用电脑吗?妹妹说,肯定会。我的心,就开始酸疼。
昨天早上,没吃早饭,去办公室的路上顺便买个肉夹馍,没等肉夹馍做好,身边过来一辆客车,做肉夹馍的师傅说,来胡同里参加婚礼的。我的心一惊,赶紧地问:“今天是阴历多少?”
是呀,那天说的周四,是我算错日子了,是周三,明天才对。 我把肉夹馍塞进背包,去就近的寿衣铺子想给父亲买点做衣服的五色纸,如果哪些东西妹妹忘记了,他可以在阴间自己做,父亲当过兵,自己会缝制衣服。铺子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大姨,面容慈和,个头矮小,架子上是一些扎好的纸马,摇钱树等,给人一种阴森森的感觉。我问她有没有五色纸,一个颜色给我五张,大姨问我是谁不在了,我说是父亲上九年坟。 “男的,只用白色、兰色、黑色,三种颜色就可。你再给他买几张花纸,做褥子、棉被的。” “大姨,妹妹给她买好棉衣,棉被了,我还要买什么?” “给他买几张做帽子、鞋子、袜子的。” “嗯。有阴间的钱币吗?” 大姨把叠好的五色纸给我,还有一团新棉花、一打阴币,一百元一张的,我放好,看看另一个架子上大红大紫的寿衣寿服,我开始难受,赶紧离开这个地方。中午的时候,我去买烧鸡、烧肉、鲤鱼,急匆匆去定制饽饽,回到家煮鸡蛋,鸡肉鱼蛋,上坟的四个碗齐备了。我知道父亲喜欢吃白象方便面,每次都给他带的,去超市买好塞进我的包里,以免忘记了。脑子越来越混沌了。 老公出发,只有我一个人回家。 今天早上,四点半我就起床了,整理好东西,望望窗外,雾蒙蒙的,看不清窗子外的东西。我吃不下饭,就看一会书,想到父亲,就开始流泪,控制不住自己。我知道在父亲的坟头上苦得最凶的是我,因为我愧对父亲对我的爱。想想如果父亲建在,母亲就会有个做伴的,就不会孤苦伶仃,我的老屋就有父母的影子,虽然它是全村最破最矮的房子,但是父母在,我的老屋就是我的一个宫殿,有一盏灯会一直为我亮着。 五点半,窗外依然灰黑,雾气一层层的,如同仙气。五点四十,我拿好东西下楼,楼层里没有一家亮灯,凉凉的西风围绕着我,眼前的楼层像飘起的海市蜃楼,在灰蒙蒙的雾气中像一棵棵大树,在我打开车库的霎那,也就是我一弯腰的时刻,月亮镰刀似的影子紧贴在北栋三楼西户的客厅窗户上,我抬起头它就消失了,我继续弯腰,看着这一弯明月,多像父亲那双细长的眼睛,你是担心女儿因雾浓看不清回家的路吗? 母亲在二哥家。到家时,母亲正蹒跚着从卫生间走出来,手中是我给她买的拐杖,娘老了,像一个陈年的核桃,外表纹理纵横,内里却残破不堪了。她的脸也像核桃,说不定那天会自己迸裂,干瘪的核桃仁将大白于天下。我不知道娘那一天到来时,我会如何去承受,我的老家将彻底没了。没娘的日子,家对我来说,没有任何的意义。 我坐下来,娘问我吃饭没有,我说一会吃包方便面,娘拿出一包蛋糕给我,让我就着热水吃下,我不爱吃甜食,进屋和二嫂说了几句话,帮着她收拾卫生。当我再次进屋子时,我问娘的身体,吃药没有,娘说不想吃药了,不想再活着拖累人,我的眼泪立时流下来。想起前几天读的陈然的《祖父在弥留之际》,祖父就是因为好强不想被主人公苏桥的父母照顾而选择绝食,祖父自己假装不能进食,最后去世的。我知道母亲一辈子是个好强的女人,她忍受不了丁点的指责和误解,可是母亲是个明大体的女人,她怎么会说出让我牵挂的话语呢? “村后的金池死了,昨晚我也差点憋死,没想到又活过来了。人家是怎么死的?”母亲像个孩子在一边絮叨,她一点没注意到我难受的表情。 “娘,你不要多想,哥哥嫂子对你很好,你只管吃饱,别的事与你无关,等天暖了,我接你去我家,我照顾你。” “你照顾好自己就行,我活着也是受罪。你妹妹和二姐要接我去,你二哥嫌快过年了,不让去,说明年春天时再去。” 我刚要说话,二嫂进来,我就不吱声了。 母亲也低下头,像个受气的小媳妇,娘,确实老了,像只需要宽容的小猫。 一会,是车的声音,二姐、妹妹、妹夫、姐夫来了。车上满满一车为父亲置办的物品,有金山、银山、米山、面山、聚宝盆、大衣橱、楼房、汽车、空调、电磁炉、茶具、电话机、笔记本电脑、太阳能、彩电、冰箱、方桌,妹妹还给父亲自己做了一个珠宝箱子,箱子里是妹妹花一个月的空闲时间,为父亲叠的金元宝,那些小的元宝,妹妹说是我外甥女盛盛叠的。父亲一年坟的时候,我给他买过好多,除了楼房、电脑、电话、空调、太阳能没有外,这些东西那时还不普及。好在父亲生活在那个世界里,不用当房奴,他的女儿们花几十元钱给他买好了,也不用害怕限购,自己原有的平房住够了,还可以尝试一下楼房铁框子的味道。我就是担心一辈子坐惯了地排车的父亲,习惯坐汽车吗?如果这个世界的儿女拼命地往那个世界送汽车,是不是那边的汽车要像北京一样限行,这样是不是无形中给父亲添加了烦恼,我父亲是个简单的人,搞的过于复杂,他会不高兴的。父亲也有电脑了,他会发Email吗?如果他不会使用电磁炉或者空调出了故障,我都可以教他的。我就是担心这些电器,会让父亲头疼一段时间,好在有大侄儿和他做伴,这些先进的东西,都会被他据为己有的,爷孙俩,一家人,父亲在世时就说:“这隔代亲呀,亲孙子比儿子亲。” 妹妹给父亲做了很多衣服,还是担心父亲的衣服少了,也买了一些五色纸,让父亲自己做,细心的妹妹还给父亲买了一包子针和黑白两个线轱辘。看到这两个线轱辘,我的眼泪就止不住了,放佛看到坐在炕上的父亲自己拿着针改制我们给他的一些老公穿剩的衣服,总觉得这些衣服还半新,还可以穿,就送给父亲,所以,父亲的很多时间就是把我们送的衣服改的小一点,改的好看一点。似乎父亲永远穿着我们给的旧衣服,很少有穿新衣服的时候。九年了,女儿要为你换新衣了,父亲,你要多做一些呀。 一直没出太阳,田野里的麦苗也像好久没有见到自己的父亲了,紧紧地拥抱着养育自己的土地。车在前边行驶着,我们几个人走在后边,我手里拿着簸萁,里边有为父亲换的新衣,刚开始走向林地,我的眼泪就流出来,风不失时机地舔着我的脸,妹妹回头看看我,没有说话,二姐也看看我,大哥二哥坐在车里。二嫂骑着电动车跟在车后,大嫂没有来,她还是无法接受大侄儿去世八年的事实。 我村的林地叫“新村”,是“新新人类”吗?老远地就看到了父亲的坟头,枯草丛生,中间的几个坟头不知被谁点了坡火,坟头上光溜溜的。几个月前,大姐从东北回家看望摔伤的母亲时,我和二哥陪大姐、姐夫来过,那时青草茂密,夏风毒热。 开始给父亲搬运衣服,家具。大哥、二哥围着父亲和大侄儿的坟堆划了一个大圈,开始焚烧纸钱。二姐、小妹把簸萁扣在父亲的坟头上,簸萁上是给父亲做的新衣,她们哭着说:“靠着簸萁依着山,亡人来把衣裳换。”我和二嫂摆好供养父亲的祭品,我拿出给父亲买的白象方便面扔到火堆里,说:“父亲,你想吃什么就拿什么吧。”我就哭得出不了声了,并开始呕吐,一旦我哭的厉害了,就呕吐。记得父亲爱吃猪嘴巴,在家的时候我就给他切好了,还有他爱吃的鸡头,我和二姐都撕下鸡头扔到火堆里。飞起的烟灰,在空气中舞起一片片黑色的蝴蝶,我们在悲伤中幻化为一只只小鸟,呢喃着,哭喊着我们的父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