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的月光

古刹苔深 · 发表于 2012-5-10 12:30:06

（发篇几年前的拙作，请各位老师批评指教。）

也许幸福就是一道行走的月光，近在窗外，却总也追逐不到……
　　和小琰的相识没有任何浪漫的成分，所以我们的第一次见面是不会出现在她的小说里的。她总是把小说中男女主人公的相遇安排的唯美而梦幻。可是平凡的生活中哪有那么多浪漫的邂逅？比如我们第一次见面，就是双方亲戚安排的相亲。
　　那年冬天很冷。我和姐夫依约到了小琰表姐家的时候，天已经黑了。小琰的表姐高高的个子，面孔有着超出年龄的精致，热情的把我们让进暖和的屋子里。她姐夫是我姐夫的老朋友，开着摩托车修理店，相貌憨纯朴实，他们都是二婚，现在有了一个两岁的活泼可爱的小女儿。
　　小琰还没有下班，她表姐一边在狭窄的过道里做饭，一边絮絮的跟我们说她的小表妹，说她很有才气，是名牌大学毕业，会写小说，会画画……只是长得不很漂亮。我微笑的听着，偶尔逗着爬上我膝盖调皮的小娃娃。我已经29岁了，经历过爱情的风霜雨雪后，对于漂亮不漂亮已经不那么在乎，我只想找一个能跟我踏踏实实过日子的女子。
　　小琰真的不漂亮。矮矮的个子却又有丰满的身材。但是笑起来很甜。她甜甜的笑着，可能是因为羞涩说话有点杂乱：“不好意思，这是我第一次相亲，感觉有点不好意思。”声音清脆悦耳，温顺而活泼，反而让我反客为主的安慰她：“没事，轻松点就行。”他们简单的介绍了一下就退出了房间，说让我们两个聊聊。因为经过了几次相亲，我对于这种场面倒是不很在意，倒是小琰，显得很局促，抱着小侄女不松手。小家伙是个人来疯，见小表姨要跟她玩，开心的缠着她闹。那时候的小琰，昏黄而柔和的灯光氤氲在她的脸上，她嘴角的笑纹，眼睛里浓的化不开的慈爱，让我有种安详幸福的感觉。是啊，漂泊太久了，我想有个温暖的家，一个贤淑温柔的女人，一个可爱淘气的宝贝，一份安静平凡的幸福。而这些，似乎此时此刻已经展现在我面前。
　　小琰的表姐说小琰是个好女孩，让我细心的追求她。而我在以后的日子里，也的确用心而细心的对她好。
　　小琰的工作很忙，几乎没有休息。我的工作是给外地的客户送车，经常大部分时间往返于路上。那时候我们的约会只能是晚上一起吃顿饭，而吃完饭后我提出去附近商场逛逛，她总是说天太黑了要回家，却坚持不要我送，说天太冷了。那时候她的坚持令我在严冬的夜晚感觉很温暖。这样一个有爱心而体贴的女孩子，不正是妻子最好的人选吗？小琰喜欢上网，从她不多的言谈中我听出来她也是最近风靡的QQ农场游戏忠实的粉丝。她说晚上没事做，上网聊聊天，看看电影，玩玩游戏打发时间。她问你有QQ没？咱们线上聊啊。我说没有。小琰眼里有一丝失望的神色闪过。
　　这样子过了一个月。后来姐姐对我说，感觉还行就去见见女方的父母吧。我跟小琰提出，她犹豫了好一会终于点头了。小琰家境不是很好，她跟我说为了供她上大学，家里几乎掏空了。她的父母都很朴实，对自己女儿未来的幸福有着美好的憧憬。我把家里的情况一一交代清楚。然后郑重的补充说明：虽然买房子欠了巨额贷款，但是我自己会承担全部，不会要小琰以及您二老跟我一起承受。关于我母亲已经去世，以后孩子没人照看的问题，我引用了姐姐的话：我有四个姐姐，以后孩子也不会让您二老受累。一番审察，小琰父母似乎对我很满意。而小琰并不关心这次谈话的结果，面无表情的嗑着瓜子看电视。
　　在认识后的第3个月零三天，我们去领了烫金的结婚证。回来的路上，我第一次牵了她的手，她一僵，还是任我把她的手紧紧地攥在手心里。那天阳光明媚，风絮暖意融融，路边的玉兰开到酴醾，一树洁白的花朵密密匝匝，丝丝的香气挑逗的在鼻间钻来钻去。握着小琰柔软的手和硬质的结婚证，不同的触感在我心里交汇成一道幸福的暖流。我有点激动地对小琰也似乎是对自己说：“小琰，我们现在就已经是夫妻了。”小琰一直仰头看着路边的玉兰，她长睫毛下的眼睛有着迷离的神色。好大一会，她转头看着我，然后绽开一个甜蜜到极致的微笑。我心不禁悸动了一下。然后她说：“玉兰盛开到如此仿佛是一场祭奠，再也没有美感了。”我楞楞的不知该如何回应她突兀又似乎很深意的话。只好尴尬的挠挠头，找别的话岔过去。在我看来小琰是那种浪漫又有点小资调调的文艺青年，喜欢美好而忧郁的东西，在梦想与现实之间徘徊，敏感而又情绪化。她比我小3岁，同是80后的人，但是年代留在我们身上的烙印却因个人经历的不同有了鲜明的差异。想来我们交往的这三个月，除了在晚上短暂的吃过几次饭，见过彼此家长外，就再也没有了更深入的了解与接触。小琰在我面前很安静寡言，我也一直以为她很文静，但在一次跟她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她朋友好奇的问她:“你怎么了？怎么不爱说话了”小琰看了我一眼，说：“我本来就不爱说话啊。”她朋友仿佛听到笑话一样大笑起来，似乎还要说什么，被小琰不悦的打断：“好了，吃你的饭吧！”我心里暗笑，她明明就是一个活泼的女孩子，难道是因为羞涩故作矜持？我想等结婚后，我们是可以慢慢了解，然后相亲相爱，白头偕老的。此时的交往，也不过是一生长长的婚姻生活的前奏。纵然开始低缓生涩，以后也可以演变成欢畅热烈的乐章。
　　房子装修已近尾声，开始添置家具与配饰。小琰辞去了工作，一心一意的装扮着我们的新家。繁琐而劳神的事情却让她很开心。只要我没有外出，就拉我一起去逛家居商场。小琰不愧是艺术专业出身，看上的东西都很漂亮。但是一分钱一分货，那些漂亮舒适是用金钱堆砌出来的。而我们手上的钱已经很拮据了。小琰抚摸着那些喜爱的商品，慢慢的抽回了手。我看不懂那时候她脸上的表情，那不是失望，也不是恼怒。可是我多希望她能像别的女人那样，对不能得到的东西恋恋不舍，甚至埋怨一下作为她未婚夫的我也行。但她那份从内到外彻底的平静让我陡然升起一阵心寒之意。
　　新家已经渐见雏形，在我的提议下添置了一些物美价廉的家具。装饰用的小配饰能减则减。我尽量委婉的跟她沟通，说我手里的钱已经不多了，还要置办接下来的婚礼，暂时不能给她买喜欢的小饰物，希望她能谅解。她一如既往对我甜甜的微笑，不说是也不说否。接下来她去买了很多颜料画笔，兴高采烈的说要把家里的墙上全画满生机勃勃的绿色植物，那样子就像居住在森林里一样。她雀跃的跟我描叙：“你想啊，一张开眼，就看到满眼摇曳着绿色植物，当然，看起来在摇曳，那是刚睡醒的时候眼睛有点花。是不是一天都会有好心情？”她的快乐传染了我，我微笑着在她脸上轻轻一吻：“是，我老婆真能干！”她原本闪烁的眼睛倏然一凉，浅笑着去安置那堆绘画工具。
　　婚礼是最平常的那种。我只能给的起她这样普通的婚礼。租来的婚纱、首饰在小琰身上并不十分漂亮，化妆师给她化了浓浓的妆容，用发胶把头发盘固在头顶上。小琰一直说：“能不能把我的头发放下来，这样子好难看。”化妆师很耐心的跟她讲：“你个子不高，高发髻可以显得你个子高点。也容易固定头纱。而且新娘妆都是这样子造型的，披散着头发多不适合婚礼呀。”小琰不再说话，但看出她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走上前安慰她：“这是我见过的最漂亮的你！”她冷冷的说：“你真不会安慰人。”整个婚礼，小琰的表现都很冷淡。摄影师不断地提醒她：“新娘子笑一笑。”她便对着镜头笑颜如花，而一转身，笑容便立刻从她脸上消逝了。晚上的闹洞房她也很不配合，一些准备恶作剧的哥们在她的怒视下只好讪讪的作罢。我忙着给她开脱：“对不住了哥们，她累坏了。”那天我很开心，快30岁终于成家了，从此我将为人夫为人父，成为一个家庭的顶梁柱，这份责任既沉重又甜蜜，我仿佛可以看到一条铺满鲜花的幸福之路在面前铺展开来。夜深人散，我送走宾客回到卧室，小琰已经侧卧在大红的婚床一侧。我仰面倒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红色的彩灯把房间映成一片喜气的红色。幸福感瞬间把我包围。我深情款款的说：“小琰，我们终于结婚了。”身边的小琰没有说话，我突然觉得身下的床传来一阵轻微的颤抖。我诧异的坐起来，看到小琰的后背一下一下的颤抖，然后是她极力压制的抽泣声。
　　 “琰……”
　　小琰突然爬起来面对着我，脸上的妆已经被泪水弄花。然后她说了一句让我一辈子都不能忘记的话。
　　 “可是，我不爱你啊！”
　　我一下子呆住了，心口痛不可抑。我无法相信自己会在新婚之夜听到这样的话，那么联想之前她那种种不快乐，全有了答案，这个嫁给了我的女人不爱我。我想问她：“那为什么要嫁给我？”但是这句话到了喉间的时候，似乎一个声音也在问我：“你爱她吗？”
　　小琰趴到床上无法抑制的大哭。我愣愣的坐在那里，心里想着那个问题。我爱她吗？从我们认识到结婚，算算还不到4个月的时间。那次把要结婚的消息告诉给一个在外地的最好的朋友时，他叫着：“你丫的闪婚啊？”我当时很平静的告诉他，我都这么大年纪了，想尽快成家，不想再等了。而娶小琰，到底是我爱她还是因为我想成家？似乎这个问题的答案一直昭然若揭，我却视而不见而已。我想小琰答应嫁给我，也是因为年纪越大，家里催促紧了而不得不结婚吧？其实我们彼此间的差异，已经注定了我们是不合适在一起的，却到底为了什么向婚姻妥协了？
　　小琰的哭声越来越小，渐渐地响起了均匀的呼吸声。我轻轻地给她盖上被子，小心翼翼的把她头发上的卡子一个个摘下来。心里涩涩的疼痛。来到阳台上，一轮圆满的月亮挂在中天，月辉清冽的洒在我伸出的手上。我鞠满了一捧皎洁的月光，又轻轻的反手倒掉。那时候想，如果幸福像这伸手可掬的月光多好！不放手，便不会漏掉。
　　第二天早上，小琰醒了，眼睛红肿，望着我甜甜的笑，说：“我昨晚上都没有洗脸就睡着了。”似乎不想再提昨晚她说的那话。我也装作什么也没发生一样，用爱怜的语气说：“快去洗洗脸洗洗头发吧。”小琰微笑着跳下床，走到我身旁的时候轻轻拥抱了我一下。我的泪水突然迸出。在心里对自己说：“小琰，让我们再给彼此一次相爱的机会。”
　　我本计划在婚后带她去省城游玩。她淡淡的说：“那里有什么好玩的！不想去。”我问她想去哪里，她仰头想了想：“我想去江南，找一个有山有水的小镇子。那里时常飘洒着牛毛细雨，上山的石板路旁是清脆的竹林，脚上的红泥巴在被雨水冲刷的干干净净的小道上留下印子，或者去大草原，天高云淡，无边无际，能让灵魂自由飞翔……”我呵呵的笑着说：“很有诗意。”可是我们手里的钱已经所剩无几。小琰再也没有提，省城之旅也作罢。她开始着手在家里的客厅和卧室画画。像她最开始构想的那样，画大片大片各式各样的绿色植物。这些植物最终在一个月后完成。
　　我也开始正常工作，往返于两地之间送车。两天的时间在家，两天的时间在外地。小琰没有出去工作，在家里画画，上网，写小说。我们很少交谈，更多的时候我看着她画画，聊天。洁白的墙壁慢慢被绿荫铺盖，进了房间真有种生机勃勃的样子。小琰晚上会上网到深夜，有时候我睡醒一觉，还听到隔壁的书房传来QQ消息“滴滴滴”的声音。我不懂网络，不明白跟陌生人有什么好聊的,两个不认识的人有共同话题吗？每次看到小琰坐在电脑跟前露出欢快的笑容的时候，我心里仿佛被虫子啃噬般。有时候她会给我看她写的小说，无一例外都是浪漫的爱情故事。邂逅、错过、守候……那些情真意切的爱情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精灵。文由心生，她渴望的也是这样轰轰烈烈、缠绵悱恻的爱情吧，可是，这样的故事都是悲剧结局。
　　小琰越来越不开心，时常独自掉眼泪。跟我的话更少。我试图找她好好聊聊，但是她有据我于千里之外的冷漠。经常听见她用普通话讲电话，小女孩的温婉调皮洋溢在话里行间，有时候也会看着她对着电话抽泣，仿佛受了委屈的小妹妹，向电话那头的人撒娇邀宠。
　　我心里的矛盾越来越强烈。有时候看到她难过，竟然会自责自己。如果那时候我警觉一点，知道她其实对我没有爱意，而我自己也只是想结婚而娶她的话，这段婚姻是不是会慎重一些呢？那这样，就没有我们现在的痛苦了。但有时候看到她冷漠的眼神，我又会极端的恨她。不爱我为什么要嫁给我？既然嫁给我又为什么这么冷淡？恨与谅解仿佛是两团火，交替折磨着我。
　　朋友说：“闪婚族很大一部分都闪离了。彼此没有深厚的感情基础，而意识形态又不是一个层次，沟通都困难了，还过个什么劲？离吧！早离早超脱！”
　　我对小琰说：“如果你想离婚，我们就尽早办了手续吧。”我没有把话说的特别决绝，我把决定权留给了她，对于这段婚姻，对于小琰，我到那时候都还抱着一丝侥幸。
　　她抬起头来惊异的看着我，沉默良久后，说：“谢谢你！”
　　这一句话把我最后一丝希望击碎。谢我什么？谢我成全了她的自由吗？原来一直觉得是自己一个人在隐忍，现在才明白，她或许更痛苦。我还抱着好好过日子的希望，而她自始至终，都是在捱日子。
　　第二天我们去办了离婚手续。那时我们是我们结婚一个月整。相识四个月二十三天。回想着这不到五个月的变故，我突然想笑，人生如戏啊。可是写这个荒唐剧本的是谁？
　　我当天就去了外地送车，既然生活又回到了起点，那么与其在原地悲伤，还不如尽快起跑。
　　两天后在回家的火车上，我收到小琰的信息，两句话：“对不起。保重自己。”我冷笑着删掉，但是愤怒只是一闪而过，接着心底涌现的是无边无际的楚痛。真的有幸福这回事吗？我看着车厢内已经或快要睡着的人们，他们大部分是跟我一样的普通人，坐便宜而不舒服的硬座旅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疲惫和瞌睡的神色。他们是要奔向远方还是走在归途？是怀揣着幸福还是绝望？也许每个人的故事都很平凡却又不平常，就像小琰，虽然她没讲，我也猜到她有伤心地往事，也毕定在心里有真正所爱。我不想去窥探她的秘密，就像我心里隐秘的情愫从来不透漏给任何人一样。
　　月亮圆盘一样挂在天际，窗外被月光笼罩的四野不时掠过黒越越的树木。月光跳动在车窗上，似乎在急急的赶路一样。这样一个月夜的深夜，我突然有点明白，或许幸福就是一道行走的月光，近在窗外，却总也追逐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