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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灿烂无比的阳光,流淌着生命的喜悦与生机,门口那架紫色的藤萝正盛开着,深深浅浅的紫流淌着,从半空悬了下来,洋溢着阵阵甜香。在这个时候,你的名字慢慢从心底漾了上来,你还好么?此时是否也在体验着春天的美好、生命的美好?此时那充满朝鲜风情的延边的小山城里,是否也如此充满了灿烂的阳光?
“谁坐在山坡上写心事 谁走在大街上 满脸笑意 谁拾起秋日第一片落叶 谁折下春天最后一根花枝……”四年前的诗句又跳出来,那是读你的信随手写的,写的是少年时的你。 学生时代的你不只爱干净,不只长得英俊(当时电视台正播放《陈真》,大家都说你像柳生静云,所以叫你柳生),而且善良,爱帮助人,那时班里稍微大一点的女孩子男孩子都喜欢和你做朋友,我们这些矮个子的却不大和你们打交道,我更是对你的印象很模糊,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和你成为最长久的朋友。后来我休学在家,因为肺病。在家休养的整个春天和夏天里,我的个子猛地蹿高了,整个人变得又细又长。再回到学校里去的时候,原来的那些同学都不见了,坐在陌生的新同学间第一个感觉是孤独,第二个感觉是惊喜,因为还有你和另外几个老面孔,虽然离你依然很远。第一次去你家是陪华子去的,你指着我笑着说:“嘿,你长这么高了,我都不敢认了,快撵上我了吧?”说完还真的对着我比量了一下,我一下子觉得陌生和拘谨都没有了,好像我们早就熟识了。 你脾气好,人缘好,大家都爱到你家玩,听你眉飞色舞地讲你的得意。你和你的弟弟们都是运动场上的健将,每次运动会结束后,你的小书桌上都摆着一溜儿香皂啦、手巾啦、圆珠笔啦、硬皮本啦什么的,那是奖品,也是你的骄傲。你有两个最要好的朋友体育也棒极了,一个比你开朗,一个比你深沉。你们三个关系很铁,铁到不只放学一块走,课后一块玩,还买一样的球鞋,穿一样的雪白的运动袜,甚至比赛时也舍不得分开,报同样的项目,排个一二三,大家背后都叫你们为“三剑客”。三个人不同的风度,却一样的洒脱。 端午节那天,老师们都去郊游了,我们在校内上自习,你们“三剑客”没来上课,华子便拉了我去你家――那是我第一次逃课。你家门口的那条路特别泥泞,我小心地走还是踩了两脚泥。你兴高采烈地讲你们头一天晚上半夜就去爬山,摔了好几个跟头,弄了一身一脸的泥……神采里飞扬着少年的豪气。那年的端午节在我的记忆里便是从没有过的清新,有着青草味、泥土味,还有着某种意气风发的东西。 突然地,你失踪了,神神秘秘地,谁也不知道你去了哪里。几乎过了一个月,东子通知我们说你回来了,大家便急不可待地去看你。你盘腿坐在你的小屋子里,大梦初醒的样子。原来你不读书了,去了遥远荒僻的林场当了工人,因为这样可以把户口转成城市的。这是否重要,在当时的我并不明白,只是为你感到可惜,也没有特别的伤感,觉得你只是去出个远门,很快就会回到我们身边。而现在,自从四年前我离开熟悉的校园,离开朋友,来到这围绕着桃花的偏僻的学校里任教,我就深刻体会到你当年的心情――孤独苦闷。你说你就像到了另一个世界里一样,是啊,你还是个孩子呢,却闯进了成人的世界,怎么不会是另外一个世界呢?现在想来真为你心疼。那次你回家是东子拍电报谎称家里有事才请下假来的,当然以后这种小把戏就常常上演了。 最后一次见你,是我就要离开那座小城去火车站的路上。那时候我很自卑,一直生活在自闭之中,所以走的时候没有通知你们中的任何一个(我觉得你们把华子当作了朋友,而我只是华子的影子)。可是就在大街上那个路口,我看见你和东子飞驰而来,见了我大声地打着招呼,冲出去很远才刹住车子。我怔怔地站在那里,看着阳光下你们灿烂的笑容,没有说我要走了。也许再也见不着你们了,多想和你们道别,可是那一刻极度的自卑又一次漫过全身――让我就像个影子无声无息地从你们身边消失吧,于是我什么也没说。然而当火车开动,你们曾经半夜里爬过的那座小山的山顶慢慢向后移动的时候,我的眼泪就下来了。 之后,你一直用信把我和那座小城维系在一起,使我在本是故乡却感到生疏孤独的几千里之外仍能感受到友情的温暖,整整八年。从你的信里,我感受到长白山春天溪水的复苏,夏日深林里浓郁的绿,秋天的五彩斑斓和冬季里那雪的丰润、纯洁。常从你的信里抖出些新鲜的气息,像那用红漆漆了红得发亮的树叶什么的,让我反复想像你采集制作时的心情,深深地感动着。一静下来,我就想像着你在春天懒洋洋的阳光里坐在山坡上给我写信,告诉我你的梦想你的感慨;想像着你在不见阳光的深山老林里穿得严严实实挥汗如雨地干活;想像着你在篮球场上跳跃奔跑,和你的铁哥们在难得一聚中高谈阔论、开怀大笑,想像着你喜欢上的那个女孩的样子……等你的信,读你的信,给你写信,成了我单纯的学生生活中一项重要的内容。我与你共同分享着彼此的快乐与烦恼,那种醇厚的感情如水流动在字里行间,温婉而清澈。 渐渐地,你的信日益沉重起来,少了几分梦幻多了几分成熟。当你的照片从信封里抽出的时候,身边的同学纷纷惊讶地叫起来,我也几乎认不出你:穿一身笔挺的中山装,站在一片冰川前,结实的身材,沉郁的神情,紧锁的眉头――你不是我记忆中那个满脸阳光半夜起来爬山的少年了。 你不能不沉重:工作的失意,感情的伤痕,现实的重压,都使你年轻昂扬的心变得沉重。这期间,我也经历了一些坎坷。我们就在信里体验着对方的喜怒哀乐,并以鼓励对方来鼓励自己。就像在一片泥泞的黑暗的路上走着的行人,距离遥遥,不能互相搀扶,却能互相安慰。 好长好长时间不见你的只言片语,原来你离开了那个小林场,停薪留职在家,单枪匹马闯天下。你说你是长子,身下还有两个弟弟,你得撑起这个家。你也到了早该结婚的年龄,必须挣足够的钱――你说现在的女孩就认钱。我本该为你走出苦闷而高兴,却不知为什么总笼着一层伤感和一份担心,我知道你简单、善良,能适应红尘滚滚的商海么?你不是在乎钱的人,却不得不拼命挣钱,这里面有多少无奈啊! 你的信越来越少了,因为你太忙了,直到今天,你也没告诉我你究竟在干些什么,我只能一遍遍地叮嘱:别累坏了自己,别丢了自己。 在一个寒冷的夜里,我独自匆匆往一个朋友那里赶,街上几乎没有行人,街上回荡着孙悦真诚的关怀:“你的心情,现在好吗?你的脸上,还有微笑吗?……”便忽然想起你,想起你那里该是大雪纷扬,你踩着厚厚的积雪奔忙着,“你的所得,还那样少吗?你的付出,还那样多吗?人生自古,总有许多不平事……”眼泪就慢慢地流了出来,流在冰凉的脸上,热热的,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见你,再见你时是怎样的惊喜。 当又一张贺卡摆在桌上,这已是别后的第八个年头了,你的卡片如期而来,我又和往年一样收到了你精美的问候。柔和的灰绿色的画面充满怀旧的味道,翻开里面,热情依旧,纯净依旧,你――依旧!很冷的天,心底却是醇厚的温暖。历经岁月的磨砺,拥有这份感情是多么难得,尽管我不知道这是友情还是爱情。 又是几个月不见你的音信了,这里盎然的春天使我想起你,想起你曾经的笑脸。你已不再是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我也不再是那个阳光下怯懦的女孩,我们都长大了,不管成长是多么困惑的事,我们都得去面对自己今后应承担的责任,都得去面对一些坎坷,也都得去爱或被爱,可是我们会一直彼此支持着,用我们的真诚,用我们的爱遥遥做着生命的呼应――虽远隔千里,仍与你同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