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村里哀乐阵阵。我问,谁老了?母亲说,张某某。 我眼前一个笑笑的白皙的瘦脸。 这个人的故去是意料中的事,他患的是骨癌,年前村里人就传开了。正月里在街头遇见他,我笑说,大哥胖了白了,天天光吃不干还能不胖?他笑答道,而后俩人就站在人家的门前简简单单地说了几句话。看着他虚弱的脸色,心里有些悲凉,我不能断定他是否知道自己的真实病情。 喝一条河里的水吃一块土里的食,乡亲是属于一种超越情愿的根儿上的牵连。 张大哥虽大我十几岁,却与我很相熟。 他弟兄好几个,成家后的艰难不稀罕,接连有了两个闺女,学村里许多人家的样子,心甘情愿地去当超生游击队,离乡背井闯关东游击去了。回来时小厮倒是有了,家却要从零开始创起。 我刚毕业做老师教初二,正好教着他的大闺女。学习挺优秀的孩子,忽然就不来上学了,问问一块儿的孩子,答说她妈不让上了。校长约了我一起家访。张大哥那时还借住在别人的房子里,家里一无所有。孩子不在家,妈妈一个劲儿地说是孩子自己不愿意上了,最后说了一大堆家里的艰难情况。这些艰难校长既一个不能解决,也就无多话可说,面儿上的大道理讲过之后,言不由衷地嘱咐让孩子明天去上学,家访无果而终。隔几年教他的二闺女,却已经上到初三了,临近中考,这孩子死活不报志愿不要升学。很优秀的一个孩子,指定是学校的升学名额,领导老师都着急,也去做家访,然而末了也是无果而终。两次家访的现场,我都没有见着张大哥的面儿,这不应当是偶然。 几年间,张大哥盖起了五间大瓦房,以后更据村里人说,他的日子越过越红火。他做包工头,揽潍河治理的工程段,到处给人打墙盖房子,很忙,轻易见不到人面。 家里的人口地倒是还种着,农忙时节也就跟老少爷们儿一块儿忙活。然而他没有打粮食的场,我们三家合用的场,因为去了东北一家,宽拓,他就在麦收忙季来我们这里用场。 我们有了机会说些大套儿的家常话。看得出,他挣下了不错的家底,心情舒畅,且两个闺女已经出嫁,儿子聪明勤奋,上了公安类的大学,他这做父亲的人心满意足,总是笑笑的,爱插科打诨。在说话间,知道他不打算再奔波劳累出远门儿,有退出农民工江湖的意思。 张大哥一定觉得我俩不是一般的乡亲,每次碰面除了简单热情的问候,总要多说笑两句,或问问我的工作,或说到他的家庭,他的儿子我曾经的学生,那时还没有娶媳妇。 我家盖南屋,他做施工队的一员,但早已不做包工头儿,只是干一份大工的活儿——他要远离这个江湖恐怕也不容易。得着空儿就跟我和妻子说说笑笑,介绍些建筑方面的我们懂不得的事儿。活儿干完算了账,他特别回来,拿出五十块钱给我父亲,说算是乡亲帮个工,表示一下他的心意。 前年或者去年早些时候,才听说他得了这个很重的病,到处求医。 我母亲说,这个人挣了很多钱,也花了很多钱;又说,本来该享福了,却又没有享福的命。的确,他闯关东得来的儿子,做了警察成了家,有楼有车有了孩子,一辈子的大事都成了好事满意事,他不该享享清福吗?然而天不假年。 大约从不惑到知天命,人都要不得不学会惯看生死练硬心肠。虽说天下人无不与自己相关,但父母姊妹亲戚朋友领导同事师生乡亲,诸色亲近人等,有人似乎在不意间把人生路走尽,尤其能让人觉到心头骤紧悲凉袭身,觉到人生短暂的某种说不出的滋味。 逝者如斯,思心悄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