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尤其当夏日雨后,村前村后满坡都是欢声笑语的野泉子。
山沟梯田的闸口底,淌水溜儿的尽头,半堵断崖的石缝里,都有清亮亮活脱脱的泉水,如放学窜出校门儿的孩子般,蹦蹦跳跳地,就地打个滚儿,刨个坑儿,团团身子,变戏法儿一样倏地成了一眼多情的泉子,扑闪闪的明眸在青翠水绿的草树间顾盼。
水往低处流,一条像模像样的山沟,是众多野泉子喜爱聚堆儿的家。从沟口到沟头,长长短短深深浅浅的渠壑,从沟底向两边山梁上蜿蜒爬行,每条渠壑里都泛动着波光,都响亮着笑声。一条山沟远望去就是一株铺展在地上的枝杈密布绿影婆娑的大树,野泉子既是这树的叶面上滴溜溜转动的露珠,又是跳跃在枝叶间唱歌的小鸟。
整个山沟流淌着自由。泉水在沟底奔跑,到沟口集合,在地头喘气歇脚,在拐弯儿处迁延留恋。泉水招来了伙伴儿,蛤蟆、蚯蚓、坡兔、小鸟,各种不知名的昆虫,甚至远道跋涉而来的小鱼虾。野泉子陪着这些客人说话,嬉闹,狎昵。野泉子是有着小孩子的好脾气。
小孩子更是喜欢野泉子,野泉子也特别照顾小孩子。拾蘑菇,撵兔子,疯跑,打野仗,野坡有多大,小孩子的腿子就有多长,村子四围的角角落落没有他们到不了的地方。谁家的大人似乎也不用担心,渴了有泉水,饿了还是靠泉水。
最甘甜的泉子在高高的闸口底下。沟坡上的梯田,多是拦断沟壑垒砌而成,那一面石墙村人称之为闸口。高大的闸口上,地块儿大,沙土也厚,正好做了泉水上佳的过滤层。闸口下最底层,大块儿的青石下,多年泉水和蛇蟹的掏挖,往往这儿那儿有鸡窝一样的小窠,泉水从里面流,哗哗有声。人要喝一口这里面的泉水,须趴下身子,手脚撑地,做一个蜘蛛或者螃蟹的样子,把半个脑袋伸进窠子里,猪拱嘴龙饮水。当头顶盛暑,嗓子咝咝冒烟儿,一口这样的泉水上了舌尖,甜润劲儿立马直冲脑门儿,五脏六腑凉彻爽透,谁也不再情愿爬起来,都是耍赖不顾蜘蛛螃蟹模样的不雅,憋着气直喝到肚圆口木手脚酥麻。
最招人心疼的泉子在青石崖上。半面青石崖,一道斜斜弯弯的石缝,吐一线清泉,缓缓而下,象无人处委屈无言的眼泪,滑落到炕面子大的石床上。却又忽然转悲为喜,不再情愿流下去,逗逗停停,好容易才拐得三两个弯儿,这石床仿佛也心会神领,摆出殷勤体贴手段,巧巧地给一个鹅蛋大的圆坑,使泉水能半道上喘口气儿歇一歇脚宽一宽心。于是这一小坑泉水就更加理直气壮恋恋不去,把明澈无辜的眼睛望那天光云影,微风吹过,它眼波里的羞羞怯怯仿佛怕人瞧破纠结的心事似的。看见这泉子的,莫不蹲身凝视,爱怜得欲伸手把玩却悟到不能,又久久舍不得俯身吃一口,唯恐一口就吃没了似的。
最好玩儿的泉子在沟口或者河边的沙滩上。发过水的小河,水边沙石湿润洁净,且松软陷人,脚轻轻一踩,即有深深的印子留下来。伙伴们就比赛挖泉子,看谁挖得快挖得多,两手指并拢,铲到细软的沙子里,勾一勾,猛一用力,一大捧沙子就起一边,沙滩上现出一个椭圆的泉子,底上细砂腾跃蹦跳,泉水汪汪地冲涌出来。捣头撅腚一气下去,不多功夫满河滩都是大大小小冒水的泉眼了。手臂酸了累了,就用腿脚,右脚半伸,脚后跟儿杵一杵,脚掌勾起来,身子拧个圈儿,脚下就是一个圆圆的泉子了。只可惜这样草草挖出来的泉水,没人愿意喝上一口,只好把河水里的小鱼强捉了来,扔到里面,任它们懵头懵脑慌里慌张地左冲右撞。
野泉子,野泉子,欢笑在童年的山沟里;野泉子,野泉子,在岁月的沙滩上汪汪泉着一个又一个。
野泉水,野泉水,我掬一抔看了又看,我品一口闭上眼,我咂吧咂吧嘴发一声叹,我诧异时光的味道怎么竟有这么甜! 本文作者为石门初中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