硬卧及其他

2014-4-29 08:47| 发布者: 丛中笑~| 评论: 6|原作者: 流年清欢

摘要: 　　读湖北女作家塞壬的《匿名者》，看到“华南农业大学”字样，立即记起一列火车、一个女孩。女孩穿着印有“华南农业大学”六字的蓝色马甲，在火车里晃来晃去，格外显眼。——一位硬卧车厢的临时乘务员。负责4号车厢 ...

　　读湖北女作家塞壬的《匿名者》，看到“华南农业大学”字样，立即记起一列火车、一个女孩。女孩穿着印有“华南农业大学”六字的蓝色马甲，在火车里晃来晃去，格外显眼。——一位硬卧车厢的临时乘务员。负责4号车厢。
　　记不起多久没乘坐硬卧了。唯一能确定的是第二次乘坐。第一次已朦胧在远远的年少时期。那时世界同时也是朦胧的，把什么都不会拾取进内心，自自然然地接受，自自然然地忘却。所以，那次乘坐的细枝末节已然忘却。人真是贪婪，长至成年，会不时念怀年少的懵懂，妄想在很多事情上，能变戏法般，输入指令，就会模糊淡化面前所对，不会因此变得刺目。比如，历过不久的那列火车的硬卧上铺。
　　进入4号车厢，右拐直走几步，很快瞥见自己的铺位：1号间左侧第三层。——上中下三层中的最高层。望到即刻生畏。窄小和高立，令它看起来遥遥在上，产生距离。把背包临时搁放在闲置的最下层。火车启动，过道窗边的小座椅成为唯一愿意停留之处。观一一掠过的风景。即使单调无趣，也可以为发呆找到承托物。列车疾驰本身，已赋予阔远的旅途意义。车窗外出现又迅即退后的事物，只是这种阔远的外在显现。沿途经过的人，不管对它给予注意或视而不见，都会身陷旅程特有的清寂。
　　身着蓝色马甲带有校名的那位临时乘务员，在一站站停留和再出发中，有条不紊串接起一节车厢所需的运作，提醒将要到站的旅客，换回卧铺牌，打开和收起上下车梯架，不定时地面清扫……各种事项似乎以她为主，其他正式乘务员少见忙碌，明显轻松，成为可有可无的摆设。圆脸、童花头、近视镜、尚待稚气的面孔、普通衣着，这些带出朴质的学生气。
　　窗边的一直停留，多出与她的接触，交谈自然产生。一位大一假期工，经过几轮考核和面试得以胜出，又经过短暂培训，进入南北方向持续循环运行的远途列车服务。每次需36小时到达终点。说话，明显带有粤语语音，是一直南国长大的女孩。所做之事，比一般同龄人多出成熟和耐力。与其他乘务员的朗声说笑，会透出她少女自然的活泼天性。举止得体的女孩。
　　随着旅途延伸，空置的硬卧下铺中铺，已有了它相应的主人。已移至中铺的背包只得归属到该呆的上铺。热心的中铺男性主人，帮助把它托举上去。他的老伴带三岁的小孙子，住对面的下铺。他们从长沙上车，要回新沂老家。住在她上面的中铺小伙子打问他们何处下车，男人停顿片刻没有完全相告，只模糊答说：不到临沂就下。一位旅途中具备戒备心的乘客。看上去也极具规矩朴实的一对六十多岁的夫妇。长沙是他们儿子家所在地。
　　手机电池明显撑不到回家。卧铺隔壁，乘务员办公的小房间，女孩进进出出。看到了里面的电源插座。请求未果。理解女孩的慑于制度。但她热情答应可以借用自己的充电宝，等晚间再一轮接班时带出。热心和愿意信任别人的女孩。不由陡增一层好感。
　　夜幕降临。行驶旷野的列车，只有偶尔的灯光闪过。紧挨门口的1号硬卧间窗边，寒意十足。白天，当列车进入南国多山的隧道口瞬间，窗子上方无法合严的缝隙，会裹挟浩大气流冲灌而入，形成的冷风直达脚底。一次次，不堪其扰。进入北方的夜晚，隧道消失，寒意大多来自那扇不断被推开又由着它自动闭合的门。吱扭，哐当，夹带起风。因为开水箱就在门的另侧。泡方便面、冲茶、不明原因的串走……终于决定爬上闭塞压抑的上层铺位，躲避夜的疲惫和冷风。
　　小心踩梯攀援而上。窄峭的铁阶一一上去，觉出了两臂和双脚的紧促，像在攀爬一座山头。踩到最后一阶，手已无处可凭，无法将身体轻松腾挪铺面之上。片刻迟疑后，听到对面上铺的提醒：头上方左侧有把手。一位青年女子。攀爬的过程，未想到她一直在观察。扭头，看到了镶嵌于车壁的把手。伸去左手抓住，身体即刻得到着力平衡，继而顺势而上。
　　偌大的背包放置里侧，防止跌落。头部朝向同为里侧，避开挨近过道的纷扰。和衣躺下。冬天略厚衣物于薄软枕头，于窄小铺面，显出别扭、笨拙和局促。渐趋深夜，车厢内广播停止，包括柔缓的音乐。不时还有杂乱的说话。门吱扭哐当的声音还会一次次响起，在深夜被无限放大。被放大的还有火车轰隆行进的声音。平躺的身体，微妙体察到车身平稳行驶中的颠簸、拐弯、或在停靠一个站点时的减速。身体的全部投入，有了对某种外在事物细密感知的能力。
　　看手机显示的时间，凌晨两点。忽记起借用女孩充电宝之事。无法直起身子坐起，依然类似起初上床之态，倾斜身体退至床梯边，小心逶迤而下。
　　女孩正默默站立在车门边过道上，凝望着窗外没有多少灯光的夜晚。轻呼她，她蓦然转头，并立刻会意我的出现，折身走到办公间门口，掏出钥匙开门，取出充电宝递与。
　　火车漫长的夜行。
　　也无法彻底趋向安静的夜晚。
　　睡意朦胧中，有刚上车的乘客，吱扭哐当的门声响过不久，传出他抱怨叫嚷的声音：谁的袜子这么臭。对面下铺的三岁幼童被惊醒，发出梦魇般哭泣，随即是奶奶压低音量的哄劝，带着困乏不耐的略微恐吓。
　　深夜愈加浓厚。渐至梦乡，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是男子毫不顾忌的嗓音，从近在咫尺的卧铺门口边传出，夹杂着女孩软侬的粤语。声音持续。东拉西扯。对某件事情甚至义愤填膺，音量愈发高昂，有短时间内不能停止的迹象。
　　不得已再次起床。睡眠的极度敏感，无法容受如此噪扰。下去，把脚尖探进鞋口，趿拉着，推开门，尽量平和语调道出制止说辞。听到，那位男子不由快速吐了一下舌头，有了意料之外的瞬间尴尬。以为就此结束。还未躺稳，却又听到低了一些分贝的他们的对话。低了的分贝，只是离开了门边，去到稍远处车门边缘由，嗓音并未减弱，深夜的噪扰依旧存在。
　　或许女孩并非出于情愿，只是被动应对来自他人的搭话。那位深夜依然精力充沛的男子，卧铺间灯光的昏暗和沉寂，让他选择了逃避，以及为这种逃避制作出颇为投入的喧哗。是任由性情恣意的人，少有公共意识。
　　再次下床干预。出于内心尖锐的一面，像溶于血液的本能抵抗。这本身已越出睡眠质地的无端被侵犯，更接近某种规则被人为横加破坏的竭力相护。但语出，还是隐隐带有不安，为固执的不可改变。
　　一节车厢，重又归入深夜该有的和缓。
　　一夜未曾安睡。清晨，阳光倾照原野，列车告别疾驶过的白天和黑夜，轰然行进在又一日中，匀速、妥帖、不知疲倦。似乎可以一直如此载行到地老天荒。车厢广播也重又喧张开来，乐曲与资讯播报交替进行，像对新一轮日子开始时给出的隆重仪式。在这样的声音中，夹杂着那位女孩放开嗓音的提醒，给将要到达站点依然贪睡的乘客。声音从门口处直通整节车厢。记起需还她的充电宝。
　　下床见到她，她正和车门边一对欲下车的母女欢快聊天。率真坦荡的孩子气，少多成人世界的内心慎微和掩蔽。
　　卧铺经过几次上下，已极为熟稔。但日光亮起，消了再上的必要。偌大背包，像伊始时那样，立在外侧床头处，便于取放物品，便于在白天将尽时取包下车的快捷。故乡远未到达，却早已做好随时出站的准备。这是否封闭的环境带给自我压抑的不安。无处可去，心却在无限游离，无法安放。有别于那位年轻女性。她在清晨上车，看到对面高高的上铺，略为迟疑后就登梯而上，悄然躺卧。未留意她在一天中何时离去。是有明显定力的女性。
　　时间流逝。互相之间陌生的旅伴，在百无聊赖和对到家的期待中，隔阂开始消失，有了顺利交流。起初存有戒备心的老年男子，和中铺男子谈话中道出确切去向，不再遮蔽。他们杂七杂八，扯南到北，聊兴不减。老伴在狭长的车厢过道，追护着跑来跑去不得停歇的小孙子。顷刻，床的梯架，会成为兴趣所在，伶俐上下，毫无畏惧。耐不住车厢的困囿哭闹时，某类甜食会让他注意力转移，安静片刻。至午后将要下车，终于累极而睡。只有短时间和父母相聚的幼童，意味着留守和亲子缺失，让人心生怜爱。
　　随着终点站临近，乘客已下多上少。卧铺间，渐渐回到初上车时的空落铺位状态。但之前被褥的整齐已变成凌乱。被时间带动向前的旅程，每个人都成为匆匆过客。曾经的停留，转眼，各散天涯。
　　傍晚时分，女孩走到自己身旁，索要回卧铺牌，交还纸质票。这意味着下一站该轮到自己下车。漫长旅程中，朝夕相处的人，之间距离容易拉近，变得可亲。给自己良好印象的女孩即是如此。背着背包，在车门边等待下车的短暂时分，望向女孩脖子上垂吊下的工作牌，想知道她的名字。出乎意料，吊牌已翻转，看到的为空白页。
　　或许只是自然情形下的翻转，不是刻意为之。
　　也终成了一个“匿名”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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